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杜十娘》

41.《杜十娘》

李甲回去之後,情緒消沉,早晚唉聲嘆氣。孫富的那番話說到了他心裡,令他十分掙扎。他一面舍不下恩愛的十娘,一面又不敢違抗父命,否則便會失去錦繡前程。幾次看著十娘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難以啟齒。

夜間,十娘半睡半醒間忽聞枕邊傳來嘆息,便問李甲可有心事。

李甲聞言越發難過。

十娘乾脆披衣而起,誠摯再問:「你我相識兩載,如今更為夫妻,彼此間有怎樣的話說不得?公子不說,將話悶在心裡,豈不是悶出病來?妾一身一心皆在公子身上,公子如此,妾不能勸慰,又豈能心安。再者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公子若真有難處,不妨說出來,你我二人一同商議豈不好?」

李甲噗通跪在十娘面前,流淚痛哭:「十娘,我已是走投無路了,請十娘成全我,我必永生不忘十娘情誼。」

「公子這是做什麼!」十娘嚇了一跳,剛想避開這一跪,卻被他話音中透露出的不詳驚住。

十娘知李家反對她入門,李父幾番寫信來訓斥,李甲為此不敢歸家,她一切都看在眼裡,每日解勸寬慰,哪怕明知去了李家日子艱難,甚至可能被拒絕入門,但卻沒料到一向溫柔多情的李甲會這麼快的先變了心。

十娘簡直是五雷轟頂,眼中透出幾分絕望,忍著心酸,問道:「公子有話但說無妨。」

李甲聞言,忙將今日遇見孫富,以及對方的一番言論都詳細說了。

十娘滄然一笑,滿心冰冷,後退著跌坐在床上。十娘雖悔恨自己有眼無珠識錯了人,但情郎已變心,她斷乎沒有死纏爛打的意思。想著這兩年二人之間的溫柔繾綣,甚至白日里還在憧憬日後的美滿恩愛,現在當真是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公子已應了他?」十娘聲音輕飄,卻是已生死志。

李甲眼睛一亮,忙道:「未與十娘商議,不敢擅自應承。」

「無恥!」突然一聲冷喝,門外傳來平安怒氣勃發的聲音:「十娘,快開門!我倒要瞧瞧李公子賣妻是一種怎樣的嘴臉!」

這幾天平安都在忙乎著小生意,打算的已差不多了,正準備與十娘細說,畢竟身無分文,本錢還要十娘出。原本李甲的狀態她都看在眼裡,並未在意,只因對原故事先入為主,始終認為杜十娘是在江上自盡,根本沒想到蝴蝶翅膀一扇,不僅他們行程推遲,孫富更是提前找上門來。

晚飯時十娘與她嘆息了兩句,說李甲今日格外反常。

平安當時隨口安慰兩句,可到夜間睡覺時,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兼夜深人靜,便聽到隔壁房中隱隱傳來說話聲。平安無意聽到一個人名兒——孫富,登時猛然坐起身,面色大變。待她來到十娘房門外,聽完了整件事,已是怒火中燒!

平安的聲音驚醒了絕望的十娘,本不想平安牽涉其中,但平安不肯,只得去開門。

李甲早在聽到平安話音時便滿臉羞愧緊張,趕忙從地上起來,站在那兒不做聲。

雖是一個屋檐底下住著,一個鍋里吃飯,但李甲與平安關係平常,言語甚少。一來是出於避嫌之意,二來平安看不上李甲,李甲又覺得平安不大像個尋常侍女,身上總有些格格不入之感。今見平安滿臉怒色的進來,李甲本就心虛慚愧,此刻更是在平安噴火輕蔑的目光中垂頭委頓。

「平安……」十娘一張口,卻是淚痕滿面,絕望散去,滿腹心酸委屈。

原故事中的十娘孤身一個,一心倚靠都在李甲,李甲生出二心要轉賣她,她再無其他生路,才會最終決絕投江。如今十娘身邊卻有個平安,名義主僕,卻似姐妹,且因平安殼子里住著個幾經坎坷的異世之魂,言語間十分有主意,無形中也成了十娘的心理支撐,二人在世間相依為命,勝似血親。

見了平安,十娘便沒了方才一心求死解脫的絕望。

平安來到她跟前,握著她的手給予支持,而後目視李甲,冷聲問道:「方才在外聽得不清楚,許是有誤,李公子要賣妻?十娘價值千金銀兩?是也不是?」

李甲為十娘贖身,柳遇春不僅借出房屋給他們居住,更為他們布置了紅燭洞房,一對兒苦盡甘來的有情人做了夫妻。古人成婚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這場親事認真說起來並未得到宗族承認,是沒有法律效力的,但李甲娶十娘並無人逼迫,乃是他心甘情願,雖說律法宗族不承認,他自己卻是將十娘視作正妻。既如此,眼下李甲要將十娘轉賣給孫富,難道不是賣妻?虧得還是讀書人!

