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五)
林貴君就這麼厥過去了,沈望舒就不能沒心沒肺地出宮。
她不得不往女帝的面前去告訴自家母親一回,她小妾被自己氣暈過去了。
女帝這個時候已經知道了。
她往林貴君的宮中去了一趟,看太醫給林貴君診脈,說是怒極攻心,一開始還有些嗔怪自己的皇女無禮,然而在林貴君尚且昏迷的時候,聽著一旁宮人將沈望舒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女帝的臉色又變得異樣了起來。
她細細地看面前安睡的林貴君,這男子依舊生得帶了幾分狐媚的美貌,宮中不知點著什麼香料,甜膩入骨,透著叫人心裡痒痒的氣氛,那水晶珠簾晃動,晃得林貴君的臉都在搖曳。
的確很狐媚。
女帝眯了眯眼,沉默了一瞬。
「叫他養著吧。」她什麼都沒有再說,從林貴君滿目奢華的宮中走出來,回了自己的寢殿。
殿中,沈望舒正悠閑地喝茶,半點兒都沒有焦慮的意思,見了女帝面無表情地進門,還笑了笑。
「你就不知道什麼叫怕。」正常人氣昏了貴君,是不是得誠惶誠恐地請罪啊?
沈望舒卻不以為然,漫不經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哼笑說道,「兒臣說的可都是大實話!林貴君是母皇身邊服侍的人,怎麼能和兒臣那般親近?您不知道,他喊兒臣那叫一個親熱,嬌滴滴的。若說只是一個小君,再嫵媚也就算了,可是他已經是二皇姐的生父,還是宮中唯一的貴君,說得不好聽些,京中盡皆矚目的人,怎麼就不知自重呢?從前還知道穿端莊的衣裳,言行卻不知收斂,實在給母皇丟臉。」
其實女帝也覺得林貴君有些丟臉。
不過她拒絕承認自己的眼光問題,哼了一聲說道,「那也沒有你去說教的道理。」
「看不過眼罷了,我也覺得對不住二皇姐呢。」沈望舒笑嘻嘻地說道,「皇姐本就敏感多思,雖嘴上大概得說不會對我生氣,不過只怕心裡要惱了。」
沈望舒便越發嘆氣說道,「親生父親被人指責到了臉上,怎麼會不惱火呢?若真的不惱火,這人也太無情涼薄了一些。畢竟母皇您想想,若對生父都無情,只怕旁人在她心裡更是白給了。」她笑眯眯地攤了攤手,含糊地說道,「可我與二皇姐是親姐妹,若說她憋著火兒卻虛偽的說不生氣,固然姐妹和睦,然而連對姐妹都要遮掩真實情緒豈不是太生分了么?我心裡也難受。」
女帝卻深以為然,頷首說道,「你二皇姐的確該惱你。」
沈望舒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目光瀲灧,柔聲說道,「二皇姐只怕一會兒會進宮看望林貴君,到時候您叫她過來,我給二皇姐賠罪吧。」
她現在一副老實誠懇的樣子,女帝也喜歡她知錯就改,微微點頭。
不大一會兒,二皇女火急火燎地入宮了。
看了一眼哭著說「再沒臉見人」的林貴君,二皇女氣得眼睛赤紅。
沈望舒罵了這一回,不僅叫林貴君丟盡了臉,還叫她同樣被人指指點點。
她的血脈低賤,只是宮人出身,的確不及大皇女姐妹高貴。可是這都是暗中被人嘲笑,再沒有人堂而皇之地提到明面兒上來的。
畢竟雖生父微賤,她到底還是女帝的皇女呢。
如今被沈望舒指到臉上,就跟被扒了一層人皮似的,她五臟六腑都覺得被怒火燒花了。
不過她從來都是個隱忍充滿謀算的樣子。她知道女帝是喜歡自己膝下的皇女姐妹情深,而不是反目的,因此到了女帝面前,她雖然臉上有些黯然,然而並沒有怒意。
見了女帝,她拜見之後便輕聲說道,「父君醒了,還覺得心裡頭難受,彷彿是病了。母皇若有時間,便去瞧瞧父君,叫他心裡安慰一些。」她當然也知道之前林貴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把個妖精弄進宮,如今正得寵還封了柔君。
女帝沉默了一下。
她都和柔君說好了要晚上一起賞月的,若去見林貴君,只怕就要留宿,那個柔弱痴情的人兒,還不得把門淚眼朦朧地等著她一晚上啊?
