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王寶釧》
一行人離開了平遼王府,蘇龍再次問起孩子們的下落。
桃朔白取出桃木瓶額兒,伸出食指在瓶身上輕輕敲了敲:「那些孩童藏在何處?」
僅僅是片刻靜默,楊起的聲音就傳了回去,回答的很是利落乾脆:「那些童男童女都關在魏府的地窖之內,魏府上下守衛十分嚴密。」
「魏虎?!驃騎大將軍魏虎?」蘇龍難掩驚愕,卻又似並不意外,畢竟魏虎此人頗有些心術不正,又極有野心。
魏虎身份到底不同尋常,魏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哪怕得了這線索也無法直接上門去搜查。蘇龍秉性耿直,想到那些孩子處境危險,就坐不住,匆匆與二人道別,領著人快步離去。蘇龍打算先找岳丈王允商議。
蘇奕卻是好奇另一件事:「他怎麼答的那樣乾脆?」
尋常人問訊總要費番功夫,哪怕是階下囚也會趁機講條件,楊起儘管落在桃朔白手裡,作為一個惡貫滿盈的老鬼,更應該把握籌碼為自己謀利才對,怎會吐口的這麼容易?
桃朔白收起桃木瓶兒,面上平靜無波:「他怕我。」
蘇奕微微挑眉,從簡單的三個字里聽出了意味深長。
不可否認,蘇奕對桃朔白越來越好奇,無數次想探究對方身份,卻始終沒張口。他有預感,這是個禁忌話題,若是他追究到底,結果絕對不是自己願意看到的。
另一邊蘇龍去了王家討主意,王允聞聽此事震驚不已。
「此事當真?是否有誤會?」王允難以置信,畢竟魏虎這個女婿多年來對自家二老十分恭敬孝順,只是在女色上略有瑕疵。
蘇龍並未對著岳父並未隱瞞,那隻惡鬼的言行都一一講了。
王允自然覺得匪夷所思,若非很清楚大女婿為人,只怕要認為他瘋魔了。即便如此,王允仍舊將信將疑,他為官多年,不敢相信竟信錯了人,畢竟若魏虎真與惡鬼有所交易,定然所圖匪淺,由此可見城府之深。
「此時目睹者眾多,我已囑咐身邊之人守口如瓶,想來平遼王府也會約束下人。」畢竟鬧鬼的名聲不好聽,哪怕本朝佛道盛行,人們卻喜歡聽神仙祥瑞,避諱鬼怪等事。
「這魏虎……」王允浸淫官場多年,以一窺十,不由得將魏虎言行舉止全都在腦中過了一遍,陡然心生不妙。早前魏虎曾言語試探,私下與他說起朝中局勢與皇位更迭,試圖探知他的傾向。他生性謹慎,況並未拿定主意,所以拿話敷衍了過去。
魏虎這是起了異心了!
又憶起三女兒寶釧曾在流露出對魏虎不滿,言及此人心機深沉,不可信任。那時他還覺得莫名其妙,追問后,寶釧卻為銀釧道不平,他便以為寶釧是為姐姐委屈,遷怒魏虎。這些年魏虎雖沒在府里明堂正道納妾,可跟前放置的美貌丫鬟著實多了些,因這事兒沒明著來,他這個岳父也不好管太多,只能言語敲打敲打。
「岳父大人,此事如何料理為好?」蘇龍著實是犯難,別說沒旨意不能去搜魏府,便是真能請來旨意,他也不好出面。
王允嘆口氣,細思了一回說道:「等天亮我親自去一趟魏府。」
最好的辦法就是旁敲側擊,使得魏虎心有忌憚,主動將那些孩子放了。自然,如此來也不會追究魏虎之罪。王允雖是宰相,為官卻是圓滑精明,不是那等耿直的老酸腐,哪怕魏虎真犯了錯,他看在女兒外孫的面上,也是要偏袒一二的。
蘇龍確實耿直,雖厭惡魏虎為私心不折手段,但也沒更好的法子,只好由王允來辦。
誰知未等天完全放亮,忽然來人稟報道:「從魏府出來兩輛車,一直駛到城郊破廟,從車裡丟出十七個孩童,而後車就走了。那些孩童吸入了迷煙昏睡,並無大礙。」
翁婿倆對視一眼,暗暗皺眉,魏虎太精了!
