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8.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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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知道的不多。」他生平第一次小心翼翼接話,生怕壞了她的興緻。

「在那個世界里,女人,是被當做同類對待的。」她說,「雖然曾經也有不那麼美好的時候,但在經歷了戰爭、覺悟、鬥爭的爭取,至少基本的生存和話語權利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和這裡的父親主宰一切不同,我們的社會單位是家庭,家庭意味著責任,也是繁衍的基礎……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因為愛而結合,加上他們的孩子組成一個家,他們為了這個家,可以付出自己能夠給出的任何代價。在千千萬個家庭之外,是我們的社區世界,在這個世界,婦女兒童在危險時候被優先保護,這也是基本的共識。」

傅婪的眼眸看著那一輪紅日:「在陽光另一邊的世界么?」

「衡量世界的前進和落後,並不是武力和殺傷力的大小,而應該是在這個世界,弱者會被如何對待。」

「你說的話,和我的老師說過的很像。」

「是嗎?」唐格心裡一動,「是現在在聯邦大學的那位嗎?」

「不是他。那位先生不在了。」傅婪回答,「他說的話太過驚世駭俗,在大學中引起極大的反響,而也因此引起帝都長老會和權貴的不安……」

「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在公開審判中以異端分子被放逐,後來死在放逐的路上。」

「……如此。」唐格神色一暗。

「他死前,我曾經去見過他……那時候他經歷了兩場審問,下巴脫臼,說不了話……我去見他的時候,幫他帶了一瓶水。」傅婪的聲音低沉而又緩慢,彷彿陷入某種奇異的回憶,「我想幫他把下巴接好,但是他拒絕了。」

「……為什麼會想要去見他?」

「我姐姐讓我給他帶句話。」他沉默了一會,回答。

「姐姐?可是,你不是沒有兄弟姐妹嗎?」

「帶完話之後——我就沒有姐姐了。」他扯了一下嘴角,像是苦笑又像是無奈,「是我害了她。」

唐格卻不知道裡面還有這樣一場官司,不由心頭一震,頓時抬頭看他。

「姐姐是因為我認識他,但是他們最後卻變得比我還要親密——姐姐的婚事早已定下,但是父親一直想要她多留一段時間,誰知道最後在這裡生了變故。姐姐不願嫁,懇請父親成全她。我父親很生氣,對於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兒,不止是他容不下,整個帝都上層也容不下。」

「……他殺了她?」

「他自小很喜歡阿姐。而且姐姐長得很像阿姆,他下不了手,將她交給了糾風部。」他聲音沉下去,「我再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以後了,她奄奄一息,只想見我一面——我永遠也忘不了她的樣子,那樣蒼白而虛弱,新換下來的被褥全是一片一片的血……她躺在床~上,那一雙小小的孩子躺在旁邊啼哭,可是她看也不看一眼,她只是看著外面的太陽,又悲傷又絕望——她想跟我說話,可是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只能握住她的手,那樣的手——說是姐姐,其實她不過比我早了幾分鐘出來而已……」

唐格不知道怎麼安慰,拍了拍他的手,被他反手輕輕~握在手裡。

「後來,我去見那個男人,我告訴他我姐姐嫁給了別人,過得很好。他如果被放逐,我會盡量請人在路上幫他打點。」

「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

「我姐姐希望他活下去。」傅婪垂眸,「雖然我很不希望。」

「你恨他?」

「恨嗎?一個男人,既然沒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他的女人,那就不應該從一開始去招惹她。」

「他最後還是死了?」

「告訴他這個消息后,他喃喃了幾聲,再也不吭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他只是一直無聲的嗚咽……在放逐的時候,他沒有避開那掉在身前的炸彈,那一瞬間,他推開了別人,自己卻沒有動。」

唐格微微嘆了口氣。

「他的下場意料之中,他喜歡我的姐姐,卻不了解我的父親,沒有足夠的力量,卻有太大的野心。他也保護不了我的姐姐,反而連累了她。」

「我並不這麼覺得。」

「?」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生命不在於長短,而在於深厚,沒有他,姐姐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什麼愛。她的不幸並不是因為愛上某個人,而是不被允許愛上某個人。」

