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可他們傅姓之人,體內流著可是少鵹族的血脈,少鵹族發跡於窮困的山水,對他們而言,山水便是養育族人長大的根脈。
即便少鵹族因為掌握了中原政權,遷徙至肥沃的平原生活,習性亦逐漸漢化,卻也斷不掉親近山水這個天性。
而他所熟悉的平瑤,滿腔心計,眸光繞著宮中權勢兜轉,一顰一笑是藏不住的算計,絕不是眼前這個眉眼透著豁達,笑容不染一絲權謀的平瑤。
莫非,平瑤發現了什麼?
深受震懾的同時,傅盛不禁心生忌憚。
「……方才那石子,是陛下扔的吧?」
黑眸猛然緊縮,傅盛面上雖是波瀾不興,眼底卻浮動著冷冽的殺意。
周瀞見著那張俊美的面龐,緩緩斂起笑。「陛下有什麼理由,不能讓臣妾知道陛下會武功?」
傅盛笑了:「夭夭說的是什麼話?你明知道朕自幼就不擅武功,連太子太保都被朕氣得自請出宮,朕還是十五歲那一年才學會騎馬。」
謊話。
她聽過太多謊話,不論是在宮中,抑或軍營里。朝堂上,敵營里,自家宅院,有人的地方,有權能謀之處,便充斥著一個個織密的謊。
所以,她討厭當官,她寧可上戰場殺敵,狼煙下,不問是非,只有生死,不容許模糊地帶。
她差一點就讓傅盛騙了。傅盛哪裡會是荒淫無道的昏君,分明是個懂得裝淫賣蠢,工於謀略的狡猾狐狼。
「陛下莫不是有什麼苦衷,才會故意不讓任何人知情?」
傅盛但笑,默不作聲,可那雙深邃美目迸出的凜凜殺氣,也是夠嚇人了……周瀞心中咕噥。
「夭夭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無言對峙良久,傅盛才含笑說道。
這一聽,周瀞當下有了底。
原來……平瑤的三千寵愛全是假的,傅盛根本是在防著她——不對,他防的何止是平瑤,恐怕是平瑤背後的
整個平氏。
尋思間,周瀞身下的馬兒霍地嘶鳴一聲,兩隻前腳一跪,當場癱倒下來。
馬背上的周瀞就這麼被摔出去,幸虧她身手矯健,立馬一個輕功縱跳,免去了被馬身壓傷的皮肉之痛。
可當她喘亂的氣息方定,眸光一抬,傅盛竟然已經在她身前,兩人距離不過方寸之間,他手中的碧玉匕首,冷冽如月輝。
她一窒,隨即想起杻陽山那場戰役,那個偷襲她成功的男人。
那男人,與傅盛有著毫無兩樣的面龐。
「陛下!」
不遠處傳來御前侍衛慌張的聲音,那些人似乎迷了路,落後他們二人好一大段路,自然無緣撞見他們劍拔弩張的對峙。
「你想殺我嗎?」周瀞努了努唇,低語。
傅盛動作流暢而敏捷的收起匕首,美麗的薄唇微微一勾,似是嘲諷。
可當他再伸出手時,卻是萬般溫柔地攙扶起她。
「陛下,屬下方才沒能及時跟上,屬下罪該萬死……」
「不礙事。許是日頭太烈,把夭夭的馬兒給曬死了。」傅盛一臉不忍卒睹的別開臉,順勢將周瀞摟進了懷裡。
周瀞靠在他的胸膛里,意外聽見他的心跳。
平緩有序,不疾不徐。
對照此刻他臉上,因為觸見馬屍而露出的驚慌神色,絲毫搭不上。
有意思。這個傅盛……原來是深藏不露的戲子呀。
「夭夭。」傅盛垂下兩排濃密的睫毛,不舍地瞅著懷中那張玉容。
「是,陛下。」周瀞虛情假意地附和。
「咱們別圍狩了,萬一像這馬兒一樣倒下去,可就得不償失。」他垂眸淺笑,服底的殺機漸升。
「都聽陛下的。」周瀞笑吟吟地說道。
「夭夭與朕共乘一馬回宮吧。」說著,傅盛將她托上馬背,自己在隨從的扶持下,一同上了馬。
回宮途中,傅盛圈在她腰間的手臂,暗暗使勁,力道奇大,箝得她差點叫疼。
周瀞不得不抬起臉,小小聲地說:「我不會說出去的。」
專心馭馬的傅盛,恍若未聞,持續甩動握在另一手的馬鞭。「駕!」
「……你已經殺了我一遍,我不會再讓你殺我第二遍。」她揚起挑釁似的笑,媚眸透出不馴的鬥志。
傅盛這才微微皺了下眉心,垂眸斜睞,早已埋下的疑竇,又逐漸加深——
她,還是那個只知撲粉畫眉,妒行後宮的妖后平瑤嗎?
