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一)
此言一出,席間的樂律都猛地停頓了一下。
沈望舒撐著自己的下顎,含笑把玩著手中的青玉酒盞。
她看起來滿不在乎,當然,也確實並不是很在乎。
因為會令她在乎的那個人,她的母皇,一聲不吭,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
只有那用白玉束髮的美貌男子,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怔怔地看著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笑得美艷無比的沈望舒的身上。
一時間的靜默之後,沈望舒的身邊傳來一聲怯怯的抽泣,那美麗得無與倫比的少年伏在她的面前,身軀在顫抖,彷彿害怕到了極點,又似乎傷心到了極點。他仰頭看著沈望舒的時候,似乎眼裡只有沈望舒一個人的存在。
沈望舒從那雙漆黑如同星辰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個一頭長發用金環高高束起,容貌美艷張揚得刺眼,笑容放蕩不羈的女子。她穿著一件長長的華服,滿身都是風華絕世。
「殿下不喜奴么?」他含淚問道,惹人憐惜。
只可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外表長得好看,就是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敗家女。
她哼笑了一聲,伸出手指挑起了那少年的下顎,笑著看了看。
「你當然很美,只是你生得這麼美,只入本王的府中實在可惜了。」
「殿下?」
美艷的女子聲音帶著幾分蠱惑地說道,「你的姿容,就算在後宮也是拔尖兒的。貴君想叫你服侍我,可本王卻是一個孝心人,怎麼能不呈給母皇就自己受用這等絕代佳人?」
她看著這少年一張雪白的臉慢慢地紅了,痴痴地看著自己,目光卻轉向上方露出幾分興緻的女帝,笑著說道,「這都是貴君的心意,若母皇不要,豈不是辜負了貴君的辛苦?母皇一向愛重貴君,也當愛重他的心意。」
「陛下!」那精緻華美的男子臉上閃過淡淡的急迫。
沈望舒用力把這少年的臉沖向上方的女帝。
「給本王做通房,還是給陛下做解語花,寵冠後宮,你自己選擇。」她低聲對這少年笑著說道。
她掩住了眼底那翻滾的厭惡。
這個少年她當然知道。
這是貴君林氏千挑萬選出來的絕色少年,天生媚骨,將她這個身體的主人迷惑得幾乎暈了頭,甚至都不再上朝,因此叫她的聲名大跌。
所有人都在說,已經過世的鳳君兩個皇女,大皇女文韜武略,然而三皇女卻是一個金玉其外的沒用的貨色,她只知道享樂,甚至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這個世界是一個女子為尊的世界,女子的身份非常高,男子的地位遠遠低於女子,就如同別的世界的翻轉。這個世界里女子的身體素質也確實強出男子很多,不僅征戰耕種讀書上朝君臨天下的是女人,甚至那些男子都只能待字閨中,在家繡花持家,或是相婦教女。
他們的體質很柔弱,是需要人憐愛的嬌花,甚至本身就以柔弱為美,白皙凈白為好,面目姣好的,才是被人稱讚的。
女子的眼光也是如此,她們喜歡柔弱的美貌男子,也更喜歡那些羞答答的樣子。
可是沈望舒就覺得不大喜歡。
她很少會來到女子為尊的世界,因此……雖然覺得女子為尊很正常,可是看到男人翹著蘭花指柔弱地說笑,還真的很難接受的。