柔君正是心頭好,因此女帝臉上就露出淡淡的不願。
沈望舒瞧見了,做女兒的當然得顧著母親的心思,就笑著說道,「母皇又不是太醫,看了貴君貴君也不能好。且母皇身體貴重,貴君也該在意些,病中還見什麼母皇,不怕把母皇過了病氣兒?」
她嘴裡吧嗒吧嗒地說得很快,二皇女瞪著眼睛竟尋不著插嘴的空兒,反而是女帝的臉上緩和,覺得這個借口不僅叫她可以與柔君共度柔情,林貴君那裡也不顯得自己涼薄。畢竟,這不是怕過了病氣兒么,可不是自己喜新厭舊不是?
「皇妹你!」
「說起來我得給二皇姐賠罪。」沈望舒既然生在皇家,絕對是能屈能伸的性子,虛偽起身風姿翩翩給二皇女賠罪道,「我一時為母皇著想,口不擇言傷了貴君的體面,二皇姐打我罵我,都是應該的。」敢打一下試試!
她不叫她家阿玄廢了她的!
二皇女哪兒敢在女帝面前抽自己妹妹,沉默了一下,方才強笑道,「你不是有心的,我不怪你。」她越發露出自己寬容大度的氣度,反勸沈望舒道,「皇妹不必往心裡去,誰家裡沒有個磕磕絆絆呢?不過是尋常小事,這一次就算了。」
她本生得美麗秀雅,此時風度翩翩,還真有幾分皇家的雍容氣象,然而女帝在一旁聽著聽著,卻皺了皺眉,目光掃過這個女兒。
沈望舒眉目之間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黯然,輕聲說道,「皇姐真的不怪我么?」
「自然當真,我並沒有惱怒。」二皇女信誓旦旦地說道。
「我倒是希望二皇姐惱怒我了。」沈望舒強笑了一聲,低聲說道,「就如大皇姐,尋常常罵我吼我,我……」
她側頭,彷彿明珠生輝的臉上,露出幾分蕭瑟。
二皇女沒明白這皇妹抽的什麼瘋兒,卻露出一副溫煦的表情說道,「大皇姐罵你了?下回你來與我說,我去與大皇姐說,叫她對你寬容些。」
活該被罵!
二皇女想到林貴君被罵得沒臉出門,連方玄此時都被沈望舒勾搭走了,頓時心裡生出幾分惱怒。
沈望舒含糊點頭,飛快地說道,「我先走了。」
她走得飛快,連對女帝告退都沒有,這般沒有規矩,頓時就叫二皇女眼中露出幾分寒芒,側身對女帝柔聲說道,「三皇妹素來沒什麼規矩,母皇不要和她見怪。」
女帝看著貌似為沈望舒求情的二皇女,臉上沉沉,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沈望舒當然知道女帝的心裡恐怕不大開心了,不過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她在宮裡發了一回壞,知道二皇女最近是沒好兒了,就預備往大皇女面前去請功。
更何況被二皇姐傷了心,這感情外露的廢物點心肯定得去大皇女府里療傷啊,沈望舒可知道女帝的耳聰目明,也不擔心被女帝忌諱,大搖大擺地就到了大皇女的府上。大皇女分封蕭王,王府雖然很大,不過真心沒有鸞王府的奢華。
她的正君同樣溫煦,見了沈望舒興沖沖地上門,就在門口把她接了進去。
「皇姐呢?」沈望舒坐在花廳里,得意洋洋地問道。
宮裡哪兒還有什麼秘密呢?蕭王君自然知道這妹妹在宮裡把林貴君一通好罵了,無奈地說道,「剛出府去你的王府了,我瞧著只怕是要去抽你。」
罵了林貴君固然解氣,不過那是女帝的後宮,女帝惱火起來怎麼辦?