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眉目清明,喉嚨間重複那一個字眼:「愛?」

唐格抽回自己的手。

「同樣,愛情屬於每個人,並不和身份財富等價。」

「不和身份力量等價的,都是短暫的。我從不會在沒有能力時去招惹一個讓我心動的女人。」他眼睛灼灼看她。

「所以,你是覺得有足夠的『資本』了嗎?」

「自然。」

唐格忽的笑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保護和力量是基於你目前的地位。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比你更強大的人出現,又或者,生老病死,你走在你的女人之前,那時候,她會怎麼辦?她是被你的部下接納,還是為你的家族收容?女人對你們而言,天生沒有地位,也談不上尊重,即使你是個例外,但是其他人並不會接納這樣的觀點。這樣的保護,難道不是短暫而危險的嗎?」

傅婪忽的一頓。他似乎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唐格說完,看著愣住的傅婪淡淡笑了笑,扶著樹站起來:「我先去找點水喝。」

休息了這麼久,本以為身體稍微恢復一點,卻不想剛剛站起來,她的腳差點一軟,想來是今天走得太久,腳底的痂又開始裂開了,她皺了皺眉。

傅婪見狀伸手拉住她:「我去吧。順便看看有沒有吃的。」這輕輕一動,她腳下卻生生一疼,不由靜默,點了點頭。

他慢慢去了,唐格乾脆坐下來,將一隻鞋子脫下,裡面的襪子已經板結,有的地方和破掉的腳粘在一起了,輕輕一拉,疼得她直咧牙。她咬牙索性將布條再纏緊一點,然後再預備將鞋子穿上。

但裹了的腳明顯腫了一圈,稍稍彎一下更是痛的鑽心,她不由後悔自己剛剛手癢。就跟冰雪中長途跋涉一樣,萬萬不能停,一旦停下來,很可能就再沒力氣了,這些天,她將所有的事情藏在心底,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強撐的理由。

緩了緩,她不死心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索性乾脆放棄。

夕陽西下,落日黃昏中的荒原,有種奇異的美麗,遼闊的風漸漸起了涼意,這樣的地方,總是不自覺讓心看著心胸一闊,誰能想到,在這裡,卻暗藏了那樣多的危險。便像是自由的感覺,既「深沉」而又「隨性」。

他們休憩的這棵樹孤零零生長在沙漠里,外皮是虯結粗糙的怪異模樣,沒有一條多餘的樹枝,所有的枝丫都層層疊疊向上延伸,枝葉堆疊像一把小小的傘。而現在,陽光傾斜到了傘下,兜頭兜臉撒了人一身。

她仰頭看那層層疊疊的樹蓋。晚霞的光照在上面恍如流離的紗,又美麗又縹緲。

看了一會,她感覺有人正在看自己,轉過頭去,卻是傅婪,他的衣裳濕~了大半,倒像是和誰打了一架似的。

他將水遞給她,眼睛卻看著她的腳:「你的腳,怎麼回事?」說完大約覺得口氣有些嚴肅,又補充:「怎麼會這樣?」

唐格苦笑:「走得久了,腳底破了皮——休息休息會好些。你的臉怎麼了?」

他側了側臉,將淤青的地方移開,笑出一口白牙:「剛剛正在洗臉,結果水裡發現了野物,想捉,沒捉到。」

「你受傷了。」她側臉去看。

「放心,那野物比我傷的厲害多了——要不是他跑得快,今晚也許就可以加個餐。」他心情似乎很好,就著臉順手在她手上蹭了蹭濕漉漉的臉頰,仰起濕漉漉的眼睛看她,「先喝點水,我幫你看看腳。」