不過這個世界的男子都凈白無須,不然一個鬍鬚大漢穿著一件袒胸露背的宮裝在那裡翹蘭花指什麼的,沈望舒隔夜飯都得吐出來。
不過雖然男子以溫柔寧和為美,不過很少會有男人把自己打扮太出格,有些書香門第的男子同樣穿著正常的服飾,簡單地束起自己的長發,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不過這般持重的男子沒有這個世界男子中一貫的嬌態,因此被認為是刻板無趣,死氣沉沉,並不會受寵。就比如沈望舒這個身體穿越的生父,明明是書香門第的大家公子,平日里端莊寧和,卻從不得女帝寵愛,最後抑鬱地死在宮中
女帝最寵愛的,乃是眉目美貌,風流婉轉的林貴君。
沈望舒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笑了笑。
可惜了林貴君出身不高,乃是宮人出身,因此就算先鳳君過世,也只能安居在貴君的位份上,再也不能寸進。
他出身不高,當然也連累了自己所出的二皇女。
如果不是三皇女自己作死,還默默地坑了自己的親大姐,之後女帝的位置,也不會落到二皇女的頭上去。
沈望舒想到上一世的這位三皇女,其實覺得她並不無辜。
這女人出身極好,因鳳君早逝,因此被大皇女跟女兒一樣撫養長大,然而卻對大皇女非常地厭惡,覺得大皇女蠅營狗苟,為了皇位連親情都顧不得,還下狠心地迫害林貴君父女簡直喪盡天良。
她又被林貴君送給自己的幾個絕色的少年迷惑,枕頭風吹得厲害,更加覺得林貴君的無辜可憐,進而認為大皇女是個惡毒之人。
對於大皇女對林貴君和二皇女的再三緊逼,她挺身而出,攔在之前,令大皇女不得不投鼠忌器。
她還向女帝請求,後宮不可無主,求里林貴君成為新的鳳君。
她還將大皇女的很多機密泄露給二皇女知道,順便經常在女帝的面前說林貴君的好話,貶低大皇女。
……
沈望舒想到這裡,覺得三皇女上輩子在最後落得個被廢除王位,貶為庶民流放邊關,最後凍餓而死什麼的,還真的蠻活該的。
不過她如今成為三皇女,雖然心裡有些不高興,不過卻並不希望上一世的一切重演。她不是那個只知道享樂,耳根子軟的三皇女,同樣也不是一個親者痛仇者快的畜生。
林貴君逼死鳳君,想要將大皇女拉下馬,想要弄死她,既然這樣,她必然不會叫林貴君父女好過。曾經虧欠了過世的鳳君和如今的大皇女的,沈望舒會幫他們討回來,就當做是……三皇女對她們的虧欠贖罪好了。
沈望舒靜靜地看著玉杯中蕩漾的碧綠酒液,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她雖然廢物庸碌,可是一張臉,卻生得艷冠群芳,乃是女子之中儀容最美的一個。
連那被他說動了野心的少年,也忍不住驚艷地回頭看她。
此時唯一顧不得上看她的就是那位林貴君了。他再也想不到從前一見美人就會喜笑顏開地收下的三皇女這回吃素了,竟然不喜歡美人了。更何況他感受到了三皇女的轉變,只覺得渾身冰涼。
如果女帝一口拒絕,那代表她根本就沒有對下方那個正揚起了一張漂亮臉蛋兒,嬌嫩得彷彿能掐出水的少年心動。可是現在的沉默,卻叫林貴君渾身一陣一陣地寒冷。他看著下方那少年身上雪白半透明的輕紗,猛地打了一個寒戰。
「他似乎有些眼熟。」許久,女帝的聲音慢慢地傳來。
女帝並不是一個庸碌的人,在前朝雷厲風行,唯一為人詬病的地方,就是後宮的審美了。
優雅端方的貴公子不喜歡,就喜歡妖妖嬈嬈的小妖精。
「女兒聽說,當年貴君就是一襲雪白輕紗獻舞於母皇,宛若雲間精靈,美麗無比。如今這少年的穿戴倒是與貴君當年有幾分彷彿。只是女兒年紀小,不曾目睹當年貴君的輕妙,也不知這少年有貴君的幾分風姿。」
