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不該是平瑤會說的話。傅盛看著馬背上的人影,幾乎要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傅盛接過一旁太監重新遞上的箭袋與馬鞭,在兩側隨從的扶持下,躍上了馬背。
見著這一幕,周瀞不由得用起同情的眼神看著傅盛。
唉,堂堂一個大男人,連上馬背也要人扶……這個傅盛除了那張臉長得漂亮,體態結實修長,其餘真是一無是處。
「咦?淑妃呢?」周瀞找了一圈,就是沒看見那個馬屁精。
「啟稟娘娘,淑妃身子不適,在凌霄殿歇下了。」虞涵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馬屁精遇事就躲,嘖。
「後山的紫陽花開得正美,娘娘此去正好能賞花。」
看著虞涵秀雅的笑顏,周瀞總有股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這女人的笑,分明是一張面具。她太年輕,眼中是藏不住的針鋒相對,靈動的目光,透出算計的心機。
周瀞雖然年紀也輕,可她太早入朝,又是夙玥王朝歷來最年輕的將軍,作為軍營頭子,她得懂得識人、用人,否則她如何帶領一整支突襲軍隊,上戰場衝鋒陷陣。
周家多的是人才,且人人擅長的不同,她擅武,自然有人擅文,亦有擅長用人者,而她在旁學著,自然也沾了不少要領。
「走吧。」傅盛沉嗓道。
「噢……好。」周瀞這才回過神,甩動馬鞭,身下的馬兒如流星般,撒腿飛奔,一路直朝後山的圍狩場而去。
一上了馬背,她自顧自地駕馬奔騰,將傅盛等人全撇在身後,看傻了一眾人。
「……陛下,娘娘的馬術本來就這麼好嗎?」虞涵不可思議的瞪著眼。
傅盛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望著逐漸奔遠的桃紅色身影,他用力地甩了一下馬鞭,隨後跟上。
望著緊追在平瑤身後的高大背影,虞涵的心一陣收緊,開始不安起來。
太暢快了!這久違的賓士,風刮過臉頰的凜冽觸感,全都是那麼的熟悉。
唯有這樣,她才能覺得自己是真的活著。
周瀞像是受困已久被放出籠的獸,夾緊了身下的駿馬,一連甩動幾記馬鞭,就這麼賓士在紫陽花開的山道上。
驀地,馬兒的後腳頓了一下,差點就把馬背上的她甩出去,可她經驗老練,隨即拉緊韁轡,緩住馬兒的前身。
「怪了,踩著了什麼嗎?」周瀞拉著馬兒在原地打轉兒,低頭查看地面。
這一停頓,後方的傅盛順勢追上來。
「夭夭,朕都不曉得,原來你這麼會騎馬。」傅盛一臉驚訝地說道。
周瀞不理他,兀自翻身下馬,自馬蹄邊撿起了一顆足有半個拳頭大的青石。
「……是這個沒錯吧?」
傅盛眉眼不動,問道:「那顆石子有什麼特殊之處?」
「方才有人拿這塊石子扔臣妾的馬。」周瀞拿高石子,望向傅盛來時的方向。
傅盛眯眼,心中一凜。
方才他是故意想試一試她,才會投石暗襲,可平瑤不懂武,幾時變得這般敏捷?
「這裡除了朕與虞才人,沒別人了,有誰這麼大膽,敢偷襲朕的皇后。」
對上傅盛的笑臉,周瀞只能把懷疑的話咽下去:「……大概是臣妾弄錯了。」
不會錯的,這石子分明是有人扔的。而且那人的內力極深,扔擲的力道控制自如,若非她武功底子好,根本無從察覺。
「駕!」虞涵這才趕上他們,顯然她的馬術略遜兩人一籌。
會是這個愛裝模作樣的虞才人嗎?周瀞端詳著虞涵,心下琢磨。
見平瑤一臉沉定的望著虞涵,似在估量什麼,傅盛不由得又是一凄。
「娘娘這是怎麼了?」虞涵不解地回瞅。
「沒事兒。」周瀞隨手將青石扔掉,重新躍上馬背。
「陛下,紫陽花開得真漂亮。」虞涵挪近傅盛身旁,與他比肩賞花。
傅盛淡淡瞥她一眼,神情冷淡。
虞涵自知有錯,只能悶悶地把馬兒轉開。傅盛這是在怪她胡亂出主意,她當然知道。可她實在沒料到,從來不曾騎馬出遊的平瑤,今兒個竟然主動參與。
「夭夭,日頭漸大,你的身子剛好,還是先回宮吧。」傅盛笑勸。
開什麼玩笑!她好不容易才能逃出那座牢籠,喘上一口鮮活的空氣,怎能就這麼回去!