沈望舒就笑著說道,「只怕皇姐要無功而返,不過我這是來求姐夫的,她在不在關係真不大。」
沒用就扔這真是一種叫人唏噓的技能,蕭王君都在心底有些可憐自家殿下了。他微微一笑,本不過是清秀的臉就帶了幾分光彩。他溫潤如玉,聲音也清澈好聽,性格自然也很和善,對三皇女素來當親妹妹一樣疼愛,此時叮囑府中人去給沈望舒預備吃食,這才笑問道,「是什麼事?」
他出身禮儀大家,舉手投足都帶著幾分風雅,謙謙君子如玉,沈望舒就覺得很養眼。
更何況大皇女對自己的正君非常愛重,連從前的三皇女對他都帶了幾分尊敬。
得妻主寵愛,和不得寵的正君,待遇肯定是天壤之別。
「皇姐之前該對姐夫說過,我對朝中一位方將軍一見鍾情。」沈望舒頓了頓,認真地說道,「姐夫,我這回可是真心的。」
蕭王君臉上就露出一絲笑容。
他當然也知道三皇女從前喜美人的性子,滿府的小妖精奼紫嫣紅的看了都覺得眼睛疼。不過聽大皇女有些憂心地說起妹妹轉了性子,他卻並不覺得這是一件荒誕的事情。
「我聽你姐姐說過,能被你愛重,方將軍該是一位世間難得的男子。」蕭王君為人溫煦,善解人意,見沈望舒連連點頭,便笑著說道,「這位將軍雖外頭頗有詬病,然在我眼裡,卻是一位難得出眾的人。尋常男子,可有勇氣去和女子爭鋒?且女子在他面前都要折腰,只這一件,就叫人敬佩。」
他頓了頓,就對沈望舒繼續和聲說道,「男子的容貌,時光消逝總會老去,只有品德才永遠都不會轉移。」
沈望舒連連點頭說道,「所以我才會這麼喜歡阿玄。」
蕭王君越發地笑了,他看著沈望舒在自己面前可憐巴巴的,頷首道,「你是個一心一意的人,方將軍有福氣。」
「皇姐怕我回頭見異思遷呢。」
「從前你沒有喜愛過誰,因此才放了滿眼的小侍,這是因誰都不被你放在心上。你府中那麼多美人,可我從未聽你說過誰的名字,可見不走心。如今愛重了,你心裡眼裡都是那位方將軍,恨不得連頭髮絲兒都看在眼裡,連廚子都搜羅,這份心意彌足珍貴。」
蕭王君見沈望舒美貌的臉上露出一個「願得一心人」的親近模樣,笑著問道,「你想求我什麼?叫我相看相看方將軍?」
「請他來見見姐夫,順便見見我。」沈望舒無恥地說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相思入骨啊!」
她美貌出眾,就算無賴也十分好看,不叫人厭煩。
蕭王君自己也得大皇女寵愛,因此對方玄並不嫉妒,有心成全沈望舒的一片痴心,乾脆點頭。
當然,大皇女雖與他感情好,不過向來端著自己一張正派的臉,還真少有甜言蜜語的時候。
「他平日里總是被人輕視,我雖能護著他,不過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姐夫素日里多照看照看。」沈望舒繼續無禮要求,一心一意為方玄打算,完全沒看見門口大皇女鐵青的臉。
蕭王君看見了,這挑了挑眉梢兒,沒做聲。
「外頭那幫長舌男總是絮絮叨叨的,姐夫您聽見什麼說道我家阿玄的,可一定得厲聲駁斥,叫他們閉嘴啊。」
這些豪門的男人們沒事兒都喜歡碎嘴皮子,方玄是男子中的異端,當然會被人更加嘲笑,常以方玄當反面教材的。沈望舒知道方玄心性寬闊,可是她卻不能知道他不在意,就叫人中傷他,因此抱怨道,「都是閑的!叫我說,一群勾心鬥角的貨色,哪裡有我家阿玄光明磊落!」
「胡說什麼!」見沈望舒一開口就地圖炮,大皇女忍不住了,上前抽了這妹妹一把。
