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西廂記》
桃朔白多少了解紅娘秉性,猜著這回她只怕要鬧一鬧,於是便決定讓陳道長多睡一會兒。平白無故讓人大睡,好歹給點兒補償。他專門打個跨界漫遊,托鍾馗查詢了一番,得知陳道長師傅還在地府沒投胎,便做法使師徒二人於夢中相會。當初其師去世突然,好些東西沒傳承下來,這回就看陳道長有多大機緣能得到多少了。
另一邊,紅娘也開始了她的復仇。
張生才剛到任,公務繁重,夜色雖深了,仍舊在書房裡忙著查閱往年積壓的卷宗,打算做件政績出來立威。琴童守在茶爐子旁邊,已經在困的打瞌睡,外頭除了上夜的幾個下人偶爾經過,四處都靜悄悄的。
紅娘見了張生不免眼睛泛紅,可她忍住了。
若在最初,紅娘哪裡忍得了心中戾氣,但這些日子桃朔白時常提醒遏制,慢慢兒的她倒有幾分自制力。瞥了琴童一眼,分出一縷陰氣縈繞上去,使得琴童陷入沉睡,這陰氣雖不致命,但對身體肯定有損。現在但凡與張生有所牽連著紅娘都厭惡甚至仇視,琴童自然也在其中,但想到桃朔白的話……哼,就給點小教訓。
「琴童,茶!」張生頭也不抬的喚了一聲。
旁邊一雙瑩白素手捧來一盞清茶。
「雪娥,你還沒睡呢?」張生本以為是衛雪娥過來了,以往他若忙事情耽擱了就寢,衛雪娥便捧著湯羹送來。可當他順勢抬頭望去,未說完的話就卡在喉嚨里,臉色極速慘白,嘴唇哆嗦了半天發發出聲音來:「紅、紅娘……」
紅娘悄然一笑,靈動的恍若生前一般,可轉瞬就便做慘死的模樣,聲音凄凄哀哀;令人毛骨悚然:「張生,我家小姐想的你好苦,她在等你呢,你快快去與她相聚。」
「不、不。」張生抖著身子從椅子上滑落,渾身軟的沒丁點力氣,懼怕恐慌、心虛內疚攝住了他全部心神:「我、我不是故意的,是衛家以權勢相壓定要我娶衛雪娥,他們說這是聖上旨意不能抗拒,我、我也是沒辦法……」
紅娘心中越發憤怒,以往怎麼就沒發現張生是如此虛偽懦弱之人?當初面對孫飛虎叛軍的勇氣哪裡去了?當初不顧老夫人阻攔定要與小姐相守的執著哪裡去了?一個原本淡泊名利的書生怎會變成現在這副醜陋虛偽的樣子?
或者,她與小姐從未真正認清張生為人?
「我要掏出你的心來祭奠小姐!」紅娘怒了,揚起手就朝張生心口掏去。
「啊!」張生嚇得昏了過去。
這時忽房門突然被推開,衛雪娥領著一群人衝進來:「珙郎?」
紅娘一晃就走了。
待得張生醒來,只覺得胸口陣陣發疼,扯開衣服一看,倒吸一口涼氣。在他胸口的皮膚上留下了清晰的五個血紅指印,若真插』進去了,一顆心定會被掏出。張生臉色煞白,揚起就喊琴童。
外面進來個侍女:「公子,琴童病了,娘子去請陳道長了。」
不多時便見衛雪娥滿面愁容的回來。
「珙郎,現在可怎麼辦?陳道長不知得了什麼怪病,自從昨日起便沉睡不起,我們該怎麼辦?不如、我們回都城去吧?」衛雪娥是真怕了。她好好兒的尚書千金,正值大好年華,可不想死在這裡。若是回去,不僅有家人庇護,更可請來各方高僧道長,即便那厲鬼敢跟去,也不足為懼了。
張生雖捨不得官位,但性命要緊,只是……
「娘子,只怕我們根本離不開河中府了。」紅娘怎肯放過他。
衛雪娥眼睛一閃,低聲道:「莫不如、我先回去請我父親找個會捉鬼的大師來?」
張生此時倒沒想到衛雪娥會有異心,搖著頭說:「你怕你這一走惹得她更加暴怒,萬一……」張生既擔心她,也是忌憚衛尚書權勢。
衛雪娥想到那個厲鬼對自己的恨意,也擔心,一時夫妻倆不知如何是好。
紅娘才不管那麼多,每晚都來驚嚇這二人,使得這二人短短三五日便急速消瘦,面色青白,冷不丁一看像鬼似的。紅娘玩賞了癮,當又一次夜晚降臨,她卻嗅到一絲異樣,正疑惑,忽聞一聲冷喝。
「紅娘,莫欺人太甚!」
彷彿一隻大鐵鎚迎面砸來,紅娘心口一悶,渾身都疼。這幾日她暢快的出氣,越發恣意大膽,所以再來就沒掩藏痕迹,誰知定睛一看,眼前之人竟是杜確?!想到桃朔白說過杜確此人不簡單,單單一句話就令她扛不住,她哪裡敢硬碰硬。可她不服!