李甲被問的滿臉臊紅,眼中滴淚,猶為自己辯解:「此舉亦是無可奈何。我與十娘相知相愛已有兩年,自是十分割捨不下,可家父來信嚴令,不准我攜妓返家,否則便要斷絕父子天倫。若如此,我李甲有何面目立足於天地之間?」說著面向十娘哀求:「那孫公子家資巨富,如今肯出千金為代價,帶十娘一併回揚州享受榮華富貴,並承諾必會對十娘萬分恩愛,不使十娘受委屈。十娘!懇請十娘成全了我李氏家族的名譽,成全了我李甲的前程吧!來世我願做牛做馬,報答十娘今生的恩情。」

前面的話尤可,甚至聽到要將她轉給他人亦罷,但聽到最後一句,十娘頓覺天塌地陷,疼的撕心裂肺。

成全了李氏宗族的名譽?成全他李甲的前程?

難道她杜十娘在李甲眼中,也是不清不白的一個污點么?

李甲認識她時,她就是春光院的妓子,那時甜言蜜語、溫柔多情,揮霍千金都不疼惜。她以為李甲待她之心,並不計較她的出身,若計較,怎肯在千金散去后還娶她為妻?可如今這一句話,頓時抹殺了曾經的一切,刺的她心痛難忍,面色發白,幾欲死去。

他如今是後悔了,想要丟棄她,重回家中得父母寬恕。這是人之常情,她便是心酸也不會多怨恨,可他那番祈求,卻令她有了怨恨。

當初的相識相知相守,全是他心甘情願,她杜十娘何曾逼迫過一星半點?如今這一切罪孽,卻是要歸在她的頭上。

原來以為是天下難得的兩人,今生的知己,卻原來與別的男子並無不同。

平安雖心疼十娘,恨極了李甲,但到底是這二人之間的私事,她可以出頭相助,但要先看十娘是何樣態度。平安也是被李甲這番話噁心到了,強忍著怒火仔細觀察十娘神色,見她不再一味絕望或哀怨,微微放下心來。

十娘見她滿懷擔憂,心中微暖,也漸漸有了主意:「平安,你去睡吧,這是我與李公子的事情。」

「十娘……」平安哪裡放心,生怕十娘一個心軟,或者是又被刺激的絕望。

十娘淡笑,說不出的慘淡心酸:「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我還有你呢。」

平安見她確實沒有尋死之心,又想到自己就在隔壁,便點頭:「十娘千萬記得三思,若是十娘不在了,我如何在這世間立足?我唯有十娘一個親人了。」

十娘眼眶微濕:「嗯。」

待平安走後,房中寂靜。

李甲因著平安橫□□來,事情平添變數,令他忐忑不安。

黑暗中忽聞十娘聲音:「這兩年公子在我身上花費了也有千金之數,如今公子身無分文,有家歸不得,十娘著實難辭其咎。若是十娘只單身一人,為了償還公子一片情誼,也就應了公子之意,但我尚有平安……」

「那孫富家大業大,自是不在乎十娘帶個丫鬟。」李甲急切的插言。

十娘心下更冷,嘴角嘲諷的捲起:「公子何必心急。平安與我不同,我斷不肯平安步我後塵,況且跟了那孫公子不過是做妾,妾通買賣,但凡哪一日孫公子心情不順,隨意就能將我等發賣,豈不是要與平安天涯相隔。我與公子到底恩愛一場,公子也請憐憫十娘。」

「我、我對不住十娘。」李甲本覺得孫富提議甚好,十娘有個好去處,他又有了失而復得的千兩銀子可歸家,現在經十娘與平安一說,羞愧不已,越發不知如何是好。

十娘擦去眼淚,低聲道:「我知公子如此,皆因家中老父嚴厲,公子無法割捨親情,十娘不會相怨。那千兩銀子,我為公子籌措,只請公子略等兩日,暫把我與平安的戶籍挪出來。公子知我,我一心想從良,如今好不容易脫離苦海,即便與公子沒了夫妻緣故,也想乾乾淨淨過完餘生。」

「戶籍之事自然好辦,但那千金……」李甲疑惑她如何籌措,如今她已從良,又無謀生手段,哪裡弄得來錢?