下方,一名銀冠女子起身,容色朗朗,一派的光風霽月,英姿勃勃令人看了就心生仰慕。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也很穩健,彷彿她的笑容里,什麼都可以化解。
說出的話,同樣令女帝那張並不是很美麗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紋。
「沒錯,大皇女說得叫朕有了幾分回想,果然很像你當年。」她側頭對林貴君笑著說道。
林貴君努力地笑得要好看一些,看著下方的那少年,緊緊握住手中的酒杯。
他當然和當年不能比了,因為男子的韶華易逝,他已經開始老了。當他愕然地發現自己的臉上有了第一條皺紋的時候,就心生驚恐,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如同從前那樣妖嬈地在女帝面前諂媚。
因為年少的妖精是紅顏禍水,可年老的妖精非要擠著滿臉的皺紋飛媚眼兒,那就是醜人多作怪了。更何況後宮的嬪妾可以嫵媚動人,可是後宮之主的鳳君卻必須要端莊,有鳳臨天下的美德與雍容。
為了能成為鳳君,這幾年他不得不修身養性,把自己從從前的嫵媚魅惑中轉變,變成一副穩重安然的樣子。
連身上的服侍,都不再是從前的白紗,而是青色如玉的錦衣。
這些年他就這麼走過來的,女帝並沒有多說什麼,他還以為女帝已經習慣了。
沒有想到,原來女帝喜歡的,還是從前自己的樣子。
「當年我不及他。」林貴君忍著心裡的恐懼笑著說道。
「的確是不及你大膽。」看到那少年怯生生地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女帝懷念地笑了。
她感興趣地看著這衣裳單薄的少年,目光又落在沈望舒的身上。
雖然她並不喜愛已經過世的鳳君,然而對於鳳君留給自己的兩個嫡女卻是當真喜愛。
大皇女似她,雷厲風行,又有禮賢下士之風,又能謹守君臣母女之儀,處處維護她這個母皇,才德出眾,是非常優秀的繼承人。
三皇女雖然讀書不成,習武也是個廢材,並且頭腦簡單有些蠢,不過勝在有一張美貌絕倫的臉。
賞心悅目,誰不喜歡自己的女兒是個美人?更何況女帝和三皇女說話從不需要在心裡多想什麼,反正這小白直來直去的,因此對她倒是比大皇女更寵愛些。
她倚重大皇女,然而寵愛的卻是三皇女。
所以,就算三皇女在她的面前非常放肆,可是女帝卻從不苛責。林貴君也是因此,方才費心籠絡三皇女,最後得償所願,將大皇女姐妹都打壓了下去。
女帝只有三女,沒有了大皇女姐妹,可不就輪到他的二皇女了么。
「你真捨得?」女帝笑著對沈望舒問道。
她明顯已經意動,問這個不過是走過場,林貴君眼前發黑,努力沒有倒下,同樣期盼地看住了沈望舒。
女帝素來疼愛三皇女,更何況也不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美貌少年和女兒爭搶,如果三皇女說捨不得,那這少年肯定就不會進宮了。
他一雙急切的眼睛,落在了沈望舒的身上。
沈望舒抬眼笑了笑,起身繞著自己腰間的一個金絲荷包笑眯眯地說道,「母皇對我一向愛如珍寶,我的心裡,母皇才是最重要的人,您的喜歡才是我心裡歡喜的事情。一個小侍而已,更何況我私心裡,就覺得最美的小侍就該是您才配得到,捨得捨不得的,您賞賜我幾件前些時候外邦進貢的珍寶,我比得了美人還開心。」
她從來都是說心裡話的,女帝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好,回頭,你去內庫里自己挑!」女帝大笑,叫那少年走到了自己的身邊,滿意地點頭。
