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情債難了 第十六章 金箭
天光薄攏,一線紅霞劃開地平線,漸漸透出燦麗的霞光,鋪染初醒的皇宮,染出肅穆蒼麗的韻味。
掛露染霜的植物,油亮碧綠,青翠活潑地探向雕花畫彩的窗欞,描繪出靜謐旖旎的情思。
薄沁晨風的殿內,縈香已冷,惟有餘燼微卷,清風過處,抖落一種灰白的情緒。芙蓉帳內暖意散盡,五彩的串珠流蘇微動,光彩流動間,她探出頭來,瞥了眼窗外的清光,輕身下床來,白色單衣不勝寒,不由地哆嗦了下,秀眉輕蹙,頓了頓,目光一寒,忽地爆出銳冷的光芒,身子輕巧一避,躲開耳後風聲。
聽得一聲冷笑,倏然回眸間,一張熟悉又陌聲的臉印進驟縮的眸子,她心一驚,忙地閃開,欲到床前暗櫃抽出寶劍,卻因著失卻了內力,速度受搓,還未待閃到床邊,只覺得鬢角一涼,寒利的鋒芒已閃到頸間,薄刃透著寒氣,迫得她不敢動彈。
故作嬌脆的聲音笑道:「我的好姐姐,怎麼見到妹妹來就躲呢?多傷感情多傷人心啊——」
她冷冷地睨著媚晚華曾經溫婉動人的臉上扭曲的笑意,眸光一溜,冷笑道:「真不知該叫你晚華呢,還是該叫你點眉?又或者——夜鸞?!」
媚晚華面色微變,架在她脖頸上的劍緊了緊,雪白的頸子上立現血痕,突兀而驚心。她卻眼也未眨,面不改色地冷睨著媚晚華。
頓了頓,媚晚華忽然扯開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漫不經心地問:「姐姐果然厲害!只不知姐姐是從何得知的?」
她目光一掃,似笑非笑:「除了點眉,還有誰對皇上和我如此地上心呢?晚華?沉睡初醒,即便對皇上一見鍾情,性情溫婉的她又如何會提出立妃之要求?夜鸞?素未謀面,何以會無故附身到……」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她猛然一顫,心跳欲止。
夜鸞?夜鸞!三千年前的寂幻池,夜夜清歌的鸞鳥,目光緊隨挽淚的夜鸞?!
媚晚華見她面色變幻不定,似驚似恐又似憂,納悶間忍不住出言諷刺:「怎麼?姐姐莫不是怕了妹妹?」
她醒了神,目光一凜,極具穿透力地在媚晚華身上來回掃動,晦沉怪異的目光令媚晚華心神不安,架在她脖子上的劍鋒又沒入一分,艷麗的血滲出,染在逼寒的劍鋒上,透出詭異的氣息。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滾的慌亂,平靜地問道:「你、是夜鸞?千年前的夜鸞?」若點眉是夜鸞,若此夜鸞是彼夜鸞,那軒……挽淚?!想到挽淚,剛強行平定的心緒又劇烈地攪動起來,漩渦一般幾欲將她的神思吞噬。
媚晚華面色頓變,眸中殺機一閃而過,擰了擰眉,卻扯開怪異的笑,語調不明地道:「我、真替你悲哀。」千年相守之人,守護千年之人,為她棄仙墮紅塵之人,全在她身邊,而她卻半分未覺,還一味地沉淪自以為是的仇怨中,不知珍惜,著實可悲!
她面色不豫,於媚晚華的話中似又嗅出點什麼,然而腦中空茫一片什麼也抓不住,怔愣間,目光浮動,卻沒有焦距。
想到軒,想到挽淚,媚晚華只覺心酸凄楚,她媚煙池即便一切皆蒙在鼓裡,即便沉淪恨海,終還是得到如此真摯的情感呵護,而自己呢,自己執著千年的感情,到頭來卻是幻夢醒破一場空,又何嘗不是悲哀?!
兩人沉浸思緒,各懷心思,一時皆是沉默,窗外朝陽似錦,滿地繁華,殿內氣氛卻壓抑得極低。
靜默良久,空氣中掠過一絲異樣的氣息,瞬間驚醒同樣敏感的兩人,她眸子一略,未待看清來人,那媚晚華髮出一聲驚呼,人已被點了穴道,只又驚又怒地瞪大了眼,心中忐忑,不知身後何人?只希望不是他——無魂!她可是趁著無魂尋魂魄而去,流軒出宮之際來的,莫非還漏了誰不成?
她輕手移開頸子上的劍,對上那清水般的笑意,有些怔然,驚疑不定地瞅著他半日,才吐出一個字:「你?」居然是暮謠?他不是假死回天覺,助御天去了嗎?