說完,不由分說,捏住了她的腳,他越看眉頭皺的越緊,卻也不說,只一點點將她的緊裹住的布條取下,腳底顯然已經有點感染了,紗布隱隱有黃液。

隨身的藥粉幾乎沒有,將袋子抖了抖才一點點灰落下。然後又新用稍微乾淨的布條一層層裹上,唐格疼得咬牙,生生抗住不說話。

「疼就叫出來吧。」他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唐格的臉龐皺成一團,生怕他因為她的疼痛慢下來,只哼:「不……太疼。」

腳上裹成了兩個小粽子模樣,她不由笑:「終於知道裹小腳是什麼滋味了。」

「裹小腳?」

「很早很早以前——沒有開化的時候,流行女人裹小腳,號稱三寸金蓮,從小時候就開始裹,拿布條一層層纏,纏到最後的腳,只有一隻手那麼小。」

「為什麼要裹小腳?」他不理解。

「大概,是男人們覺得那樣很好看?裹腳的時候,大腳指要掰斷壓到腳底,足弓彎下去,就像一個人形的高跟鞋。」

他搖搖頭:「幸好你不是生活在那樣的世界裡面。這樣,就很美。」

他低頭,印在她足背的布條上。

唐格心頭一跳。

「格格,把你的心放在這裡好嗎?不要走,也不要離開。你不想做女寵,就不用做女寵,你想要身份,我給你身份。」他漆黑的眼睛裡帶著某種決心。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輕輕說:「你有我的承諾。你永遠有你的退路。你想要的東西,我都答應你。」

突然被一個年輕倨傲的男人這樣弱勢的告白,而此刻他還握著她的腳,溫度從腳踝幾乎竄到了頭頂。她的心砰砰亂跳,幾乎壓不住要從地上坐起來,這一切變化太快了,她甚至分不清他是為什麼會這樣戀慕如斯,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荒誕的夢生出的愛有天意的錯覺,還是因為他姐姐的影響深遠而沉默,抑或者是僅僅因為她……

她拚命壓住想要奪路而逃的衝動,假裝鎮定而刻板的聲音帶著難掩的緊張:「啊……你喜歡我什麼?」

「什麼都喜歡。」他回答。

「……怎麼會都喜歡,總有不喜歡的地方吧……」

「嗯,不喜歡你看別的男人的樣子。」

「……除了這個。」

「感覺很奇怪。我不喜歡的地方很多,不喜歡人說話用眨巴眼,不喜歡吃飯的時候太多~肉,不喜歡有人在我周圍超過兩米,不喜歡看見女人穿露出胳膊和膝蓋的裙子,不喜歡女人的口紅和圓帽子……但是這些東西到了你身上,突然就變得很順眼,我的所有挑剔病到了你這裡,都被治癒了。更奇怪的是,越看越順眼,甚至幾天看不到,偏偏越來越想看,甚至有時候在外面,會突然就想起你的樣子,想起你的歌聲。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會想如果這個時候是你躺在我身旁,那一定感覺非常好——在外面見了新的東西,繳獲了新的武器,都會想著,這些如果給你,是不是挺不錯的。」

「你說的話。根本不用記,它們就在腦子裡回蕩,說話的口氣,音調,甚至眉毛有沒有動,就像複印一般。當你笑的時候,不自禁想要笑,而當你不快樂的時候,這裡,比我的眼睛看到的還要快。」他指著自己的心口。

唐格傻傻看著他,完全想不到這些話會從他的嘴裡說出一般。

「帝都最大的研究機構,一直在研究匹配問題,為了讓最合適的女人匹配最合適的要人。你的結果,是我父親給我的。」他的手微微用力,按住了想要縮走的腳,「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達到這樣高的匹配率,便彷彿是專門定製的一般。」他說,「給我的人生專門定製的。」

