1.獨處
北方的冬天總是很冷的,今年冷得尤其的早,一連三天的大雪,將帝都覆蓋上一層銀裝。
帝都郊外一座裝潢考究的庭院中,滿園的梅花競相綻放,在一片素白之中顯得分外妖嬈。梅園旁的屋子內,幾個炭盆將整個房間烤得暖烘烘的,房間里的擺放極為簡單質樸,沒有太多裝飾,但每一樣傢具都是由整塊的花梨木雕刻而成,不見拼接痕迹,可見房間主人非富即貴的身份。
床榻之上,一名男子裹著杏色綢被,黑髮披散著,如緞子般垂到被面上,腰后墊著兩個軟枕,半倚在榻上。這男子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生的劍眉星目,英氣逼人,但臉色卻異常蒼白,這樣的天氣下。高挺的鼻樑上竟冒出了顆顆汗珠,本就微薄的唇此時更是抿成了一條線,一條看不到血色的線。
男子長得雖好,綢被下的身子卻甚是臃腫,他將纖長的手指略帶顫抖的搭在綢被一個弧度怪異的小丘上,濃密的眉毛再次皺緊。
這時門被推開,一個白色的人影很快的閃進屋裡隨後將門輕輕關上,轉過屏風,端著一碗粥走到床榻邊,對著床上的男人溫柔的詢問道:「君焱,現在還疼得厲害么?」
「剛剛好些,現在又……」被叫做君焱的男子話沒說完便抿住了嘴唇,將頭轉向一邊在也不說話了。
他,就是當朝最年輕的郡王--幽安王遇君焱。而他身旁的男子,就是他的王妃,太醫院院判蘇信之子蘇玉珩。
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他們兩個,連一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以他們的身份地位來說未免太過奇怪,其實是他們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因為即將要發生的事關係重大,關乎性命,絕不能讓任何外人知道。又是什麼事情要這麼神秘呢,那就是幽安王臨盆在即。
蘇玉珩見遇君焱疼得難受,急忙放下手中的粥,將一塊帕子用溫水浸濕,擰乾后坐到遇君焱身旁,輕輕為他擦著額角的汗珠。
疼痛的間隙,遇君焱無意中瞥見蘇玉珩手指處燙傷的痕迹,心懷愧疚的說道:「讓你做這種粗重的活兒,真是辛苦你了。」
蘇玉珩笑道:「哪兒有你辛苦。你是百里族聖童的事絕不能讓外人知道,眼下我不照顧你,誰來照顧你。」
說罷蘇玉珩俯下身,隔著綢被在那個凸起的小丘上輕輕一吻,溫柔說道:「好孩子,不要為難父王,快點出來。」
「這孩子可真是磨人,從天亮疼到現在了,也沒見有什麼動靜。」遇君焱不耐煩的說,想到什麼似的又擔心起來,問蘇玉珩道,「你說,他不會有事吧?」
「放心。」蘇玉珩輕輕拍了拍遇君焱的手背,「我曾見過父親為後宮中的百里族聖童接生,知道怎麼做,你現在這樣是正常的,不用擔心。」
「那就好……呃……」一陣陣痛襲來,遇君焱咬住嘴唇忍耐,蘇玉珩急忙制止道:「不要傷了自己,疼的厲害就叫出來,這裡只有咱們兩人,你還見外什麼。」
遇君焱喘/息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我遇君焱堂堂七尺男兒,縱橫沙場數載,什麼、什麼樣的傷沒受過。不過是生個孩子,我才、才不要像個女人那樣喊叫!」
「好好好,你厲害,你神勇。」蘇玉珩無奈,他自是知道遇君焱有多頑固,只得將手舉到他唇邊說道,「那你咬著我的手用行了吧,不要傷了自己,你不疼,我可是心疼得很呢。」
遇君焱最沒辦法的就是蘇玉珩的溫柔,像是一團棉花包裹著他,讓他覺得既柔軟又溫暖,絲毫不會覺得束縛。
遇君焱靠上蘇玉珩的身體,將頭埋在他的頸窩,咬住他領口出的一角衣服,雙手環住他的腰。
蘇玉珩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聽著耳邊粗重的喘/息,知道愛人此時正在與痛苦抗衡,他心疼為遇君焱揉著腰,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承受這分娩之痛。