沈望舒可不是束手待抽的人,哼了一聲反駁道,「本就是事實,一群男人,偏要塗脂抹粉的,看了眼睛疼。」
男人不就是用來塗脂抹粉的么。
大皇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這妹妹越來越神經了。
「總之姐夫你得幫幫我。」蕭王君就是那種不愛塗脂抹粉的,身上只帶著淡淡的綠竹香氣,清雅乾淨。
他笑著點了點頭,大皇女卻皺眉道,「你姐夫還要照顧美兒,你不許鬧他。」
美兒就是大皇女的獨女了,尚在襁褓,白嫩可愛極了,沈望舒想到上一世她被忠心的侍衛護送逃離的落魄,再想想眼前露出淺淺笑容,文雅清和的蕭王君,沉了沉自己的眼睛。
她心裡輕嘆了一聲,點頭說道,「只請阿玄來就是,我不會為難姐夫的。」她頓了頓,對大皇女和聲說道,「老二素來假仁假義,在朝中也有幾個簇擁。我雖然是個沒用的,不過尚有幾分淺見。」
大皇女即位總比二皇女即位強,沈望舒也沒想自己當個女皇什麼的,溫聲說道,「母皇雖正值盛年,不過咱們做女兒的都長大了,只怕女兒不是女兒,更是自己該警惕的對象。」
「閉嘴!」大皇女喝了一聲,走出門去叫人看著門不許人進來。
她府中自然都是忠心之人,當初殉主的有的是,沈望舒也不擔心有人泄露什麼,笑嘻嘻地看著。
「你這張嘴真是什麼都敢說了!」大皇女心裡卻欣慰不已。
若妹妹真能有些主意,她還能多個臂膀。
她當然是希望妹妹能在通往皇位的這條路上陪著自己往前走的。
畢竟三皇女生而喪父,大皇女從小兒為妹妹上心慣了,把她當半個閨女疼愛。
沈望舒迎著大皇女關切的目光,心裡一暖。
她這幾個世界,彷彿非常有親人的緣分,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姐姐,都真心對待她。
想到曾經愛惜著自己的人,沈望舒目光越發溫柔,輕聲說道,「在皇姐的王府若都不能暢所欲言,那也太沒意思了。」她的話中帶著親近之意,大皇女也忍不住心裡更加熨帖。
這些年的齟齬,大皇女都不大記得了,唯一記得的就是兩人關係尚且和睦時妹妹看向自己的親昵與依賴。她想到從前,更加溫柔,嘆息說道,「可算是懂事了一些。」從前三皇女被林貴君父女哄得暈頭轉向,大皇女都要氣死了。
所以現在看到妹妹重新親近自己,大皇女很欣慰。
一欣慰,大皇女就決定成全妹妹的相思之苦。
雖然京郊大營的主將上了皇女的大門會叫人側目,不過大皇女覺得這都不算什麼問題,與蕭王君一同下了帖子給方玄請他上門。
沈望舒望眼欲穿,厚著臉皮不要回自家乾巴巴的王府里,左右蕭王府雖然沒鸞王府那般富貴,不過屋子還是有的。蕭王君把屋子放在了大皇女的書房不遠的一個院子里,又抱了自家白嫩可愛的小閨女來給沈望舒看。
白嫩嫩軟乎乎的小東西若平日里沈望舒肯定很喜歡,不過暫時就只能敷衍了,親了兩口,就和大皇女一同去了書房,隨意看著慢吞吞地說道,「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呢。」
「你已經很久沒住在蕭王府了。」大皇女卻感慨著漫無邊際的話。
沈望舒無語地看著這皇姐。
當初大皇女剛剛大婚開府,三皇女和她關係還不錯的時候,確實經常住在蕭王府上。
等到了後來……真是不提也罷。
「怎麼了?」大皇女看到沈望舒那無語的樣子,笑著問道。
「說正經事兒呢。」