「更何況我想說捨不得,貴君也不幹啊。方才您不知道,那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沈望舒繼續笑著說道。
林貴君還未收起的扭曲,頓時叫女帝看了個真切。
她笑了笑,和聲對他說道,「朕知道你的心意。」
林貴君看到她在自己的手上拍了拍,覺得心裡發苦,又不知道怎麼就落到了眼前的局面。
明明是他要給三皇女一個美人,蓋因他聽說三皇女對王府中的那些美貌的少年完全沒有一點的興趣,只當養著一些寵物似的養著,一直以來,竟無人能夠侍寢。
聽說三皇女放話,自己第一次要臨幸的有格外的意義,因此必然要一個人間的絕色。他更知道雖然女子看重男子的貞潔,然而其實女子也總是會對自己第一個寵愛的男子另眼相看,因此尋來這絕色的少年好生□□之後,意圖送到三皇女的榻上。
如果三皇女真的寵愛了他,那這少年說話的分量定然在三皇女面前不一般,三皇女昏聵,過不了多久,肯定就能被糊弄住。
當然,上一世也同樣如此。
如果不是三皇女後來認識了命中的剋星,愛得恨不能把自己的王府雙手奉上的少年,如今這個,已經能夠給三皇女做主了。
挑撥三皇女與大皇女,這少年上一世是罪魁禍首之一。
只是沈望舒卻覺得,如今這少年歸了女帝,就算從前聽命林貴君,日後當這少年得寵,只怕也不會將曾經自己的主子看在眼裡了。
挺好的。
禍害女帝去吧。
她覺得很滿意。
雖然女帝對三皇女一向寵愛,然而沈望舒卻並不會對女帝有什麼更多的感情。
如果不是女帝的冷落,默許林貴君在後宮的張狂,鳳君也不會抑鬱而死。
若鳳君還活著,三皇女有人教導,也或許沒有日後的悲劇。
可是這一切對錯誰又說得清呢?
沈望舒只是笑眯眯地看著女帝命那少年坐在自己的身旁倒酒,這才坐回了原位。
她眉眼精緻風流,抬眼就看到大皇女正帶著幾分複雜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她舉杯對大皇女示意,後者似乎感受到她難得的親近,舉杯對沈望舒遙遙示意。
她在三皇女那些仇恨的記憶里,總是恨鐵不成鋼地說教,可是在沈望舒的眼裡,卻是一位很好的長姐。
她努力在鳳君過世之後護著自己和妹妹往前走,走過了林貴君的無數的謀害,也走過了很多沒有父親的艱難的歲月。沒有了父親的皇女在後宮能過什麼日子?當女帝寵愛林貴君,整個後宮為林貴君把持的時候,就算女帝心裡有兩個皇女,可她不能注意到的事情太多。
因此,大皇女在護著妹妹艱難長大的同時,成為一個穩重剛強的人。
三皇女安享安逸,因此變得任性糊塗。
沈望舒只希望最起碼,這輩子不要拉大皇女的後腿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親姐姐做了女帝,難道還不如異父的姐姐當女帝不成?
親姐姐總不會禍害她吧?
不過三皇女早就不知道死到哪兒去了,沈望舒只是笑眯眯地撿著眼前的一些蜜餞吃著,看著眼前的那無數美麗的姬人旋轉舞蹈,那長長的水袖和更如花般盛開的裙擺在她的面前盛放,沈望舒解決了一個小小的麻煩,順便給林貴君添了一回堵感到挺滿意的,因此臉上一直帶著笑容。
看到她專註那些美麗的男子,大皇女又皺了皺眉頭,然而想到方才妹妹突然懂事了一下,還是忍耐著沒有對她說教。
她不喜歡妹妹喜愛美色到了神魂顛倒的地步。
明明妹妹是皇女,可以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基業,怎麼可以沉迷於美色呢?
