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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她所想,等到走近細看,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部都已經死去。
傅婪蹲下來,伸手撥了撥,一隻蠍子翹著尾巴從一個兵士脖子后爬出來。
他捏起一塊碎石扔過去,蠍子在地上滾了滾,拖著尾巴倒在一邊。
唐格看了一眼那些青灰的臉,轉過頭來。
「這些人死法各不相同。」傅婪皺眉,「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麼多人制服……殺人對他來說是種技術。」
他站起來,不動聲色站在唐格身後空隙處。
「是誰殺了他們?」唐格蹙眉。
傅婪突然全身綳了一下,然後他的眼睛垂下去,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從柔軟的睫毛中透出來。
「不要動。」他低聲說。
然後他緩步走向了那些屍體旁邊另一棵粗獷的樹,手上的槍口有意無意露出來。
「你要自己出來,還是我請你?」他對著樹后說。
唐格的手握住匕首,轉過身來,緊緊盯著那棵樹,樹看上去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再細細看過來去,便看出問題了,樹下的石頭比其他地方的顏色更深一點,這是浸了水之後才會有的現象。
樹后的人沒有聲音。
唐格想到那水下的暗影。她的匕首露出光芒。
傅婪伸手將她擋在身旁。
「我沒有惡意。」過了一會,樹后的人緩緩說,聲音粗啞,帶著難聽的粗糙。
「沒有惡意?」傅婪冷笑,「如果沒有惡意,為什麼會在見到我們的時候躲進水裡?」
「你太厲害,我現在的狀態,不適合相見。」低低的咳嗽聲。
「你知道我是誰?」傅婪的臉色微微一變。
在這個地方,明明知道他是誰,而又結果了他的士兵,那麼眼前這個殺手,極大的可能都是是敵非友。
「別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少帥的大名傳遍整個聯邦,便是我這樣的人,也聽得一二。」
傅婪的槍上了膛。輕微的響動,被一陣風聲掩蓋過去。
「你認識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樹后的聲音微微笑了:「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
然而,他雖然笑著,但是傅婪卻從裡面聽出了厭惡和敵視。
「出來!」他說,「你還有三聲的時間。」他這個時候已經距離樹不過三米的距離。
「少帥何必苦苦相逼,對你我都沒有好處。其實,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易。」
「我從不和不敢露出自己面目的人做交易。」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自己來看?」
樹后的人說完,聲音突然像一根被切斷的蛛絲一樣戛然而止。
「有道理。」傅婪回答,與此同時沒有遲疑,直接抬手,一槍直接射向樹木正中的軀幹。
砰的一聲,槍穿透了樹木,但是並沒有任何悶~哼和掙扎。就在同樣的瞬間,唐格突然看見那棵樹最外面的皮膚剝離開來,一大塊黑漆漆的東西直接跳開,這個時候,才看見,這棵樹木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粗獷茁壯。
傅婪立刻想要收手,但是比他動作還快,一道冷風從前面直接剖面而來,面前的人形物體突然睜開了眼睛,頭卻是向下的,黑影的手單臂持刀,從一開始,他就是看著傅婪受傷的腿而來。
唐格幾乎沒有考慮,直接一手攬住傅婪的腰,就地旋轉,她所站的位置討巧,這樣一動,雖然不能直接將他避開全部傷害,但是要害至少是避開了。
便在這個時候,那黑影卻收手了,他一個轉身,然後像魚一樣躍進了水裡。
傅婪反客為主,環住唐格,這一回,手裡的槍沒有遲疑,剩下的五發子彈,全數落盡水中。
冰冷的水花濺起來,唐格從寬闊的胸膛看過去,只看見一脈沉默的黑水。水裡慢慢沁出了紅色,傅婪緊緊盯著那紅色,然後看見一尾被打穿的魚翻著肚皮漂了上來。
「又被他給跑了。」他眼底透出冷意。
「你認識他?」唐格問。
傅婪搖搖頭。
「他剛剛明明可以得手的。」她很奇怪,「為什麼最後偏偏收手?……我們並不是他的對手。」
傅婪看著樹下剝離處的血跡,意味深長看了唐格一眼:「不,他不是我們的對手,從一開始,他就落了下風。」
他轉頭看向那深邃的河水:他怎麼會傷你啊。
對一個賞金獵手來說,殺人就像是遊刃有餘的本能,一一用出,足夠讓他們死上幾百次。