【第三章】
冷宮西側的一處荒廢書齋里,一盞油燈幽微地亮著。
屋裡拾掇得乾淨整齊,臨窗邊擺了一架羅漢榻,面東的位置擺了紫檀書案,案上備妥了文房四寶。
「……這些便是姑娘謄寫下來的書。」身上披戴軟胄護甲的褐衫男子,呈上了數冊墨跡方乾的藍皮書。
傅盛倚坐在羅漢榻上,手中高執一封密函,聞言,才稍稍挪開信函,投睞一眼。
「擱著吧。」
「陛下,姑娘在外求見。」門邊另一名同樣穿戴護甲的藍衫男子,沉聲稟報。
「讓她進來。」
傅盛將密函放進一旁小几上的油燈碟里,轉瞬,雪白的紙箋成了破碎的灰燼。
穿著綠衣宮人服的虞涵,神色有些彆扭的步入書齋。
「你是怎麼了?今兒個在後山……」
「平瑤不對勁。」傅盛冷冷地堵住了她的話。
「怎麼個不對勁兒?」虞涵不解。
「她知道朕會武功。」傅盛起身來到紫檀書案前,順手抄起一本藍皮書,垂下眼睫,細細閱覽。
「這怎麼可能?!」虞涵震驚,隨即又道,「是誰泄漏出去的?」
「還沒查,不清楚。」傅盛抬手翻頁,語氣極淡。
「不如……我去殺了她。」虞涵暗暗屏住呼息,查看著他的反應。
傅盛並未理睬她,自顧自地問:「這些……全是你從禁書里抄寫下來的?」
「嗯。」虞涵不安地緊瞅著他。
「朕從未說過要帶虞才人去後山賞花,你為何要故意在平瑤面前撒謊?」
「我……我就是想鬧鬧她嘛,你也知道那個妖女善妒易怒。」
瞥見傅盛掃來冷冽的一眼,虞涵咬了咬唇,立時噤了聲。
「虞涵,你可是忘了自己是為什麼入宮?」傅盛含笑地問。
「……我沒忘。」她根本不是什麼才人,而是來助他斗垮平氏的左右手。
平氏在宮中鋪天蓋地的安插人馬,到處皆有他們的眼線,傅盛費了數年的功夫,才慢慢安排他的人進宮,而她,不過是前朝老臣留落在外的孤女,幸得王刺史同情,給收留在府里。
後來她才曉得,王刺史會收留她並非是偶然,而是看中她過人的記性,以及稟性聰穎,想將她收為傅盛所用。
平氏在朝里宮中安插了無數人馬,傅盛要想再放人進來,只得從後宮下手。
後宮中像她這樣,表面上是空有美色,鎮日盼著皇帝垂憐,實則暗中替傅盛查事,更甚者是幫他殺人的妃
嬪,不知還有多少。
傅盛行事謹慎,從不透露宮中其他人馬的存在,她只能靠他走的每一著棋去瑞度。
「別再去招惹平瑤。」傅盛命令道。
「她知道了你的秘密,你都不做點什麼嗎?」虞涵焦灼低嚷。
傅盛淡睨她一眼。
光這一眼,虞涵便乖乖閉上了嘴。
他冷峻的眸光,在在透露著森寒的警告。虞涵懂他,他雖然給了她許多方便,甚至可說是放任她對他沒大沒小,可他終究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