周瀞佯裝沒聽見他的話,甩著馬鞭,繼續朝著被滿坑滿谷的紫陽花包圍,越來越狹仄難行的山道而去。
「夭夭?」
將傅盛煩人的喚聲拋在腦後,周瀞宛如脫韁野馬,與身下的馬兒合為一體般地靈活敏捷,奔走於彎曲的狹道之中。
「陛下,您別追了,讓她去吧。」見傅盛又想追上前,虞涵忍不住出聲阻止。
趁著守衛與隨侍們都在後頭,聽不見他倆的交談,傅盛冷著俊顏,寒嗓道:「你今日是怎麼了?一再沉不住氣,挑起紛爭。」
「我本來只是想氣氣平瑤,怎知她如此反常……你不覺得她有些古怪嗎?」
「你若是再這般孩子氣,只會誤了大事,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容不得會壞事的人跟在身邊。」
見著傅盛眼中那抹殘酷的冷漠,虞涵咬咬唇,不敢再爭辯。
「你回去吧。」他別開眼,策馬追去。
虞涵後悔不已,只能目送他追著平瑤的背影,不甘心地喃道:「就算知道你是對她虛情假意,我也生氣啊……那個妖媚的女人,根本不值你這般對待。」
「夭夭,停下來。」
不理會身後的勸阻聲,縱然不熟悉這裡的地形,周瀞不顧一切的馭馬狂奔,彷彿身後有惡獸在追趕似的。
直到前方無路,她在一片峭壁前勒停了馬兒,望著萬丈之下碧綠的湖川,憋悶了許久的心情,總算開闊起來。
「夭夭,你究竟是怎麼了?」
聽見傅盛話中似乎動了怒,周瀞也不在乎,她太悶了,從百年前莫名來到百年之後,還成了一個亂世妖后,她苦悶得想死啊。
「為何不理朕?」傅盛盯著在馬背上,坐得又挺又直,身影竟透出一抹麗脫的纖細人兒。
只見她雙肩微微一聳,似是在吐息,而後才轉眸望向他,綻露燦笑。
那笑,爽直無媚,彷彿在萬難之中,遇見了海闊天空,如釋重負。
有些看破塵囂,有些歷經滄桑,那笑,絕對不屬於一個自幼長於深宅大院的嬌貴女子。
傅盛胸中微震,說不出心底那一動是什麼緣故,只知此刻眼前的平瑤,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人。
周瀞笑著,就如同每一回打了勝仗,她總會對著弟兄們敞懷大笑,毫不掩飾心中的快活。
「你……為什麼那樣笑?」傅盛一時竟忘了演戲。
「每當我看著這浩瀚的山河,總會覺得世上沒有什麼闖不過的關,跨不過的坎,所有的煩憂都是上天給的試驗,我們人啊,歡喜也是過,愁苦也是過,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
她這席話有太多破綻。
光是稱謂就足以招疑,再來則是每一句「每當」——她自幼養在深閨大院,除了皇都與榮王府,她何來的機會去觀看浩瀚山河?
再者,平氏是漢族,漢人多不喜窮山惡水,只喜歡待在平地,他深信平家斷不可能讓嬌貴的平瑤,去賞覽什麼山河。
況且,這還是她入宮多年,頭一次隨他來後山。過去,平瑤總嫌皇宮建得不好,偏要傍山而建,這並不符合漢人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