但是,那個瞬間,為什麼他不願意出現?傅婪一手扶助唐格的肩膀,她微微一動,他便露出虛弱的模樣:「剛剛傷口又疼了。」
唐格轉身扶住他。打蛇順竿爬,他半個身子就都到了她肩膀上,斜過去的眼睛掃過那些屍體,果真看到其中一人不起眼的地方少了一隻胳膊。
——難怪他不敢出來見她。他殺了為唐格所憎惡的這些兵士,但自己卻又開始做了和這些兵士一樣的事情。
他頓了一下,唐格的眼睛也跟著瞟過去,傅婪便泄~了幾分力氣,壓得她一沉。
「你不是還有一隻腿嗎?」
「所以,只剩一隻腿,站得實在費力氣……」
「這地方很危險,我們先離開這吧。」唐格沒發現他的異常,咬咬牙,她的腿也快沒力氣了,腳底鑽心得疼,但是那看不見的殺手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實在無法掉以輕心。
兩個人警惕緩慢走出樹林,沿著前面的灌木叢繼續前進。過了好一會,從河裡冒出一顆濕漉漉的頭來,緊緊盯著兩人離開的方向,沉默了一會,又沉了下去。
一直走到半下午,終於找到一塊平坦而又陰涼的地方,唐格一走過去,將自己半個身子都扔在樹上:「打死我也走不動了。」
傅婪靠在她旁邊,將身上帶的一點水遞出來。
唐格小口小口潤著喉嚨,洗凈的臉龐看起來白~皙光潔,在烈日下又透著暈紅和汗珠,看起來像一個熟透的水蜜~桃。
水不多,她喝了幾口,乾燥的嘴唇潤濕~了,嫣紅的顏色透出來。
「沒水了。」她將剩下的蛋殼遞給他,「等會我再幫你取點來。」
「不用那麼麻煩。」他眼眸看著她嘴角的幾滴水珠,直接埋下頭,飛快觸碰上去,一口便嘬掉了去。
「啊?!」唐格一聲低呼,伸手去拍他,他竟也不躲,生生受了這一下。
她臉頰更紅了,惱道:「誰許你這麼做的。」
「我太渴了。」他竟然露出一副小可憐一樣弱勢的表情。
唐格向來不是得理不饒人那種,見此情景,一時預備好的責備也說不出口了,可就這麼放過去,心裡到底不甘,復又板著臉警告他:「下次不許這樣了!」
「嗯。下次不許這樣了。」傅婪眼睛微微彎起來。
唐格一直看著太陽,看那紅色的太陽遠遠在遠處煙霧中若隱若現。
「好奇怪,明明跟著太陽走,但是總是覺得位置不太對……那些士兵的明明不應該是在這邊的……」她轉頭看傅婪,「你本地人,你覺得怎麼回事?」
「……」傅婪對本地人這個稱呼很不感冒,「那些士兵要麼是自己走過來的被殺,要麼就是被殺了之後搬過來。」
「但是你看那些篝火的痕迹,很久了——而且也沒有看到……」她有些說不下去。
傅婪卻懂了:「這個的確很奇怪,或者還有一種可能。你記錯了方向?」
「會嗎?」唐格自己也有些疑惑。
「現在這些士兵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需要先判斷正確的方向,如果走錯,深入腹地,到時候再想出來就難了。」
「那你有什麼方案或者辦法嗎?」唐格問。
傅婪想了想:「最笨的辦法是我們回到那個洞~穴,再看看是不是你記錯了方向?然後重新選一個方向前進。」
「你這也是方案,你腦殼是方的吧。」唐格無力吐槽,「我們的食物本來就很匱乏,洞~穴中現在什麼都沒有。再走回去,也不一定就能判定新的方向就是正確的,到時候會餓死的。」
傅婪呼了口氣,笑眯眯看她:「就這麼生死同穴,到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才不想死在這裡。」
「那你想死在哪裡?」他眼睛深處隱隱閃著光芒。
「我想死在出生的地方。」她說,「一個不是很大但是卻很溫暖的家裡,那時候,家裡還很窮很窮,但是爸爸媽媽說話都溫和客氣,就算是爭嘴的時候也會帶著笑……我有一個自己的小房間,裡面有我自己的小床,床下放著我最喜歡的小人書,每次晚上睡覺的時候門從來不關。這樣如果半夜醒了就可以爬到爸爸媽媽床~上去……」
「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啊。」他不動聲色的說。
「是啊。貧窮但是很溫暖的地方。」
「你有兄弟姐妹之類的嗎?」
「小時候沒有。那時候很想要,總是想讓媽媽給我生一個小哥哥。」她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媽媽被我纏得厲害,就跟我說,啊要哥哥嗎?哥哥可不能找媽媽啊。哥哥弟弟是男的,都是男的生的,得找爸爸生。女的才能媽媽生……後來等我長大了,又有了一個妹妹,卻不是我媽媽生的。」
他顯然沒有理解這樣的傾訴,但是卻也捨不得打斷她。
「其實你都知道了的,對嗎?我不是屬於這裡的人。我來自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唔。知道的不多。」他生平第一次小心翼翼接話,生怕壞了她的興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