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高中的交換生項目一般都是短期的，短的有一周至一個月的，長的最多也是一學期。

按照雙方學校的安排，沈靈的交換生涯就應該是一個學期。但是，也不知道沈靈是怎麼做的，那邊的學校出了特殊條款，於是沈靈的交換生涯被延長了。先是延長到了一個學年，後來又加了半年。

算上最開始的暑假適應期，也就是說，沈真快要有兩年的時間沒有見到沈靈了。

在這個分開的過程中，沈真孤單單地過了一個年，現在他馬上就要迎來第二個孤單的年了。過年期間是國內學生的寒假期，但是國外學生是不放假的。沈真知道沈靈應該不會回來。他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了快一個多小時，弄出了一封兩百字左右的信，又猶豫了一會兒，才點擊發送給沈靈發了郵件。

科技如此發達，如果他們願意，那麼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他們也可以像是不曾分開一樣。

如果在電腦上安裝一個視頻交流軟體，那麼他們每天都能隔著網路打招呼。但是，他們沒有。他們僅僅保持著半個月一次的越洋電話聯繫。除此以外，他們會給對方發電子郵件，但這也並不頻繁。

他們依然很有默契地避開了某個話題，問候和關心以及想念都克制在一個安全的範圍內。

但是，哪怕是最高明的騙子或許都沒法騙過自己的心，更何況沈真原本就不是個擅長欺騙的人。等掛了電話，或者關上了郵件，那份自欺欺人就沒法繼續維持下去了。沈真覺得自己的情緒在失控。

身為普通人或許沒法理解藝術家的愛情，我們沒法理解那份瘋狂、那份放浪，我們同樣沒法理解那份執著、那份忠貞。愛情是他們的第二生命。沈靈用最溫和的姿態卻最強勢地佔據了沈真的一切。

比不上前輩們的痴狂，沈真不是一個離了愛情就過不下的人。他只是會缺乏激情而已。

這種激情的缺乏甚至不會為他人所知，只有在繪畫方面同樣純粹的陳磊才會窺見一二。

陳磊以為沈真是遇到瓶頸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外人看來，沈真年少成名，這一路走得都太過順利。他身上甚至沒有少年人的清高和驕傲。他對於技法的追求使得他不會傷仲永。但是，沒有人的藝術生命可以完全一帆風順。如果沒有瓶頸，那麼就不會有突破。但瓶頸有時候也會毀了一個人。

雖然沈真現在還沒有到「被毀了」的地步，但陳磊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什麼？去A校開講座？不行不行，我資歷不夠。」沈真果斷地拒絕了陳磊的提議。藝術是需要拼天賦的，需要老天爺賞飯吃，A校是八大美院之一，A校中的學生都是天之驕子。沈真覺得自己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他在天賦上並不比學生們厲害多少，難道要讓他這個高中生去給大學生開講座？

少年人確實應該謙虛一點，不過，陳磊總覺得沈真對他自己的認知偏低了。陳磊說：「這並不是一個正規的學術性講座，而是一個開放的交流型講座。他們邀請的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而是我的整個團隊。《遇妖》這部動畫片算是我的代表作，你這個漫畫原作者跟著我去露露臉，也不為過吧？」

說句題外話，《遇妖》漫畫版連載了這麼多年，終於快要完結了。動畫版則完成了三部。

沈真還有些猶豫。

陳磊又說：「就這麼說定了！我等下把時間和地點發給你，你準時參加，不許遲到。」

陳磊迅速掛了電話，都沒有給沈真拒絕的機會。沈真握著手機嘆氣。說真的，要不是沈真知曉陳磊的為人，而且沈真本身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情，陳磊這種性格確實容易得罪人。他真的太孩子氣了。

講座被安排在十天之後。

沈真在手機上設了一個提醒，否則他說不定到時候能忘記這件事情。然後，他把手機塞進口袋裡，走到書房中去開電腦。電腦已經更新換代過了，數位板等沈真上一世最熟悉的工具也已經都到位了。這意味著沈真對著電腦工作的時間將會大大延長，等到沈靈回家時，他們需要購置第二台電腦。

隨著電腦開機，郵箱就自動登錄。

沈真打開了郵箱，可是並沒有新郵件提醒。沈真下意識地多刷新了幾次。

確定沒有新郵件以後，沈真打開了新浪微博。他在微博上只有一個號，名字叫做「是三爺不是三兒」，不定期更新以仙人掌三兒視角來描繪的條漫。這些漫畫都是他在過去的幾年中陸陸續續畫的。

沈真並沒有做過什麼推廣。他甚至沒有利用過自身的名氣。他只是時不時地更新一條。

起初這個微博並沒有多少關注量。當然，那些因為各種巧合而關注了這個微博的人最後都沒有取關，因為條漫什麼的真的是太萌了！等到粉絲數量逐漸上去，漲到了幾千人，估計是有人@了大V，被大V免費轉發過一次后，三爺的關注量激增。就算到了現在，三爺每天都會面臨諸多新粉絲的調戲。

