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情債難了 第十五章 天機
天幕如墨毯,星子如墜石,點綴如勾之彎月。清風徐來,低迷的月色下,池水微漾,波光粼粼,銀子一般碎開,亮麗的風情。
她坐於水池邊的藤編涼椅上,時而仰頭望月,時而低俯凝望,水中閃亮的波光和那明暗交織的影子。腦中的思緒,一如那錯雜交織的光影,亘古的恆遠的記憶及那侵染眉眼的情思與憂傷,如一股一股的細流,交匯,碰撞,激起亮麗的花,然後消退,融合中帶著彼此的倔強,都以為自己是主宰,卻誰都無法戰勝另外的力量。
月如無恨月常圓,明月,終是有恨的吧?一如世間之事,難得圓滿,一如世間之人因著那份渴求而不得之完滿,而恨!一如她和軒、和毓、和無殤……還有……御天,無魂?
想到無魂,她的眼睫輕微跳動了一下,撫著冰涼完美的手指,銘刻於心的流語就這麼如水波輕輕漾滿心房。明知無魂不是流語,心底卻藏著抹不去的希冀,如同傷痕,輕微地疼痛著。
傾神凝思瞬間被熟悉的味道割裂,明媚的水波里漾開如月的面容,清涼如水的眼眸,溫柔而憂傷,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那樣的憂傷也滲進她的血脈,令她不由地掐緊了手指。
輕吸一口薄涼的風,她笑著扭頭:「軒。」微暗的月色下漆黑的眼眸閃爍著不敢對上那雙盈滿憂傷月色的眸子,只輕撇開去,穿透迷茫的夜色。
鳳流軒扯開一抹淡薄的笑,手扶住椅背,手指輕輕摩挲藤條上的紋路,默默無言,眼睛似在看她又似在看那蒼麗的水面。
良久,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澀啞的聲音打破沉靜:「池兒、你都知道了。」
夜風吹散秋霜,她顫了下,轉臉看向粼粼光影,不高的聲音堅硬如鐵般道:「我相信,他定然還好好地活著!」兵敗失蹤的消息最初確是震蕩心神,待平靜下來后,冥冥中某種牽連之感覺,卻讓她深信他還活著,無殤!
鳳流軒眼神微隨著波動的水面一漾,捏了捏手中的紙條子,靜了靜,嘆息著自言自語:「活著?死也未嘗不好……」
那低迷的嘆息全數落進她的耳朵里,像銳利的刀,生生劃開兩人的距離,她倏地扭頭,眼眸被夜露沁得冷透,聲音清冷:「軒,你這是何意?真就希望他死么?還是……這裡面本就藏著陰謀……」
鳳流軒的面色一震,染上月光的蒼白,唇顫了顫,終是半字也未吐,只那麼靜靜地看著她,盈滿月色的眼眸流淌著燙人的憂傷與疼痛。
知自己的話過分了,她忙地轉過臉,躲開那令她心疼的眼神,明知道軒不可能做出陷害之事,可他的那句話著實氣人,氣得她口不擇言,傷了他,也傷了自己。
就在她轉臉的那一刻,迷離月色凝結成的憂傷在他眼裡破碎,滾燙成明亮的水晶,落入她優雅的頸子。
她猛然一顫,不敢回頭,已被擁入清暖的懷抱,他埋首在她的脖頸,滾燙的淚一顆一顆鑽入她的身體,灼傷她的靈魂,那自心底最深處的湧出的疼痛瞬間模糊她的眼。
她緊緊掐著扶手,指甲陷進藤條的紋路里,心在吶喊著無言的愧疚,軒、對不起,對不起……
「池兒,你知道等待一份感情是什麼樣的感覺么?」低啞的嗓音自頸子間含糊而起,卻有著堅韌的穿透力,那麼清晰地敲進她的心房,「就像、等待蛹破成蝶。等待與守候,期待著絢麗的翅膀,等來破蛹的那一刻,卻是那絢麗的翅膀抖落等待的憂傷,飛向另一個方向,為他人而舞。你說,我該折斷那樣美麗絢麗的翅膀收藏,還是該、任美麗縈繞他人之懷?」
「軒,我——」她哽咽著,終是不知該如何回答。若要他放手,豈非要他千瘡百孔,心念成灰?若任他折斷自己的翅膀,固留深宮,豈非自斷情緣,美麗成塵?那她和無殤的悲傷,又有誰承載?
