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金安(二)
來而不往非禮也。
既然拿她當作擋箭牌,不要怪她還施彼身了。
沈望舒摸了摸自己身上精緻奢華的宮裝,眼裡帶了一份冰冷的流光。
她聽著內監們的哀嚎,心裡方才感到舒坦了幾分,彷彿是打得狠了,那內監的聲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她眉頭都不抬,卻只見宮中侍奉自己的宮女內監們都臉色緊繃,彷彿被自己的冷血與無情給嚇住了,卻並不以為意。
她抬抬手,就有伶俐的宮女阿香將茶水歡歡喜喜地奉在自己的面前,又何必去理會這些看著就對自己生出恐懼的宮女呢?她正在心底打算,就見一個侍衛大步進來稟告。
「暈過去了?」她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內監們從前沒少得罪侍衛大人們,這假公濟私一時打得狠了,侍衛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呢。
「既然沒死,是他們的造化,如此就丟出本宮的宮中,自生自滅罷。」沈望舒緩緩地將目光落在宮外,艷紅的嘴角微微勾起,溫聲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宮自然網開一面。」
從前得罪了那麼多宮中人,失勢之後會落得個什麼下場,貴妃這高高在上的人怎麼會知道呢?
真的只是好心放過罷了。
「是。」侍衛見貴妃並沒有計較的心思,急忙垂頭去了。
他才踏出宮門,就聽見外頭另有尖聲傳來,之後響鞭響起,還未待宮中的血腥味兒散去,也還未待那奄奄一息的內監被拖下去,就見門口處明黃的旋風閃過,一個英俊的氣勢洶洶的青年,滿面怒色地沖了進來。
他一身龍袍明黃刺眼,不過是二十左右歲的年紀,然而眉宇之間已經頗見城府,可是就算是有城府,他臉上的怒色也觸目驚心,叫人感到不安,不知是誰,竟敢叫天子感到憤怒。
至尊的帝王衝到了沈望舒的身邊坐下,抬手就將桌上的茶壺茶杯全都掃落在地上。
瓷器落地時的刺耳的響聲之中,宮女內監們噤若寒蟬,都恐被殃及池魚,一時之間宮中寂靜無比,帝王看到誰,誰就會垂下自己的眼睛惶恐不安。
沈望舒卻並沒有感到害怕,也對身邊這皇帝的盛怒滿不在乎,也不問他為何去而復返,漫不經心地翻看自己鮮紅的手指,愜意安穩。
這就是貴妃所深愛,愛到極致,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與安全,願意出頭與帝王最忌憚的攝政王對著乾的皇帝。
惠帝。
也是這位帝王,拿她當做急先鋒,只要與攝政王在前朝發生衝突,就會盛怒到她宮中來吐苦水,甚至淚流滿面,叫她心疼他,出頭與攝政王針鋒相對。
她不過是個女人,攝政王或許不能拿一個女人怎麼樣,不過厭惡她卻是一定的。
也因此,當她失寵於惠帝,又叫攝政王對她厭惡到了極點,這天下,竟再無一人,敢為她說一句好話。
如今惠帝大怒而歸,氣得眼睛通紅,顯然是攝政王方才在前朝給他臉子看了。
對於惠帝這種無用的貨色,沈望舒只覺得鄙夷透頂,甚至不敢相信這麼一個只知道算計一個女人的,竟然是尊貴的帝王。他明明有著最尊貴的身份,有著天下最強大的權勢,卻叫一個攝政王壓製得束手無策,甚至沒有一點的魄力。若只是被攝政王奪權,只能做個傀儡,沈望舒都不會這樣看不起惠帝。
誰敢不將皇帝面前放在眼裡,殺了就是,只做婦人心機之態,怨不得只能當一個擺設。
古往今來,那等成就了霸業的千古大帝,那氣勢與威嚴乃是天生,卧榻之側豈容人酣睡?就算不能剿滅攝政王黨羽,然只困殺他一個,難道沒有法子?
只是膽小懦弱,不敢罷了。
沈望舒一雙美目流轉,更加懶得看身邊那個氣喘吁吁的惠帝,她見宮女阿香似乎在惠帝進門時往自己的身後躲了躲,挑眉戲謔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後者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急忙從一旁捧來了一面精緻的銀鏡。沈望舒望向銀鏡,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這一世的臉。
銀鏡之中,是一張艷麗逼人,鋒芒畢露的美人的臉。
她烏髮如墨,香腮似雪,紅唇烏髮帶著烈烈的風情,刺目的艷質光彩。
就連沈望舒,都被銀鏡之中那張美麗得驚心動魄,一顰一笑都帶著極致的美麗的臉打動了心神。
然而這美麗太過刺目,彷彿烈陽將人灼傷,隨時隨地似乎都在準備著攻擊的樣子。這個樣子的女子,男子或是這回被那容顏迷惑一時,然而若連性情都烈性,那隻怕不及溫柔如水的女子了。想到惠帝那真愛的女子正是一個素淡柔和的女子,沈望舒勾起了嘴角兒。
銀鏡之中的美人,也露出一個極致艷麗傲慢的笑容。
「娘娘真好看。」阿香小心翼翼地捧著銀鏡,看向沈望舒的眼神仰慕極了。
「你在做什麼?!」阿香的話音未落,惠帝已經在一旁忍耐地問道。
他氣得眼睛里恨不能流血,可是貴妃卻只知道攬鏡自照!這等沒心肝的女人,若不是如今還有用,他早就廢了她了!