「你就是正經事兒。」大皇女輕嘆了一聲,走過來摸了摸妹妹的頭髮,彷彿對一個曾經的孩子一樣溫聲說道,「我這麼拚命在朝中爭鋒是為了什麼呢?早年是為了你我,以後又有了你姐夫和你外甥女兒。你自己想,若登基的不是我們姐妹之一,以後可有你我活路?就沖著這個,我才在外殫精竭慮。只是若為了這些權勢連你們都弄丟了,我搶這個位置還有什麼意思?」
她的臉溫柔親昵,沈望舒坐在窗邊,抬頭靜靜地看著她。
此時已將近黃昏,夕陽的餘輝透過窗戶照進來,照在了大皇女的身上,生出細密的光暈。
沈望舒清楚地看到大皇女眼角的一點極細微的皺紋,和幾根白髮,那是常年皺眉思慮才能生出的痕迹。
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哽咽,彷彿是這個時候,才明白大皇女總是訓導三皇女,總是恨鐵不成鋼是為了什麼。
或許上輩子,三皇女臨死的時候是後悔過的,因為換了沈望舒想一想,如唯一真心愛護著她的姐姐死去,那種心情一定痛徹心扉。大皇女不是一定要登基成為女帝,只不過是為了能叫自己的妹妹,還有自己的夫君和女兒有更好的出路。她知道大皇女並不是在用假話欺騙自己。
「若我做了傷害皇姐的事兒呢?」她突然問道
大皇女想了想,就老實地說道,「只要沒禍害你姐夫和你外甥女兒,傷害也就傷害了。」
早年三皇女經常覺得她煩,那傷害的還少了不成?
沈望舒頓時不說話了。
上輩子三皇女算是把蕭王君給坑死了。
她哼哼了一聲,把自己丟進身後的靠椅里,不再看三皇女,只是慢吞吞地眯著眼睛說道,「母皇喜權柄,皇女為她分憂心裡肯定不自在。就比如我,出了名兒的金玉其外,母皇卻愛得不行,你以為是慈母心腸啊?」
她哼笑了一聲,目光橫斜生出幾分瀲灧艷光來,慢慢地捻著手邊的茶杯輕聲說道,「越能做得好差事,越能籠絡朝臣滿朝稱頌,越會叫母皇生出警惕之心。只是若什麼都不做,朝臣和母皇覺得你不行,那也是坑自己。」
早年她曾經經歷過一個朝代,風雲莫測,優秀的皇子全都捲入其中爭奪儲位,是為九龍奪嫡。
沈望舒如今還記得那個驚心動魄的年代。
當然,她在那個朝代也並不是路人甲。
她那時是帝王母族家中的最乖巧的女孩兒,從小就入宮養育在當時的貴妃膝下,貴妃是皇帝的表妹,與皇帝感情深厚,然而自己沒有兒子,親閨女死了就把她當女兒養。
當她穿越的時候貴妃膝下就抱養了一個皇子。那個世界的原主是個睜眼瞎,明明是自小長大的情分,還能把個潛龍得罪得透透兒的,最後還為了能叫自己真心愛著的八皇子成為太子,偷偷兒給人家潛龍下毒。奈何皇子家中有了母老虎,她又嫁不進去,把潛龍得罪完了,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天可憐見的,那皇子就算她到死,也沒有為她流一滴眼淚。
他說過會娶她進府,只是礙於家有悍妻,其實也不過是搪塞。
沈望舒穿越的時候自然學乖了,老老實實活潑地給潛龍當個安分的表妹,什麼都沒做。
因為皇位你死我活的,就算她不動手,潛龍也不會放過自家政敵來的。皇位爭奪里,可沒有兄弟之情。
她只是冷眼旁觀,鑒證原主那一世曾經經歷過的一切,那曾經被愛慕的皇子被逐出皇家,連身份都不能保全,最後連名字都低賤不堪。
她只是可憐皇子的妻子,不管她有多麼的嫉妒,有多麼的不好,可是卻一心守著自己的丈夫罷了,如果一個女人能夠全然不動心,笑著看丈夫三妻四妾,那到底對自己的丈夫有多少的愛呢?