「杜將軍,是小女子欺人太甚麼?」紅娘巧笑嫣然,眼神狠戾:「他張生背信棄義,拋棄前盟,害得我家小姐沒了性命,我豈能不找他討個公道。想不到你杜將軍一身正氣,也是個幫親不幫理的。不管是誰來,張生的性命我取定了!」
杜確一人立在院中,神色不動,也毫無畏懼:「張生已神志恍惚,況你家小姐終究不是他所害,得饒人處且饒人。」
嘴上這麼說,杜確心裡卻是認可紅娘償命一說,畢竟若無張生,崔鶯鶯不會有後來的遭遇,但杜確此番來另有目的。
紅娘見他打定了主意要攔,心中憤恨,情緒逐漸不受控制,哪怕明知杜確不好惹,就是不肯避讓。
「紅娘!」桃朔白一直暗中跟著紅娘,眼看著要壞事連忙出聲。
杜確立刻循聲望去,雖沒看到半個人影,卻篤定有人藏在那裡。這聲音有點兒耳熟……杜確忽而想到當初救自己的那人。
「桃朔白?」
桃朔白一愣,沒想到一個聲音就被認出來,又想著杜確與張生的關係,若杜確鐵了心要維護,紅娘還真沒法兒報仇。杜確又與陳道長不同,他不確信用法術對付杜確會引發什麼後果,畢竟那渾身的煞氣很不尋常。想著,他乾脆顯出身形,從陰影中走出來。
「杜將軍,可否一敘?」
今晚一彎新月,月色淺淡,桃朔白一身白衣立在屋頂,容顏皎皎,如霜如雪,令人一見難以忘懷。未免杜確顧慮,他特地將紅娘召回。
杜確正為如此天人之姿而失神,忽見紅娘立在其身側,不免覺得十分礙眼。他有心探究桃朔白身份,對其邀請自然不會推拒,至於顧慮……若對方真想要他性命,早就動手了。
兩人離了衙門,沒走幾步紅娘就忍不住了:「公子,我去捉鬼。」
紅娘實在不願意和杜確在一處,還離得這樣近,簡直渾身起毛刺兒,難受的要命。紅娘從沒有想過一個人身上的煞氣那般可怕,就好似當初才遇到桃朔白的時候,如今因著桃朔白施法,她倒是不怕他身上濃重的陽氣,但兩人相處,她仍舊更喜歡呆在銅錢里,畢竟銅錢裡面有陣法,最舒服安心。
桃朔白也想到這一點,他一身濃重陽氣,杜確一身濃郁煞氣,哪怕紅娘是個厲鬼也十分不好受,便點頭同意了。
紅娘立刻閃身飛離。
杜確眸光一閃,心中納罕:厲鬼去捉鬼?吃鬼療傷?
杜確對紅娘到底不甚關心,這念頭一閃而逝。瞧見前面有個夜市小攤兒,便引桃朔白去坐了,隨意點了兩碗餛飩,兩人也不吃,四目相對,一時都沒說話。
桃朔白是頭一回和凡人這般相處,到底不甚自在,自以為掩飾的好,殊不知杜確眼神毒辣,早從他眼神里察覺到了。杜確覺得這人實在有趣,身份隱秘,來歷成迷,與頭一回的防備不同,如今杜確對桃朔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興趣。
桃朔白正準備張口,忽覺臉上多了一隻手,一愣:「你這是做什麼?」
杜確坦然無比的將手從對方臉上收回來,一面感嘆這人膚質這般滑膩,一面說道:「你與紅娘在一處,我只是想確認你是人是鬼。」
哪怕曾在白天見過他,但這人神秘,且能讓紅娘順服聽話,定不簡單。以往他曾張生說過紅娘性子,除了對崔鶯鶯,哪怕崔老夫人的話都敢駁,豈能好收服。
雖然桃朔白是大桃木化身,但一身濃重的陽氣,怎會沒有體溫?除了在凡人眼裡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各處都和常人一樣,有影子、有溫度、有呼吸,就是不吃飯也能不睡覺。
桃朔白不大習慣說謊,所以直接忽視杜確的話,只是覺得被人摸臉不大舒服,微微皺了皺眉,轉瞬就丟開了。
「杜將軍,紅娘這仇是一定得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