「是三爺不是三兒」這個賬號背後的沈真依然沒什麼改變，他還是不回粉絲們的留言，還是不定時地更新條漫，好像那些關注、評論、轉發、點贊都和他沒什麼關係。大家都覺得三爺真是高冷萌。

沈真在心裡立了一個Flag，等他把所有的存稿都更新完了，沈靈就應該回來了吧？

可是，沈真不知道沈靈現在是怎麼想的。他們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沒有見過面了呢。

沈真有時候想過，如果沈靈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微笑著說：「哥，我回來了啦。哈哈，我在國外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女孩子！哥，我覺得我們就該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呢！」

他捨得責怪他嗎？

他不捨得！他怎麼捨得讓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失望呢？

所以，他也只能努力地微笑，說：「嗯，回來就好。你想吃什麼？晚上給你做！」

這並非是沈真太過聖母，而是因為沈真很清楚，很多感情都可以勉強，唯有愛情不可以。而且，當沈真在自省時，當他質問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沈靈時，他終於意識到這是因為他重生的方式不對。

沈真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寂寞的渴望愛與被愛的孩子，可是宋家人對他做的那些事情，幾乎斷送了他毫無保留去愛一個人的能力。即使有張叔叔，即使有李家人，但是上一世他們相遇的時機不對，沈真感激他們，卻不會像這一世一樣和他們如此親密。這意味著沈真的內心是空洞的，冷風穿堂而過。

從汾水鎮把沈靈帶走，是因為沈真知道這個孩子離開他就會「死」。於是，沈真理所當然地把沈靈當成了自己的「私有物」，至少在他的內心深處，他確實存在著這種自認卑鄙的想法。沈靈的存在填滿了沈真的空虛。而在沈靈越來越依賴他時，沈真其實也在把自己上一世幻想過的感情給了沈靈。

在沈真看來，如沈靈那樣狡詐如狐又因為前世現世經歷而缺乏一定安全感的人，若不是他忽然明白了沈真對他的在乎，他怎麼可能任由自己先喜歡上沈真？而這種喜歡難道就真的是出於愛情嗎？

藝術家有時候會敏感到變態。

沈真不變態，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在養成。

瞧吧，所以你就是個可悲又可怖的誘拐犯！在夜深人靜時，沈真痛恨不已地罵著自己。

在這種自我厭棄中，沈真的心裡卻又存在著一絲微弱的希望。他在深淵中等待著被勇士拯救。

沈真刷了一會兒微博，又重新打開郵箱頁面，依然沒有新郵件。他開著電腦，去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麵條。雖然是麵條，不過他先用肉絲做了鹵，下面時又特意加了青菜和豆腐，因此看著很豐盛。

一直到睡覺前，沈真都沒有受到新郵件。

第二日，當沈真叼著牙刷開電腦時，新郵件提醒出現了。沈真趕緊跑去衛生間中吐了牙膏沫，迅速刷完了牙。他打開新郵件，沈靈的回複比他的郵件更短，抱怨說最近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那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沈真小聲地說。

屋子裡空空蕩蕩的，仙人掌三兒無知無覺，沒有人可以回應沈真的關心。

在陳磊不斷地電話「騷擾」下，沈真參加了A大的講座。他和陳磊的團隊坐在一起，把講台留給了陳磊。不過，在講座后的交流環節，陳磊顯然不願意讓沈真待在角落中養蘑菇，於是把他拎到了自己的身邊。世人都偏愛美人，見到沈真以後，大家迅速拋棄了自嘲是老臘肉的陳磊，紛紛向沈真提問。

A的學生的水平很高，問出來的問題自然也頗具專業水平，沈真回答得非常認真。

回答完一個關於透視的問題后，主持人把話筒交給了一位穿著改良旗袍的美女學生。

美女學生驚喜地起身，笑著說：「沈老師你好。剛剛師兄師姐們都問了很多非常棒的問題，沈老師的回答總是深入淺出，我聽著受益匪淺。我的問題可能會比較……幼稚！希望沈老師不要介意。」

沈真笑著搖頭，說：「不介意。」

美女學生又說：「我是看著《遇妖》漫畫長大的（全場在此處爆發了笑聲），並且非常崇拜沈老師。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沈老師真人，在此之前我只見過沈老師的自畫像。最近我在微博上關注了一個名字為『是三爺不是三兒』的微博，那是個條漫微博，我發現沈老師的自畫像可以和裡面的一個角色重合。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於是，我想知道沈老師就是『是三爺不是三兒』的作者嗎？」

這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沈真點了點頭說：「是的。這並不是你的錯覺。」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美女學生心滿意足地坐下了。

沈靈出現在了階梯大教室的最後一排。因為講座的內容很精彩，所以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遲到的學生。教室里已經沒有空位置了，除了自備小板凳的，很多人都選擇擠在教室的最後，站在那裡。

講台上的沈真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沈靈很熟悉這個微笑，因為他總是可以從鏡子中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