「照鏡子,陛下看不見?」沈望舒對惠帝可沒有情分,撫了撫自己的精緻的鬢角,對自己這張臉其實十分滿意。
她素來喜歡美人。
「照鏡子?!」惠帝被這理所當然的態度給氣壞了,頓時起身,用恨恨的眼神看著對自己毫不在意的沈望舒,再也忍耐不住咆哮道,「朕在你的面前,你還照鏡子?!」
他氣得渾身亂抖,伸手就要搶了銀鏡,摔了這討厭的鏡子!
不知為何,他心裡又生出一絲難明的痛楚。
似乎有什麼對自己很重要的東西,在不久之前失去了。
只是這種感覺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忽略,見沈望舒用一雙漆黑濯濯的眼睛看著他,他正要發火訓斥,卻聽見這有著世間最艷麗美貌的貴妃,轉著手腕上一個精緻的八寶手鐲,彷彿還帶著幾分奇怪地說道,「陛下從前就說過,陛下生了氣,因愛惜我,就不願叫我也與陛下一同生氣傷了身子。從前的勸慰還在眼前,如今我不過是照著陛下的吩咐做,陛下卻惱怒起來,莫非……」
她頓了頓,方才若有所思地問道,「陛下是在哄騙我?」
惠帝頓時語塞。
每次他叫攝政王衝撞來貴妃宮中,只要露出怒火之色,貴妃總是比他還生氣,痛罵攝政王,且還會在攝政王入宮的時候,對他百般呵斥。
他心裡自然願意貴妃頂在前頭順便給自己報仇,然而嘴裡卻總是勸她息事寧人,這等示弱的樣子露出來,貴妃只會更心疼他,怨恨攝政王。
她會為了他被折辱的尊嚴,與攝政王更加衝突。
可是什麼時候,她,她竟然還知道聽自己的話了呢?
「自然你的身子要緊。」惠帝僵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見貴妃滿意地又去照鏡子,只覺得天底下最討厭的就是鏡子。
若不是如今他要拿貴妃做靶子,做個此生不渝的人,他一定要將貴妃給關到冷宮去!只是為了自己的大計,為了除了貴妃竟無人敢與攝政王對著干吸引攝政王的目光,惠帝臉色扭曲地沉默了片刻,默默地坐回了座位,這一次卻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憋得肝兒疼。
「陛下愛重本宮,自然不會在本宮面前發火,給本宮沒臉。」沈望舒看著鏡中女子眯起的眼睛,頭也不回地說道。
宮門處,那內監似乎醒了,知道惠帝在此,發出了慘叫。
「朕怎麼捨得跟你發火兒。」惠帝心裡頓時咯噔一聲,顧不得心腹的生死,乾笑道。
他這才發現,自己怒極的時候,甚至忘記貴妃是自己該「寵愛」的女人,對於一個愛到骨子裡的女人,自然是要盛寵加身,萬般珍愛無所不應,哪裡捨得發火兒呢?
他叫沈望舒提醒了一番,急忙收斂了自己的不快,露出了一張柔情刻骨的臉來,伸手要去握住貴妃的手,卻見她彷彿不經意地抬手,香風浮動,叫他的手抓了個空,只好柔聲說道,「你別擔心,雖攝政王……朕會護著你的。」
「那就有勞陛下了。」沈望舒見惠帝一怔,便撐著香腮很無趣地說道,「本宮聽說,緬甸進貢了一座十分稀罕的翡翠雕像,價值連城,稀世的珍寶。本宮很喜歡,陛下不會捨不得小小的貢品罷?」
既然她是寵妃,天底下最好的東西,自然是該給她的。
「那座雕像?荷妃說她也喜……」惠帝才說到這裡,見貴妃一雙華彩艷麗的眼掃過來,似乎露出警惕之色,急忙吞了嘴裡的話,強笑道,「她是什麼牌位上的人,敢與你爭鋒?!朕做主了!那雕像回頭就送你宮裡來,好不好?」
他痴情地看著眼前緩緩露出一個驚艷笑容的貴妃,彷彿心神都在她的身上,這宮中的妃嬪在他的心裡,全都不及她一個重要,叫他全心全意。
沈望舒自然是要笑的。
荷妃……惠帝的真愛啊。
早就許諾要給她的心愛物件兒反手被惠帝給了貴妃,也不知荷妃娘娘知道了,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
看著心愛的男人,萬般寵愛另一個女人,將無盡的榮光加諸其身,哪怕明知是做戲,也不那麼好受吧?
那也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