之所以傷心,之所以拼著被人辱罵也要守住自己的府邸,守住自己的丈夫,也不過是一片真心罷了。原主會在這樣的感情里橫插一杠子,沈望舒卻沒有興趣,她只是可憐她,最後的最後被休還母家,自焚而死。
這才是剛烈的女子,值得一個男人真心的愛惜。
想到那個世界,她在最後將那皇子的妻子收斂安葬,走到那窮途末路的皇子面前,將一切的恩怨糾葛說清,叫他知道他那美艷高貴的妻子之所以會嫉妒,只不過是因為真心愛著他,寧願死去也不願離開他,看著那皇子最後的痛哭失聲與追悔莫及,才覺得心裡痛快了。
她對於潛龍登上帝位有功,可是最後卻只求遠離京城,因為她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果然如是。
或是她是女子,或許還記得幼年一同養於貴妃宮中的舊年情分,她好好兒地活著,卻一輩子都沒有嫁人,也沒有再踏足京城半步。
帝王在的時候,她得到的永遠是最多的賞賜與尊榮,他們都以為遠離京中的她是帝王心裡的女子,可只有她才知道,帝王想著她,不過是懷念當年兩小無猜,沒有一點勾心鬥角的乾淨歲月。那是所有皇族心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她離得遠,沒有牽連上權力,所以被容下了。
不然等著她的,就只有賜死一條路。
不然她的家族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間傾覆,曾經顯赫的世家呼啦啦地散去了。
沈望舒想到這個,忍不住目光微微一黯,她覺得那時她能冷眼旁觀,用淡定的心情看著那一切,待帝王將所有的威脅都散去,自己出手救下了家族幾個年幼沒有威脅的孩子就可以一生安然。哪怕她孤獨終老也無所謂。可是當遇到阿玄之後,她卻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忍耐。
若一個世界沒有阿玄,她為什麼還要在這個世界停留呢?沒有阿玄的孤單,她甚至一刻都待不下去。想著當年的舊事,沈望舒垂了垂眼睛。
「能幹卻不能將朝臣都籠絡的皇女,和能幹卻必要被滿朝稱頌壓過陛下的皇女,皇姐覺得母皇會更喜歡哪一個?」
聲勢大作,等待她的也只有帝王的忌憚。
越風光就越危險,沈望舒就淡淡微笑說道,「母皇還在位,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就算做了太女,咱們也該安分一些。」
大皇女萬萬想不到妹妹竟然會說出這樣有道理,萬分精明的話,一時怔忡起來,目光落在一旁的一簇花枝上許久沒有說話,很久之後突然艱難地問道,「這些是誰和你說的?」
「自己想的。」鸞王殿下恬不知恥地說道,
「真的有用?」
這可是經歷過慘烈的奪嫡之爭后得到的寶貴經驗,沈望舒笑了笑,溫聲說道,「做個能幹的皇子,有在外會飲朝臣的時間,進宮多在母皇面前承歡膝下當個孝女也是好的。更何況趁著這個時候多生幾個閨女,後繼有人,母皇心裡豈不是也高興?」
若什麼都好卻沒有繼承人,想也知道女帝得猶豫要不要把皇位給你了。沈望舒說得嘴巴都幹了,見大皇女面帶心動,笑著說道,「皇姐本就居嫡長之位,就算不如人,母皇心裡也得多看重你幾分。」
「我只擔心林貴君在宮裡……你知道他很得寵的。」大皇女輕聲說道。
「現在不是多了一個柔君?他老了,能吹什麼枕邊風兒,只別叫他如願做了鳳君就行。」
就林貴君那點兒戰鬥力,沈望舒真不是小看他。
她經歷過那麼多的後宮,林貴君是最廢物的後宮了。
大皇女垂了垂眼睛,臉上也露出幾分慎重。
她抬頭看著自己的妹妹,這美麗無比的女子正笑著摸著自己涼薄的唇角。她的手細白,是養尊處優的手,帶著驚心動魄的美感,可是這手卻似乎隨時都能扼住人的脖子。