可是大皇女還是知道要給妹妹留一點顏面的,努力壓住了心裡的滔滔不絕的說辭。
更何況女帝的心情更好,下面的舞樂更加迷人,大皇女不願攪和了女帝的興緻。
她們沒有父親,一舉一動,如今都仰賴帝寵。
直到這次的宴席結束,大皇女方才追上了正攏了攏身上披風的沈望舒,走在她的身邊嘆息了一聲。
她眉目之間由著沈望舒沒有的堅毅,沈望舒看了看自己雪白修長的手,再看看大皇女那雙帶著幾分老繭的手,就知道大皇女還是個文武全才。
不過姐妹里有一個能幹就行了,如果她同樣出色並且樣樣精通,只怕女帝就得睡不著覺了。她再寵愛自己的皇女,也得掂量掂量同父所出還擰成一股繩兒的兩個強勢皇女會在朝中集結起多大的勢力。沈望舒覺得自己這被子當個富貴閑人就好了。
其實,所有人眼中的廢材,有的時候比人才更有用。
「阿鸞。」大皇女突然喚了一聲。
三皇女小字阿鸞,這些年,也只有大皇女會這麼叫她了。
「什麼事兒啊?」沈望舒搖搖擺擺,風姿綽約地問道。
她的雙目迷濛,一臉的不感興趣,然而大皇女還是跟在她的身邊輕聲嘆氣說道,「你年紀還小,不好早早就臨幸姬人小侍,不然會傷身。且那些小侍雖美,卻並無德行,與你並不相配。」
她這些話都是好意,沈望舒當然聽出她的擔憂,然而這麼直來直去的,怨不得當初的三皇女不喜歡。大皇女顯然是老調重彈,溫聲對沈望舒說道,「父君沒了,咱們的父族也已經衰落,你雖有母皇寵愛,不過……」
「皇姐想說什麼啊?」沈望舒開口問道。
「你先別寵幸那些小侍,男子的好壞不在容貌,而是在德行。」大皇女看見妹妹似乎聽進去了,臉上一喜,努力平和地說道,「世家出身的男子大多穩重內斂,是極好的脾氣。只是世家重禮法,若你大婚之前就有了小侍,雖是平常,多少叫人心裡不痛快。」
她探身過來緊緊地抓著沈望舒的手認真地說道,「想想咱們的父君!你忍心叫那樣的男子,遇到和父君一樣的下場?」
那些風姿翩翩的世家公子,或許沒有美貌,可是卻會是被人敬重的賢內助。
大皇女覺得,比起那些美貌的小侍,那些世家公子才更值得人去喜愛維護。
沈望舒聽著大皇女的話,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她抿了抿嘴角,垂頭去看自己的手腕。
那裡光禿禿的一片,曾經的那個金鎖早就不見了。
「我暫時不想成親。」她垂目說道。
「為什麼?」大皇女臉色微微一變,突然問道,「你府里那些妖精們攛掇你了?!」她扣住沈望舒的肩膀,呵斥道,「一個個狐媚妖嬈的,什麼東西!留著做什麼?!」
沈望舒無奈地看她。
就這麼兇巴巴的,三皇女喜歡她就奇了怪了。
要知道,林貴君多貼心啊,還知道給送美人投其所好,還有今天並沒有在場的二皇女,妹妹妹妹叫得可親熱了,什麼都不呵斥,溫柔到了極點。
「我本來就想都送出府的。」三皇女最得女帝喜歡,因此開府就封王,都稱鸞王。她開府的時候得到了很多的賞賜,王府也修得富麗堂皇,生來就是一個富貴錦繡窩。
林貴君為了籠絡三皇女也算是下了血本,還從女帝的內庫里討了幾十萬兩的銀子供給三皇女開府,因此三皇女養著那些美貌少年一點兒壓力都沒有。不過沈望舒顯然是不喜歡自己的府里有那麼多的男人的。
她也不是三皇女,憐香惜玉,等著把這些少年以後都收房。
她還是老老實實等著阿玄來找她好了。
「送出府?」大皇女突然愣住了。
她扶了扶頭上的銀冠,打量了一下沈望舒,遲疑片刻方才問道,「真的?」感到或許是妹妹要立起來了,大皇女的臉上露出喜色。
「既然如此,回頭我與母皇說,你也開府了,不如也在朝中歷練?」之前三皇女的確也立於朝堂之上,不過那都只是因為她的皇女身份,半點兒差事兒沒有。