過了一會兒,遇君焱的身子陡然一軟,停止了顫抖,卻是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到了蘇玉珩的身上。蘇玉珩急忙拿起帕子為他擦汗,看著他嬌/喘連連的可憐模樣,忍不住在他的額上輕輕一吻。
「吃點東西吧。」蘇玉珩將熬得軟爛的粥喂到遇君焱嘴邊,他卻只是勉強喝了兩口便皺眉搖頭。
「吃不下?」
「嗯。」
蘇玉珩放下手中的碗為遇君焱檢查了下/體,微微皺眉道,「才開了兩指,這孩子真是個慢性子。」
遇君焱不明白兩指是怎樣的概念,但從他嚴肅的表情上看,似乎離孩子出生還有很久。還要……再痛很久么。
「玉珩,我躺得累了。」遇君焱招手道,「你扶我起來,去窗邊站站,我想看看梅花。」
「這……」蘇玉珩有些猶豫,但想著站起來或許能加快產程,就點點頭將遇君焱扶了起來。為他披上件墨色大氅,扶著他小心翼翼的向窗邊走去。
「玉珩你看,今年的梅花開得真好。」遇君焱指著窗外說道,蘇玉珩卻沒有心思賞花,只是緊緊摟著遇君焱略顯笨拙的身體,生怕他會跌倒。
「好大的雪啊。你嫁到王府那天,也是下著這樣的大雪呢。」遇君焱眯著眼睛望著窗外,回憶著曾經的歲月,「那時候你裝瘋賣傻,蹲在院子里吃花葉上的落雪,呃……」
陣痛來襲,遇君焱的身體再次緊緊崩住,像是一張拉滿了的弓。雙手扣住窗欞,咬牙忍耐。蘇玉珩讓遇君焱倚在自己身上,輕輕為他揉著肚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君焱,呼吸!大口呼吸!」
「玉……珩……」遇君焱一邊依照蘇玉珩所說大口呼吸,同時騰出一隻手與蘇玉珩十指緊扣,彷彿這樣才能夠安心。
遇君焱覺得肚子很墜,連同腰一起向下墜著,像是隨時都會斷掉一般。蘇玉珩溫柔的聲音在耳畔迴響,一遍遍引導著自己如何正確的呼吸。
腹部愈演愈烈的疼痛讓遇君焱的雙腿無法繼續支撐著身體,他輕聲說道:「玉珩,我站不住了,扶我……躺下。」
蘇玉珩意外的沒有照他的話做,而是貼在他耳邊溫柔的說道:「這樣站著可以讓孩子儘快入盆,君焱,你靠著我,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遇君焱順從的點點頭,閉著眼默默承受著產痛的折磨,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問道:「我聽說皇上的那個百里族的妃子在生小皇子的時候整整哀嚎了三天三夜,真有此事?」
蘇玉珩沒有回答,但是他記得父親說過那件事,那個百里族的妃子苦苦掙扎了三天才將孩子娩出,整個人幾乎都脫了相。看著眼前的遇君焱,一股悔意湧上心頭。
遇君焱見蘇玉珩不回答,就知道傳言非虛,吸了一口冷氣,平靜說道:「玉珩,如果……我也那樣……你就出去,知道嗎?」
蘇玉珩一愣:「你說什麼?」
遇君焱道:「我不想你看到……我那副狼狽模樣……丟人」
蘇玉珩哭笑不得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逞強。你若真的不想讓我看到,便把我的眼睛戳瞎好了,若是怕我聽到呢,就把我耳朵割下來。反正我是不會出去的。」
遇君焱白了他一眼:「胡鬧!」
蘇玉珩不瘟不火的回應:「彼此彼此。」
一波接著一波的腹痛讓遇君焱愈發將重量移到蘇玉珩身上,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溫潤男子,很難將他與一個瘋瘋癲癲的傻子聯想到一起。
陣痛的間隙,遇君焱打趣道:「你說,若是朝中大臣見到這樣的你,他們會作何感想?」
蘇玉珩反問:「你當初得知我並非痴兒的時候,你作何感想?」
遇君焱想了想,抿嘴淺笑:「老天總算……待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