事後,王允將昨夜之事告訴了自家夫人,將王老夫人駭的不輕,轉而便擔憂起三女兒寶釧。王允自然也擔心,所以才與她說這件事。老夫人立刻吩咐人備車,去了平遼王府。
此時的平遼王府氣氛卻不大好。
天剛亮時薛喆發燒了,請太醫來看過,說是受了驚嚇。
代戰擔憂又心疼,偏生薛喆不要她,只肯賴在王寶釧懷裡。代戰站在一邊兒看著王寶釧細心妥帖的照料自己的兒子,擦汗喂葯、喂水喂飯,薛喆乖順的貓兒一般,代戰一顆心酸楚不已,只能不斷安慰自己,喆兒這是嚇糊塗了。可當薛喆醒來睜開眼,沖著王寶釧喊了一聲「母親」,代戰整個人驚呆了,又氣又怒又酸又痛,竟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薛喆卻是不管,依舊趴在王寶釧懷裡皺著眉頭撒嬌:「母親,我害怕。」
王寶釧看著依偎在懷中的孩子,稚嫩的面容既不像薛平貴,與代戰也不大相似,卻生得極好。大約是因著代戰是沙陀人的緣故,薛喆的眉眼輪廓較漢人唐人略深,又因薛平貴乃是漢人,綜合了父母,倒也沒沙陀人那般顯眼的特徵。此時小小軟軟的身子貼在身上,彷彿把人的心都融化了,更遑論那一聲母親……
其實她也是驚疑的。
薛喆的眼神很是清明澄澈,不像燒糊塗了,可卻對代戰視而不見,對她親近依戀。想來,仍舊是昨夜的緣故,而她身上這枚桃木牌遠比最初想的還要不凡,薛喆定是心智有所迷失,這才憑著本能,將能帶給他安全舒適的自己當做了母親。
天理昭昭,因果輪迴,若說這是前世孽今世償,絕對是對代戰最殘酷的懲罰了。
思及此,王寶釧柔和了眉眼神色,嘴角噙了笑:「喆兒頭還疼么?」
「母親陪著就不疼了。」薛喆到底是小孩子,眼下又燒未退,一會兒就沒了精神,沉沉睡去。
王寶釧陪在床邊,薛喆小小的手還握在她的掌中。
這時有侍女進來通稟:「啟稟王妃,王老夫人來了與蘇夫人來了。」
王寶釧一聽母親與大姐來了,本要去迎,可她一動薛喆就皺眉睡得不安穩,怕鬧醒了薛喆,只能請侍女將人請進來。不大一會兒,兩鬢銀白的老夫人與王金釧進來,王寶釧忙欠身起來:「母親,大姐,我該親自去迎二位的,只是……」
早有那伶俐的丫鬟將事情說給了王家母女聽,所以老夫人並不在意,甚至有些喜歡。自家三女這也算是「苦盡甘來」,哪怕小孩子只是暫時和她親,但養過一段時日到底不同,指不定將來就能因此留下一份餘地。
王金釧上下打量了妹妹,見她神色無異才放心:「好好兒的怎麼鬧出這樣的事來,剛聽說可把我嚇了一跳。」
這件事是蘇龍告訴她的,也交代了不要聲張,她擔心小妹,便先往娘家去了一趟,恰好碰上老夫人出門,便一道過來。
王寶釧沒讓丫鬟留在屋子裡,免得母親姐姐說話不方便。
待下人們退下去了,王老夫人來到床前仔細看了看薛喆,嘆了口氣:「是個好孩子。」心裡卻想著,若自家女兒當初有孕,現今兒女都能成親了。又想著女兒如今處境,這會兒也沒旁人,便問她:「雖說這事兒蹊蹺,於你倒是好事,你可有打算沒有?」
面對母親,王寶釧並沒虛言:「他是代戰唯一的兒子,代戰恨不得吃了我的肉,哪肯將兒子給我。他現今喜歡我,誤認我是母親,不過是海市蜃樓,終究有清醒的那天。」
王老夫人聽著這話就急。
「母親,我心裡有算計呢。」王寶釧笑著寬慰,接著說道:「或許是老天爺可憐我,借著昨夜的事給我一個機會。他還小,不懂大人之間的恩怨,更難得現今他喜歡我,我自然全心全意的疼他,不為別的,只為他喚我一聲『母親』。白得個兒子,又能看著代戰氣惱怨恨偏無可奈何,著實解恨。」
「你有打算就好,不論什麼時候都記得,還有我和你父親呢。」老夫人每每想到女兒十幾年來受的苦就心疼,更別提眼下這日子……實在沒法兒說。
王寶釧忙勸慰她,一是想起來,問道:「二姐家可還好?」
老夫人也知道了魏虎做的那事兒,實在吃驚,本來一直覺得自家兩個女婿雖秉性不同,但都不錯,誰知道魏虎行事這般不折手段,竟幫著惡鬼捉小孩子。哪怕不知要小孩子做什麼,但猜也能猜到幾分,這讓一貫信佛的老夫人震驚又憤怒,況且人老了就容易慈悲,對孩童尤其心軟,因此一提到此事臉色就不好看。
到底看在二女兒面上,滿腔言語化做一聲嘆息:「這魏二郎實在糊塗啊!怎麼盡做這樣損陰德的事,這是要遭報應的呀。你二姐雖性子厲害些,可沒別的不好,若不是他私下裡做了那些事,也不會斷了自家香火。」
魏虎在魏家排行第二,娶了王銀釧二十年沒納妾,但跟前那些美貌丫鬟一看就知怎麼回事兒,也有人傳魏虎在外還養有私宅。魏虎這般半遮半掩,自然是忌憚王允權貴,而王允睜隻眼閉隻眼,除了不好過於插手女兒家事,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王銀釧生了兩個女兒,一直沒得兒子。
王允自己一生只得三個女兒,儘管自己沒納妾蓄婢,但沒女兒卻不是沒有遺憾,因此對上魏虎的貪色,管起來底氣不足。
金釧聽到問話,先是看了眼老夫人,這才說:「我本來是先去了魏府,想叫二妹一起過來的,但是聽說二妹夫病了,那府里正請太醫呢。」
「病了?」寶釧與老夫人都滿眼懷疑,疑心是魏虎故意做戲。
「是病了。我起先也不信,可見著銀釧急的眼眶都紅了,說是自昨晚後半夜起二妹夫就不大好,臉色很是難看,人的精神也短,總是累。他們家開始也沒在意,誰知今早二妹夫要出門,人沒走幾步突然就倒了下去,可把一家子人唬得不輕。看他們忙亂,我就先走了,因著要來看三妹,還沒和母親說呢。」
「這、莫不是……」老夫人夾緊了眉,顯然想到鬼怪上頭去了,又是嘆又是氣,又不好狠心不管,嘴裡無意識的嘟囔道:「唉,報應啊,報應!惡鬼是那樣好纏的,怕是沾上了邪祟了。」
王寶釧一句寬慰的話沒說,她本就不喜魏虎這個人,何況前世王家傾覆,這魏虎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