暮謠淡淡一笑,趨向前扶她坐到椅上,替她號了下脈,神情愉悅道:「你、果真無礙了!」
她審視著他,打趣道:「你倒是比我還開心!」
暮謠略微一怔,坦然一笑,眼底卻沉澱著不為人知的痛。憂他所憂,痛他所痛,如今你安然無恙,御天也便身心愉悅,我又如何能不開心?!
感覺到兩道銳利的冷芒直往這邊射,暮謠淡淡地轉過臉去,對上媚晚華恨怒交加的臉,含笑著點點頭,那廂本就怒火高燒,這下子更似要噴出火來,恨不能將他燒作灰燼。
她順著暮謠的目光也朝媚晚華望去,對那樣的滔天的怒火只若有若無地一笑,毫不在意地轉過臉,動作優雅地沏茶。
忽然聽得一聲悶哼,她驚疑地扭頭,卻只來得及瞥見媚晚華倒地的身影,而暮謠仍舊安坐於桌邊,似半分也未動過,這樣的身手,著實令她吃驚。
她愣了愣,將沏好的茶推予他,卻見暮謠目光一閃,輕拍了兩下手掌,便有一宮女呈了七彩蝶紋的金邊托盤上來,托盤上紅綢覆蓋,微微隆起。
暮謠雙手接過托盤,示意那宮女退下,神色慎重地將托盤呈到她眼前。她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好一會,才猶疑著揭開紅綢,璀璨金光瞬間盈滿眼眸,她的眼頓時瞪得渾圓。
金色的弓,比一般的弓要大得多,厚重得多。金弓渾身被磨得滑溜,閃亮異常,顯是年代久遠之物。弓把上精細地雕刻著連珠紋,尾部還有一個特殊的火焰形的標誌,那火焰顏色金中赤紅,浮突而出,立體感十足,貌似上頭還隱約刻著一個字,卻被磨折已無法辨認。另外,還配有一枚金箭,箭身雕刻一色的連珠紋,箭尾也雕有詭異的火焰標記。她怔怔地盯著手中的金色弓箭,竟覺得異常的熟悉,翻遍三千年的記憶,卻著實沒有見過這樣獨特的弓箭。
緊盯那弓箭,眼睛漸漸地模糊起來,恍眼間,只覺得那上面的金光流轉,漸漸的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很是詭異。而上頭的火焰,突兀地放大,像是逐漸地向她逼來,卻又在瞬間活起來,在她眼中燃起熊熊大火,熾熱劇烈的火焰突然像生了靈性,將她環繞,灼熱的感覺滲進血脈,心肺被燒得劇痛。
「啊——」她突然丟開那把詭異的弓,「哐當」一聲,那弓落到桌上,她卻似被燙到手般,下意識地放到唇邊呵氣。人似著了魔咒,魂魄抽散,眼睛驚懼而又戒備地盯著那弓那箭,心口卻詭異地疼痛起來,那樣真實的痛,提醒著她,這並非幻覺!
這弓,這箭,太詭異了!她抖著身子,驚懼的眸遲緩地轉向暮謠。
暮謠面色淡定地看著她的反應,眼裡的波瀾暗生,漸而地洶湧起來,如同最深邃最冰涼最陰暗的海。
薄抿的唇動了動,聲音啞澀:「知道么,這叫『后羿之箭』。」
她悚然一驚,單衣早被汗水浸透,只覺得後背一片冰涼,愣愣地重複他的話:「后羿之箭?」
忍不住又瞥了眼那弓,那耀眼的金色一晃,竟似有什麼影像一掠而過,她忙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心急劇地狂跳。
暮謠瞥了眼窗外景緻,轉過臉看她,面色一凜,她的心一緊,不由自主地掐緊手指,只見暮謠定了定,語氣沉緩地開口道:「主子揮軍南下,蓮相失蹤,一路下來無所阻擋,不日便可兵臨城下。」
她咬住了唇,掩飾內心的緊張,暮謠深深地看著她,繼續道:「主子說……爭霸天下本為紅顏,紅顏若不屑一顧,江山何用?!如若攻城之日,她若不願,便請……便請她挽弓搭箭,讓我、血染后羿之箭!」暮謠極為緩慢地轉述完鳳御天的話,眸中一片冰涼的深沉痛楚。
她一直緊咬著唇聽他把話講完,血珠冒出,染遍紅唇猶不自覺。內心翻江倒海,萬千情緒奔騰,攪得心肺欲裂,她痛苦地捂住心口,淚水奔涌而出。
血染后羿之箭?!御天,御天,何苦?何苦?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