「我與月朗最是交好,如今少不得舍下臉面去求她。只一件,若那孫公子來打探音信,你暫且含混過去,別漏了風聲,免得徒生事端。」末了,十娘的聲音轉冷:「若是公子又被那孫公子哄了,定要我跟他去,我唯有死在公子面前了!」

李甲一震,連忙應諾。

這一夜,杜十娘去了平安房中安歇,而平安一直未睡,隔壁房中的話音她都聽得一清二楚,頓時也明白十娘用意。十娘心中到底是有所怨恨,之所以沒直接撕破臉,還將平安打發走,只是因當初從良脫身,她二人戶籍直接掛在李甲名下,若惹惱了李甲,誰也不敢保證是否會被強行送給孫富。

十娘被李甲傷透了,不敢再信他。

翌日,大約覺得沒臉面對十娘,李甲早早兒的便帶著書童躲了出去。十娘回到房中,抱著大紅梳妝箱,到底沒忍住淚如雨下。

平安聽著十娘壓抑的哭聲,心裡跟著難受。

那李甲哪裡知道,他苦於謀求千金回家,十娘的那隻梳妝箱內便不止千金之數。

原故事中所描述的錢財珍寶有所誇張,但十娘作為京中名噪一時的名妓,接待的達官顯貴、富貴豪商不在少數,確實避著老鴇攢下了不小的體己。她雖將此事瞞著李甲,只是想像尋常女子出嫁那樣有出嫁的體己陪嫁,李甲雖不知這些錢財,但平素日常開支花費,十娘從未吝嗇過。十娘心細,又是真心實意想與李甲生活,打聽了李甲人口與性情,備好了送給各人的禮物,如今也沒送出的機會了。

十娘骨子裡是傲氣的,昨夜得知李甲為千金之數要轉賣她,恨不得將梳妝箱內的銀兩珍寶都砸在他面前。可考慮到平安,她不能尋死,二人要生存,少不得各樣花銷,如此來為求安全,只能財不露白。

哭完了,從梳妝箱內取出一對兒通體瑩潤水頭十足的翡翠鐲,遞給了平安:「這對鐲子據說是一千二百兩銀子買來的,十分難得,如今正需用錢,你拿去死當了,一千銀子即可。」

一千兩銀子啊,平安頓覺玉鐲燙手,臉色微苦道:「這樣貴重的鐲子,我拿去可妥當?」

平安不過十三歲,又穿著簡單,出手這樣貴重的鐲子,若店家起了歹意或路遇歹人,那可如何是好?

「聽說有家寶祥典當是老字號,做生意向來童叟無欺,開價公道,你便去那裡試一試。」又想了想,說道:「雖說現銀不好拿,可寶鈔到底不如現銀穩當,倒不如租輛車,到時候讓當鋪的人將銀箱子搬到車上,我在車上看著,你我兩個一起更穩妥。」

平安不大放心,那可是一千兩銀子,銀子丟了是小,就怕真遇到那貪財的,反倒將她兩個的小命兒也給劫了。偏生這事兒不能去找李甲,她們又不認識什麼人,更別男人。沒個男人跟著,這心裡頭就虛。

十娘見她憂心忡忡不免好笑:「到底是天子腳下,大白天的,想來也沒幾個賊人那般大膽敢明搶。便是真有個萬一,到時候咱們舍財保平安。」

「十娘,我們兩個也會過的好。」平安不是天真少女,深知在古代女人有多艱難,家中沒個男人撐門戶,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但她不怕,有十娘在,她更不能露怯,若她都是一副撐不起的樣子,十娘就更沒了主心骨。

「等拿到戶籍文書,我們就買座小院兒安家,皆是買兩個人看家,就不怕了。」十娘到底是古人,自有古人的生存法則,例如買人為奴,這事兒平安就從未想到過。

平安沒反對,十娘能為往後打算,說明多少看開了今日之事,她放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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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覆劇情[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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