三皇女頻頻得女帝賞賜,也不缺錢,怎麼可能為了一點差事賣命,更加懶得費心去做事。她這樣什麼都撒手不管,卻叫女帝更加放心她,雖然大皇女知道女帝喜歡三皇女的原因,卻不願叫妹妹庸碌下去,叫世人看不起。
都道鸞王金玉其外,大皇女聽著當然心裡不痛快。
沈望舒就笑了。
「我們姐妹之間,皇姐優秀出眾就足夠了。我一個閑散的皇女,其實如此,在母皇的面前說話更有分量。」
「可是……」
「我就等皇姐榮登大寶的那一天,到時候有皇姐庇護,就算我庸碌一生,誰又敢妄言呢?」
眼前美艷絕倫的女子目光清明,哪裡有從前的渾渾噩噩。
大皇女看著風姿絕世的親妹妹,用力睜大了眼睛。
「從前,你都是迷惑林貴君的?」
不……那是三皇女真挺好色耳根子軟的。
沈望舒被大皇女噎住了,很久之後,高深莫測地微笑,艱難地點了點頭。
既然大皇女都幫她的轉變合理地做出了解釋,那她以後也不用再想怎麼就突然大變活人了。
「我將那些小侍逐出王府,往後王府里只留侍女,不要那些個狐狸精似的男人了。」沈望舒對大皇女柔聲說道,「我也不想太早成婚,就當做是我被哪個小侍傷了心,變態……怪異了,對男人突然不大感興趣了,也就算了。」
她含糊了一下自己以後不會再理睬那些小妖精了,這才努力地想著阿玄這一世的身份。不過她想來想去都想不出來,金色空間的異變也令她心神不寧。
狐狸小玄的妖丹上的那團火焰,她總覺得非常熟悉。
她皺了皺眉,還是沒有說話。
大皇女遲疑了一下。
其實她懷疑這皇妹是真的被狐狸精傷了心,不然怎麼美人都不要了?
「不成親怎麼行?不綿延後嗣,難道你想無後么?」她低聲斥責道。
不過她知道自己的話不好聽,妹妹不大愛聽,想了想便嘆氣說道,「回頭叫你姐夫好好勸你,你姐夫溫和,不似我,總是……」
她在朝臣面前八面玲瓏,說出的話從沒有一點叫人挑剔的地方,可是面對唯一的同父妹妹,卻總是守不住說一些叫人心裡不痛快的話。倒是她前年迎娶的正君,出身世家端方溫煦,不僅處處妥帖,而且知道她的心意,因此對三皇女多有規勸。
三皇女倒是對這位姐夫十分親近。
沈望舒心裡嘆息了一聲。
若不是之後,三皇女為了自己真愛的少年遷怒了這位姐夫,從此疏遠,其實她未必會變得那麼沒腦子。
大皇女到死只有這一位正君,她被登基為女帝的二皇女賜死的時候,這位正君以身相殉,又將與大皇女唯一的血脈送出了上京,隱姓埋名保住了一條性命。
那位正君知道如果自己不死,二皇女難以心安,因此抱著一個因病亡故的和自己的幼女一般大小的孩子葬身火海,把自己燒得面目全非。
那個病死的孩子,被認為是大皇女唯一的女兒。
因此,才有了大皇女血脈的延續。
沈望舒是尊敬這樣的人的,她點了點頭,含糊地說道,「以後聽姐夫庭訓。」
那個什麼……這個與眾不同的世界,總是叫沈望舒再三地刷自己的人生觀呢。
「你肯聽話就好了。」大皇女還是寵愛自己的妹妹的,想到她可憐襁褓中就失去了父親,頓時就覺得妹妹可憐到了極點。她也不願意逼迫她,更想要叫她快樂地成長,更何況現在妹妹明白過來了,她也就不必擔心妹妹被林貴君父女籠絡了去,越發溫柔,邀請沈望舒和自己同車。
不過她不是無所顧忌的三皇女,那車簡樸得叫人不忍看,沈望舒看了看那棉布帘子的烏突突的車,回頭看了看自己奢華無比,拿水晶珠子當帘子,最華美的輕紗做車壁的宮車。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敗家女還真的比任何人都過得開心。