大皇女突然覺得有些欣慰,微微頷首說道,「既然如此,我就聽你的。」她覺得韜光養略確實是一件不錯的事情,更何況妹妹並不是叫她和她學當廢柴,而是不要上躥下跳礙女帝的眼罷了,並
不是壞事。
她想通了,笑著突然說道,「得叫老二知道上進啊。」
多和朝臣交朋友,叫人人稱頌,二皇女只怕是願意的。
「那咱們就幫幫她。」沈望舒不以為意地說道。
當然,她如今是只知享樂的敗家女了,關於這些陰謀詭計的真是萬萬不要聽,見大皇女想跟自己討論一番,急忙真起身快步走了。
大皇女笑罵了一聲起身跟著她一起出了書房,她的心裡生出幾分躊躇滿志,只覺得姐妹聯手天下無敵的節奏,還帶著幾分興緻地跟在妹妹的身邊笑著說道,「你姐夫家中投奔來了一個孩子,生得不錯,只可惜家中有了後父,見他生得好就要把他獻給他母親的上峰做小侍,因此逃了出來,求到你姐夫的面前。你姐夫是個心軟的人,更何況那孩子生得確實好,也不忍心叫人一生辜負,這不就留在家裡了么。」
「姐夫家可是世家,怎麼還有這種不堪?」
「誰家沒一兩個糟心的親戚。」
「就算要投奔,投奔姐夫的家中就是,為何還要找上姐夫這兒來?難道他不懂得嫁出去的男子潑出去的水?說到底,他的本家是姐夫家中,最優雅知禮的,還能委屈了他不成?如今投到這裡,一則不在意姐夫是不是會在皇姐面前難做,一則,我冷眼瞧著,有貪慕虛榮的嫌疑,只怕還懷著別的心思。」
沈望舒見大皇女露出詫異的模樣兒,溫聲勸道,「再如何這也是個沒名沒分的男子,大咧咧地住在皇姐的王府,名聲不要了?」
「我看他還頗本分。」
「世間男子若都本分,就沒有那麼多的故事了。」
沈望舒快步走著,不大一會兒就和大皇女走過了王府的園子,就見前方更精緻一些,來來往往的小侍都非常安分,很有大家氣象,見了沈望舒與大皇女便都急忙走過來行禮,沈望舒都叫他們起來,就和大皇女往正房而去。
才進門,就聽到書房之中正坐著一個穿著青竹色青衫的少年,低垂著一雙秀目正聽著蕭王君對自己說些什麼,聽到門口有響動,他霍然抬頭。
他一抬頭,白皙乾淨的小臉兒揚起,一雙漆黑清亮的眼睛閃過一絲明亮的光,剎那些彷彿破開了屋中的晦暗。
這般驚艷的秀色,是蕭王君自己都沒有的。
沈望舒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就見這令人心動的清麗少年,臉刷地就白了。
如果能有力氣開口說話,他一定要大叫一聲冤家路窄。
可不就是被沈望舒往死里罵了一回的那白衣少年么。
「喲,能再見面真是緣分。」當然,沈望舒早就知道這少年會在大皇女的王府上了。
上輩子,他就是寄居在蕭王府上,勾搭得三皇女和親姐姐翻臉,和蕭王君起了芥蒂,最後自己拍拍屁股給二皇女當鳳君去了。
想到這個,沈望舒臉上就帶了淡淡的笑容。
這少年既然和二皇女這麼有緣分,這一回她這個三皇女可不能棒打鴛鴦,當那個逼著人家有情不能相守的罪魁禍首了。
只是她真的很想知道知道,沒有三皇女任勞任怨為他的那些討債鬼似的家人收拾亂攤子,叫他們不必去打攪他當個雲端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這一回他要直面他的那些家人,二皇女會不會對他如同三皇女那樣無怨無悔。
不過想來所謂真愛是什麼都願意為對方做的,沈望舒也不會跟三皇女一樣兒為了他的一句「一勞永逸」就在女帝駕崩之前弄死了他的全家,就為了叫他能有個輕鬆的後半輩子。
都叫二皇女去表現去吧。
「你們認識?」見沈望舒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看著那清麗的少年,而那少年臉兒白了,大皇女突然心裡一陣緊張。
那個什麼……這皇妹不是犯了老毛病,又看上這少年了吧?
天可憐見,方將軍還不劈死負心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