她心中忿忿,腦子一熱:「我是你最匹配的,那誰知道你是不是我最匹配的呢?」

傅婪沉默了一下,過了一會,他點了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

居然還有這樣低調的時候。

果真,接下來聽見他說:「但是,能出現在你面前的,匹配度大約都不會超過我。」

唐格:……

他將她兩隻腳放好,聽見她肚子中的咕咕聲,不由笑了笑,變戲法一般從身上掏出兩條魚在她眼前晃了晃。

「哇……」

「大野物跑了,但是還有這些小野魚。」他轉頭看,「可惜沒有乾柴……」

「沒事,生魚片也是很好吃的。」她眯起眼睛,迫不及待咽了口口水,將鋒利的匕首掏出,在水裡洗了洗,直接親自操刀。

魚兒離了水,本已經瀕死,在水裡一泡,又微微呼鰓起來,她先在魚尾上兩邊切一刀,魚兒吃痛,在水裡掙扎,魚血慢慢流盡后,去掉魚鱗,然後刨開清理好,刀尖鋒利無比,魚骨和魚肉輕易就分離開,這冰水裡面的魚,只有一條魚骨,略微用了巧勁,魚皮也和魚肉分開了。

這時候,再將魚肉上的血清洗完畢,薄薄一片片片好,新鮮透明的生魚片就做好了。

她先撿了一片扔到嘴裡,肉質鮮美,吃下去只覺得連舌頭都跟著動了一下。

傅婪先是不動,然後看她著實吃得美味,試探著跟著吃了一小溜,這下子就停不下來了。

「要是再有點芥末冰片就好啦。」她舔舔手指。

兩條魚下了肚,基本也有半飽。

傅婪在外面拉了線,夜晚便將就在此過,夜裡風大,換了幾次風向,一晚上挪了幾次地方,到了凌晨才勉強睡著,這一睡,醒來已經天光大盛。今日卻不是晴天,天邊卷滿了雲,雲層快速移動,根本停駐不下來,唐格醒來才發現自己早已經從背靠背變成了趴在地上,滿嘴的樹皮,她呸呸兩口,昨晚夢見嚼牛肉乾……

嚼了半天……呸呸,唐格揉揉酸掉的腮幫子,卻意外感覺到一點甜絲絲。

低頭一看,之間那啃開的樹皮正緩緩冒著乳白的汁~液,冒著奇異的香。

一晚上少說啃了不少,現在也沒什麼反應,想來是沒什麼毒,她左右一看,傅婪並不在,想來是去找水去了。

就著啃掉的樹皮小心翼翼舔~了舔,果真甜蜜的汁~液,看不出來,這乾燥粗糙的樹榦裡面竟然還藏著這麼多好東西,她挪了挪身子,靠近樹榦,用匕首輕輕一劃,果真,真的有新鮮的樹汁順著樹榦流了下來。

唐格想都沒想,果斷不能浪費,樹榦中的汁~液就像純釀的美酒一般,帶著一點淡淡的辣,但是更多是熨帖肺腑的香。

她喝了兩口,感覺自己的腳似乎不痛了,再喝了一點,竟然好像又有力氣站起來了。

眼前突然一切都有點飄飄忽忽起來,有點朦朦朧朧,就像帶了薄紗的畫,有奇異的情緒從身體深處蘇醒過來,好像有一汪溫泉,正在緩緩噴涌,這樣的暖和燥熱的陽光、熾~熱的地面完全不一樣,就像冬夜裡溫暖的爐火,早晨的被窩,她不由自主咧開嘴,仰起頭,想要讓自己更多一點感受那奇異情緒流淌的所在。

遠處有人在大聲喊她,聲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她歪著頭去聽,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又似乎在大聲喊著什麼。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去,看見遠處一個黑影跑過來。

是傅婪么?怎麼雙手雙腳在地上跑?

她哈哈笑起來,但是明明笑得很用力,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

「傅婪」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看見他長長的臉,好長好長,兩隻前爪子又瘦又長,她想要跟他說,這裡有好喝的樹奶,但是卻發現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

直到砰的一聲巨響,面前這個長臉的傅婪倒下,然後一雙手抓~住她,她看見傅婪的臉很近,又好像很大,他大聲說著什麼,她卻一個字都聽不分明……

好奇怪,怎麼會有兩個?

他的手觸碰的地方,清涼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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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嬈小姐進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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