沈望舒同樣覺得,比起嚴於律己的謹慎之人,自己其實更喜歡當個敗家女。
「坐我的車吧。」有好車不坐,那不是有病么。
沈望舒還想和大皇女說說話,硬拉著她上了自己的宮車,命人挑起了四面的輕紗,好看這街道清楚一些。
「奢侈。」大皇女坐在軟軟的墊子里,看沈望舒漫不經心地靠在墊子里一臉愜意,忍不住笑著說道,「不過你是皇女,奢侈也是應該的。」
這也太沒原則了。
不過沈望舒很受用。
因為大皇女這般縱容的態度,代表著等這皇姐登基,自己可以依舊敗家下去。
「皇姐最近在忙些什麼?老二,」沈望舒頓了頓,撐著自己的臉頰斜靠在墊子里向外看去,就見遠遠的似乎有幾匹烈馬穿行過寬敞的街道向著此處而來。
她並沒有在意,因為三皇女的宮車世人皆知,百官都要避道的,那幾匹烈馬雖然來勢洶洶,不過敢撞她一下試試!沈望舒很快就進入了敗家女並且囂張的角色了,她哼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道,「老二正在籠絡幾位大將,似乎想要和一位什麼將軍聯姻。」
當然,二皇女肯定沒戲。
因為沈望舒清楚地記得,二皇女登基時後宮里可沒有一個將軍。
不過……將軍?
「娶個將軍,那將軍是男人?」沈望舒已經能熟練掌握在女子為尊的世界里的說話方式了。
看看,一個手中握有兵權的大將是個男人,這是不正常的……
「我知道是誰了,整個朝中也就那麼一個男人為官而已。」大皇女顯然也非常平靜。
她見沈望舒好奇地看著自己,不由無奈地笑嘆道,「你就知道吃喝玩樂,竟素來不在這裡上心。前兩天西北大捷,不是有一位男子的武將入京?聽說戰功赫赫,西北大捷全是他的功勞,母皇喜他赤誠沉穩,已經將他調入城郊大營為主將。城郊大營是咱們上京唯一的駐軍,怨不得老二打他的主意。」
見沈望舒漫不經心地聽著,大皇女便嘆氣道,「一個男人能走到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沈望舒嘴角抽搐了一下,覺得分外喜感。
「不過我聽說那位大將身高九尺,面容漆黑,醜陋無比。虧老二下得去那個嘴。」大皇女覺得二皇女為了大位,也是拼了啊。
她同樣見過那位大將,真是見了一次……
比女人都魁梧勇悍,還矯健有力,說是個女人也有人信啊。
大皇女一邊覺得二皇女也是辛苦,一邊皺眉低聲說道,「可不能叫她撿了這個便宜。」
「肯定成不了。」沈望舒斷言說道。
「雖然他貌丑,跟個女人似的,不過娶回來做正君供起來就算了。回頭老二多納幾個柔媚的小侍豈不是什麼都補足了?」大皇女覺得二皇女真能幹得出來這種事兒。
當然,她一向覺得,府中有一個正君就足夠,再多的男人就沒有必要了。
因此大皇女身邊一向特別乾淨。
「殿下小心!」
沈望舒正要細細地告訴大皇女那個二皇女以後的正君是何方人物,就聽到馬聲嘶鳴,下人驚恐的叫聲,宮車震動驟停,自己猛地向前滾去。
美貌絕世的三皇女殿下頭上的髮髻都歪了,狼狽地看著大皇女抱住了一旁的車轅,自己悲劇地向車下滾去。
「殿下!」
「阿鸞!」
驚恐的叫聲里,沈望舒只恨自己沒長個吸盤,默默迎接即將到來的腦震蕩。
一雙有力強壯的手臂,在烈馬的嘶鳴里猛地扣住了她的腰,將她提了起來。
「英雄!」沈望舒高呼了一聲,側頭,入目的,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英武的臉。
猿背蜂腰,氣勢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