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王寶釧》
當日皇帝著禮部降旨平遼王府——
「宰相王允之三女,乃平遼王薛平貴之髮妻。王氏不懼貧賤,苦守寒窯十八載,忠貞賢淑,堪為當時女子表率,特旨冊封王氏為平遼王妃。」
又有旨:「雁門以北行營節度使李克之妹代戰公主,冊封為平遼王府第一側妃。」
禮部官員與天使來傳旨時,府內只有代戰,這兩道旨意完全將代戰打懵了。
「公主,接旨啊。」來人笑眯眯的提醒,實則精明的很,心知代戰正不痛快,便識趣的沒喊什麼「李側妃」。
儘管如此,代戰仍是覺得臉上做燒,唇咬的泛白。
強忍著滿腔暴怒接了聖旨,命人打賞了來使,等人一走,代戰揚手就要將聖旨摔了。
「公主不可!」侍女連忙攔住,嚇得臉都白了。
代戰掃視左右,那些下人們立刻垂首侍立,眼觀鼻鼻觀心。代戰冷哼:「都滾!」
下人們立刻作鳥獸散,唯有管家暗暗皺眉。
稍時薛平貴從宮中回來,只覺渾身疲憊。
王允設了套讓他鑽,騎虎難下,他不得不順了對方的意,立王寶釧為王妃。雖說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但想到王寶釧如今的模樣……薛平貴到底有些介意,若是帶著這樣的王妃出門,實在是沒有顏面。再者,代戰那邊又如何交代?
偏生入了宮,宮裡那個老腌貨話里話外提著皇帝,對著他好一番敲打,哪怕他再應對妥當,仍是出了身冷汗,簡直比打了場仗還累。
哼!這一行倒也不算全無收穫,皇帝果然是老了,完全被宦官牽著走。幾代皇位更迭,幾乎都把持在宦官手裡,這已是常態,基本天下共知,照今日情形來看,下一任皇帝人選已是有了。
薛平貴當年從軍為的是報效國家,一展抱負,時過境遷,現今卻有更深的打算。
亂世出梟雄,皇帝之所以詔他入長安授封,除了牽制李克,亦是想用李克。各地藩王割據不斷,這一二年動靜著實不小。李克的心思埋的深,卻瞞不過他,臨來長安,李克送行的一番話別有暗示。
他如今身份處境尷尬,平遼王看似尊貴,卻實際再沒了用武之地,性命前程也全在朝廷一念之間,但凡局勢有絲毫變故,他的處境就危險。若順應李克,作為其唯一的妹夫,定然會受重用,但他卻有些不甘心,一是李克不是漢人,二來他自認不差,唐王乃是正統,為朝廷出力倒罷了,供李克驅使,總歸有些意難平。
現今李克與朱良走的近,這二人都一樣心思,只怕等著皇帝駕崩就要爆發出來。
薛平貴剛踏入府里,一雙兒女迎面跑了來:「父親,母親病了。」
「病了?」薛平貴抱起兒子,牽著女兒的手,問九歲的女兒:「惠兒,母親病了,請太醫了沒有?」
薛惠娘年紀雖小,卻很有幾分代戰的品格兒,張口便說:「母親不讓請太醫,只說是心口疼,躺躺就好。父親,母親不高興呢,自從接了聖旨就在哭。」
薛平貴嘆口氣,對此早已猜到了。
他到底了解代戰,哪怕嘴上說的再賢惠大度,心裡卻很計較。將一雙兒女勸走,少不得去哄哄代戰。
「你去找你的王寶釧,理我做什麼!」代戰抓了花瓶就砸過去,邊罵邊哭。
薛平貴不還嘴,任她砸了一地碎片,見著氣消的差不多了,才去哄人。
代戰早不是天真少女,性子使過了,氣撒完了,不得不考慮現實。眼下朝廷已經下旨冊封,她再恨也無可奈何,可她堂堂代戰公主何時這樣丟臉?竟要屈居在王寶釧之下!如此一來,她的兒女都成了庶出,如何忍得!
這王寶釧必須死!還得儘快死!
代戰擦了眼淚,傷心說道:「平貴,你別怪我鬧脾氣,我哪怕覺得委屈,也知道王寶釧在前,我在後,我爭不過她,王妃之位給她便給了,只要你心裡裝的是我,我也不求別的了。我這麼生氣,為的是惠娘和喆兒,我是個側妃,他兩個豈不是……」
經她一提,薛平貴這才恍然,不由得也著急。
薛平貴已四十,只有這一兒一女,愛若珍寶,如何肯讓兒女受委屈。這時他後悔不迭,早知就不去王家,不給王允話頭,現在……
代戰觀其顏色,心知目的達成,便不再多說,轉而問道:「你不是去王家了嗎?王寶釧怎麼沒回來?」
這會兒薛平貴都懶得提王寶釧。
代戰才不管,繼而又說:「不管如何,你得去將她接回來。她等了你十八年,剛剛夫妻團聚,卻一人住到娘家去,外人會怎麼議論?」
薛平貴何嘗不知,但他十分不願再去見王允,於是尋個託詞,讓管家去接人。代戰頗有心計,特地囑咐管家,不論如何都要將人接回來,否則王府面上不好看。
管家姓陳,包括府內一應侍女侍從都是宮裡賜下來的,雖有監視之嫌,但辦事還是妥帖。
薛平貴事務繁忙,見代戰不再置氣,便走了。
代戰心裡暗暗盤算,越發覺得夜長夢多,王寶釧到底還是儘快「病逝」的好。
代戰不是尋常女子,也隨兄長上戰場殺敵,做過女將軍,心計智謀甚至比其兄更勝一籌。先前是小看了王寶釧,果然萬事大意不得。
最初回來想除掉王寶釧,除了王寶釧是薛平貴髮妻外,也是想以此斬斷薛平貴與王家乃至朝廷的聯繫。王家雖無子,但兩個女婿皆手握實權,若是能擊倒王家,連帶著蘇家、魏家都將受到牽連,又恰逢皇位更迭之際,兄長便能趁機起事。若有一日兄長得了天下,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公主!
