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王寶釧》
蘇奕是蘇老夫人最小的孫兒,自小聰明俊秀,偏又身子骨弱,老夫人自是多疼愛幾分。憂心多年,突然得知孫兒病情好轉,大喜,便隨意扯個由頭要擺宴慶賀一番。蘇家上下自然配合,並向幾家親眷與走動親密人家發了帖子,請夫人小姐們來家賞花小聚,言談中的焦點便是各家小姐,其意昭然若揭。
起先蘇奕並未察覺,哪怕席間老夫人與母親伯娘們熱情的與各家小姐說話,他也沒想到自己身上。倒不是他遲鈍,而是這麼些年都沒說親,概因早年好些僧道說的那些話,老夫人疼他,曾答應親事憑他心意。
然而宴后,老夫人卻讓他陪著那幾位小姐觀賞花園,府中兄長姊妹們促狹的眼神兒令他醒悟。
蘇奕心裡雖不高興,但待客之道還懂得,於是拽上兩個侄兒一同陪客。兩個侄兒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平素里最頑劣,偏生和蘇小妹一樣深知這個小叔的厲害,硬是裝出世家公子風範,盡職盡責的陪客,見小叔滿意,才大鬆口氣。
至於蘇奕,陪了半程就尋個託詞離去了。
蘇奕回了院子,腳步略急,當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立在大書架子前面翻書,一顆心才落定。其實他很清楚,哪怕對方真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也不會在意,畢竟這段心事是自己一廂情願,但他還是不願讓那些話傳入對方耳中。
桃朔白見他回來略有些意外:「這麼快?客人都走了?」
「沒有,多是女眷,我不喜歡應酬,便尋個借口回來了。」
桃朔白眉梢輕抬,張口便道:「這宴席不是專為你與各家小姐相看么?你怎麼先走了?」
蘇奕一怔,心頭複雜難言,反問他道:「你卻是喜歡我相中一個?」
桃朔白忽而想到他那心思,這話倒不好說了。他從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事,加上與蘇奕相處自在,時常就忘記了對方「不懷好意」,況且他不是凡人,壽命更是不可計數,這段時日的光陰於他不過彈指之間,但對凡人百年壽命來說卻格外不同。
桃朔白不會處理此事,便乾脆生硬的轉移話題:「我正有事和你說,我打算離開長安。」
「你要走?」蘇奕渾身氣勢一變,神情銳利,面容冰冷,心中更有一股憤怒。
桃朔白忽然覺得氣勢矮了一截,莫名就不自在。「我本就沒打算在長安久留……」
「你也可以不走!」蘇奕變得十分強勢,曾偽裝在外的柔和溫雅盡數拋棄。
原本桃朔白就不是個委婉的性子,何況蘇奕變得油鹽不進,他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你喜歡我?」
蘇奕沒料到他突然如此直接,卻也沒躲閃,坦然應了:「是。」
桃朔白沒去問他究竟是喜歡自己的人還是陽氣這類話,而是說:「按著世俗規矩,陰陽相和才是正統,更何況你是凡人,壽數區區百年,我是修道者,壽命比你長久,你我著實不合適。」
「那我與你一起修道,脫離世俗。」蘇奕當即如此說。
桃朔白抿唇,沒想到蘇奕這反應如此平靜又迅速,只得說:「我對你並無一樣的心思。」
蘇奕默然片刻,輕笑道:「世事無絕對,現在沒有,怎知以後不會有。」
桃朔白見他說不通,也就不再說了,但心裡卻是早有了主意。
蘇奕似乎能看穿他的想法,如往日一般溫和言語:「朔白,別想著不告而別。」
待客人們相繼離去,蘇奕去了老夫人那裡。
老夫人正和兒媳婦們說著今日來的各家小姐,語氣十分熱鬧,見蘇奕來了,老夫人忙把人叫到跟前,仔細打量著他的氣色,關切問道:「怎麼聽說你不舒服?哪裡不好就說出來,讓人打發去請陳太醫。」
蘇奕挨個兒見了禮,笑盈盈的目光看了諸位伯娘姊妹,這才回老夫人的話:「沒什麼,只是有些累,歇歇就好。」
伯娘們都是人精,一看蘇奕眼神便知其有話想和老夫人談,於是紛紛識趣的告退。唯有蘇奕母親林氏留了下來。
沒了旁人,蘇奕開口便說:「老夫人可還記得早先僧道說我的話?我這身體是不易娶親的,哪怕如今有所好轉,卻不能大意,誰知何時又不好?我這病根兒便是陳太醫都診不出來。孫兒沒有娶親的心思,只想著自自在在活一回,老夫人、母親,恕我自私任性。」