鳳流軒緊了緊手臂,深吸一口屬於她的氣息,啞聲道:「池兒什麼也不必說,我、都懂。」寂幻池的千年相依,西天蓮座下千年同修,凡世輪迴的千年守候,三千年的緣分,我又豈能不懂你的情你的怨你的掙扎你的期盼?!
喉嚨哽得生疼,她冰涼的手指無聲地搭上他的,十指相纏,其中萬千情感的纏繞,又豈是相依相守,或是相愛所能道得清的?
鳳流軒一手緊纏她的指,一手則握拳於她的肩頭,那緊攥的掌中,是早被蹂躪成團沁滿涼汗的紙條,起伏不定的胸膛泄露了他滿腔翻滾的情緒。
好半晌,下了決定,他閉了閉眼,任最後一滴淚水破碎,鬆開她,轉過她的臉,拉過她的手,攤開,將手中成團的紙條放到她掌中,樹影落在他的眸中,不斷隨風搖晃。
她疑惑地展開微潮的字條,上面絹秀靡麗的字體如詩似畫,卻似華麗的魔咒,瞬間固住她的呼吸與心跳。
三魂合一,前緣可續!
字條抖落,她盈滿月光混著淚光的眼仰望著他,顫抖的唇齒間不住地問:「三魂,何意?三魂,何意?」
流語、無殤、御天、無魂一個個名字如沙漏里的珍珠溜出來,然後被卡住,又來回地溜。溜在心底,卡的,卻是她的喉嚨,硬聲聲地哽住,那些熟悉的和遙遠的名字。
鳳流軒撇開眼,語調隨著粼粼水波晃動,有種不真實的虛幻:「天機之密,流毓之劫,緣此而生。」
流毓之劫,緣此而生?流毓之劫竟是因她而生嗎?因為她,泄了三魂合一之天機,因為她,命隕魂殤?
三魂合一,又是怎樣一番合?合一,則是流語嗎?早已魂魄飛散的流語?合,又當如何合?
軒,似乎其中玄機他都知曉。他,又如何得知?為何,她覺得眾人皆得悉,唯有自己是蒙在鼓裡的呢?
「軒?」她搖晃他的胳膊,淚眼恍惚中透露希冀,等著他給她的答案。他卻只是沉默,一味的沉默。
「軒?」她繼續搖晃他,「我發現自己不懂你。你說,你都瞞著我什麼?說呀?」
鳳流軒靜默良久,水霧迷濛的眼如碎鑽滾落,點點滴滴灑落她清涼的面龐:「池兒,我只是一個等你、守候你的人。」一個等候千年的、傻瓜!
她希冀的眼眸讓他不忍,忙地移開目光,心中疼痛地吶喊,唇齒間卻不得露分毫。千年糾纏,怎可言說?
佛曰,說不得。天機一泄,即是血嘔盡魂夢歸之時!心曰,說不得。一說,塵緣皆亂,情債更是難了!只他一人,尚且可忍痛、斷塵緣。不尋來時路,不修金蓮座,只求,她幸福。
「軒,告訴我!」她扯著他的衣衫固執地尋求一個他根本無法給的答案,不安的心中,千萬個想法在醞釀。
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開口卻並非她要的答案。他說:「蓮相失蹤,我知你心中難安,想要奔赴戰場。這個,我明確告訴你,不許!鳳御天揮軍南下,我已命守城將士不能禦敵,便全數撤退!」
「你——」她驚愕,天鑒的江山,置之不顧?!
他釋然一笑,望了望如勾殘月:「江山一統,於天下百姓,又未嘗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