「公主,王氏回來了。」侍女是常服侍左右的,很識趣,不僅不稱側妃,對王寶釧亦不尊王妃。
代戰起身朝外走,並吩咐道:「去將張太醫請來。」
代戰早就篩選了人,這張太醫正需要錢,代戰給了豐厚的「診費」,也不要他做別的,只說幾句話罷了。
王寶釧正躺在榻上合眼小憩,聽到外頭有人來,隨之便有侍女通稟。
「王妃,公主來了。」
哪怕是在東院里當差,侍女卻也不敢稱呼李側妃。府里風向很明顯,王妃年老色衰,哪裡抵得過風韻猶存又有兒女傍身的代戰公主呢。所以下人們儘管同情王妃,卻也只能明哲保身。
王寶釧嘴角掠過一絲冷笑,佯作未察:「請公主進來。」
代戰自門外進來,見王寶釧正坐起身,一副端肅模樣。不知是否錯覺,總覺得王寶釧與前兩天不大一樣,似乎氣色好了些,然而掃了眼對方帶著曬斑的黃色皮膚,心下嘲諷,將那點疑惑拋之腦後。
王寶釧不在乎代戰的目光,只是望著她,也不張口先說話。
代戰微愣,終於反應過來,王寶釧在等她行禮!
代戰暗惱,哪裡肯低頭伏小,只當不知道行禮這回事,滿是笑容的說道:「我特地來給姐姐道喜,如今朝廷正式下了冊封,姐姐這王妃之位終於名正言順了。」
王寶釧見她耍滑,也不追究,只淡淡笑著,不軟不硬回了一句:「王妃不王妃,我並不在意,即便不是王妃,我也是平貴原配髮妻。」
原配髮妻,代戰深恨這四個字。
掐著手心兒,撐著臉上的笑,代戰說道:「姐姐這十八年過的不容易,我與平貴商量了,特地請了位太醫來給姐姐診脈,若哪裡虧損了,也好儘早調養。如今咱們家好了,姐姐正該養好身體,多享幾年福。」
「何必這麼麻煩。」王寶釧笑著嗔怪,嘴裡卻說:「今日我回了娘家,父母也擔心我的身體,已經請太醫看過了,葯也開了,倒不必再看。我已吃了那位太醫的葯,不好中途更改,免得沖了藥性。」
前世她滿懷感激的接受了,結果身體越來越差,短短十八天就生命耗盡,臨終還要看著代戰在面前肆意嘲諷。
「……想來宰相大人請的太醫不差,既如此,那就罷了。」代戰沒想到她動作這麼快,不得不另想主意。
這府里的人都是宮裡賜下的,若要在吃食里動手腳,她的人就要往廚房走動,目的太直白了。
王寶釧命人取來只食盒,打開,裡面有一碟兒還帶著熱氣兒的水晶餃子。餃子皮兒薄而透明,隱隱看見裡頭兒的肉餡兒,鮮香撲鼻。
「這是我母親最拿手的餃子,特地帶來給惠娘和喆兒嘗嘗。」
代戰哪裡肯要她的吃食,哪怕王寶釧表現的再良善,代戰也敢再大意,萬一這東西有問題,豈不是害了兒女。當然,面兒不能推拒,代戰讓侍女將餃子端了,順勢告辭:「多謝姐姐心意,惠娘和喆兒必定喜歡。姐姐出門一趟定是累了,我就不打攪了,姐姐歇著。」
王寶釧目送著代戰離去,稍後一打聽,如同猜測的一樣,代戰直接去了薛平貴書房。
將餃子直接端給薛平貴,難道以為她會在餃子里下毒么?殊不知此舉正中她的下懷,那可是薛平貴最喜歡的鮮蝦餃子,然而代戰偏偏對蝦過敏,且反應十分嚴重。
這一點,前世她並不知道,只是聽過幾句侍女閑聊,重生后細細梳理前世之事,才推測出代戰那時生病乃是過敏。
沒多大功夫,便聽侍女驚詫:「王妃,李側妃病了。」
這會兒沒了當事人,又是「李側妃」了,都是些精乖人。
代戰這一病,至少得養幾天才能恢復,在好之前,對方絕對不會頂著一張布滿紅疹子的臉在外走動。兩天後便是薛平貴生辰,她得好好兒準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