原本熱絡的心思被猛地潑了盆涼水,老夫人與林氏十分傷心,卻沒生氣,只以為是蘇奕怕身體反覆無常,往後拖累了人家小姐。父母長輩看兒孫,怎麼看都好,反倒是同輩小輩們看的不同,所以哪怕知道蘇奕聰慧,知道他在外做著一些事,但在長輩眼裡他就是個自小生病需要悉心照料的孩子,唯有同輩兄弟和小輩兒們對他又敬又愛。
「罷了,你不願意,便是娶個天仙來又有何用?這事兒是我辦的不對,該先問問才是。」老夫人並沒有糾結很久,馬上做了判斷,與其娶個孫媳婦添個曾孫,到底還是孫兒要緊。老夫人共有四個兒子,底下孫子孫女十幾個,曾孫都有了,並不執著孫兒添曾孫。
蘇奕上面有兄長,所以林氏向來寵著蘇奕,萬事不違他的心意。
本朝民風開放,體現在諸多方面,頗有些男子終生不娶,晚婚的、和離放妻、二婚三嫁的都有,加上蘇奕自小與別的兄弟情況不同,長輩們甚是憐愛,若非如今其身體有所好轉,原是做好了他孤身一個的心理準備。現今他說不願意娶親,雖失望傷心,但都有限。
這也是蘇奕敢於直說的原因。
從老夫人房中告辭出來,蘇奕忽然一陣心悸,心有所感,拔腿就快步奔回院中。院中燈燭依舊,下人們各司其職,四下靜謐。他卻似有些怕了,駐足在院門口不敢進去。
張武見了奇怪,卻不好問,只上前呈上一物:「公子,桃公子交給屬下一件物什,要屬下轉交公子。」
蘇奕見他遞來的是一枚桃木牌,色澤紫紅,溢著桃木清香,敲擊有金玉之聲,非同凡物。蘇奕將桃木牌緊緊攥在手裡,清晰的感覺到一絲絲舒適暖流傳入身體,就似待在桃朔白身邊一樣,舒適的令人迷醉。
「他……」蘇奕連張口問都不敢,好似他不問,那個人就依舊還在。
張武卻不懂,回答道:「桃公子一直在房中,並未離開。」張武也覺奇怪,既然人沒出門,為何要自己將東西轉交?但主子們的事他不能隨意窺視。
當蘇奕終於推門房門,房中一切如舊,只是沒了那個熟悉的人。
果然是不告而別了。
蘇奕彷彿卸了渾身精神,懨懨的躺倒在床上,閉上眼,一言不發。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內心卻是波濤洶湧,無力、怨憤、怒火、焦灼,甚至是絕望,各樣情緒席捲而來,幾乎要他整個靈魂吞沒。這時一絲清氣溢出,使得他靈台豁然清明,本已逼近的煞氣瞬息消散。
蘇奕心有所感,睜眼看向手中的桃木牌,眼中幽光明滅:「桃朔白。」
桃朔白悄無聲息的離開,蘇府的人是次日一早才發現,蘇奕只說對方去遊歷了。蘇家人除了蘇龍夫婦,旁人並不知桃朔白身份本事,只當是蘇奕投契的朋友,也就不太在意。
卻不料,當天有人上門求見桃朔白。
蘇奕問來人是誰。
張武回道:「是那位治好了魏虎的苦行大師。」
「是他。」蘇奕瞭然。
據說這位苦行大師常年在外遊歷,年紀雖大,卻是精神矍鑠,氣血包滿,渾身的家當便是一口陶缽。這人行蹤很好打探,一路行來苦行化緣,像救治魏虎這類的事沒少做,所以魏虎得救純粹是運道好。苦行大師來見桃朔白,大概是知道了那晚之事。
蘇奕並沒心思去見什麼大師,便讓下人如實轉告。
苦行大師確實對傳言中的桃朔白十分好奇,哪怕傳言有所誇大,但對方本事著實不小,苦行大師有心一見。得知桃朔白離開了長安,將信將疑,但他心性寬厚,並未糾纏。
原本魏家苦留,但苦行大師在外行走是為修行,最不慣富貴,所以辭了魏家好意。眼下桃朔白見不著,便打算離開長安,誰知還沒出城,卻被一輛富貴馬車當街攔住了。
馬車裡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滿是愁苦焦灼:「可是苦行大師?我兒子被人施了妖法,懇請大師出手相救,只要能救我兒子,我願為大師修建廟宇,供奉金身。」
一聽這話便是權貴。
苦行大師沒惱,而是細問她:「何樣妖法?」
車內人一喜,忙道:「我也不知是何樣妖法,但我兒子好好兒的卻突然不認我這個母親,反倒與仇……與別人親如母子,甚至一時半刻都和那人離不得,哪裡正常?我實在擔心事情遠非如此,求大師化解。」
馬車內的人正是代戰,一日底下人無意論起長安趣事,說到了魏家,代戰才聽到苦行大師的名號,頓時有了主意。代戰也清楚薛喆之事與王寶釧干係不大,但的確是被鬼所迷,只要苦行大師能化解了這局,所有事情便能順理成章的推到王寶釧身上。
苦行大師雖知平遼王府鬧鬼之事,但對薛喆的狀況並不清楚,此事瞞的很緊。
苦行大師最見不得邪祟之事,便應了代戰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