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周瀞無語。是呀,她哪有這麼大的本領,把平瑤的魂魄找回來,再把自己的魂送回百年前……若無意外,她將用這副軀殼,頂著巽日王朝一代妖后的身分活下來。
苦惱間,傅盛已將金絲鳥籠遞過來,周瀞不解地回瞅。
他道:「這鳥是你的,你想留便留下,想放便放走吧。」
周瀞總覺得他這句話底下,似乎藏了另一層深意……抑或,是她多心了。
她轉回眼,望著手臂上的彩尾鵲鳥,笑了笑。「你想走嗎?想嗎?」
鵲鳥彎下頭,輕啄她的手背,她意會過來,將手臂往天空一揚。
傅盛眯起眼,看著她仰起嬌媚臉兒,笑睞在夜空中盤旋飛舞的鵲_,嘴角竟也不自覺地勾起。
她的洒脫,她的率真,她的不拘小節,與這座禁錮無數心志的皇宮,是那麼格格不入,卻又那麼教人不由自主的嚮往。
「陛下,夜露深重,千萬別讓龍體著涼。」管事太監捧上了一件瑞獸紫金斗篷。
傅盛探手接過,往那道纖瘦的人兒肩上披去。
仰望著夜空的周瀞怔住,別過臉望向身後的男人。
他的眸子黑如洗墨,直直望進她眸心,攏在她兩側肩上的大掌,那麼暖,那麼厚實……
「夭夭難得來瑞祥宮找朕,不如今夜在這兒過夜吧?」
見他端著溫潤笑容,演起皇帝寵妻的戲碼,周瀞張了張嘴,眼神透著一絲無奈。
這人是怎麼了……想逗弄她不成?
礙於管事太監在旁,周瀞只好擠開甜笑,假意應承:「謝陛下美意,臣妾怎能打擾陛下的清靜。」
「夭夭說這是什麼見外的話?你幾時打擾過朕的清靜。」
攏在肩上的大掌忽然一緊,傅盛將她納進懷中,垂下長長的睫毛,親手替她系好了帶子。
見他揚睫,黑眸緊蹄,嘴角彎笑,周澈心中驀然一動。
「朕最喜歡夭夭來這兒了,你一來,這裡的花花草草都跟著活了過來。」
溫柔的愛語,說來如斯流暢,明知是演戲,周瀞卻覺著彆扭,緊咬住下唇。
傅盛眼底滑過一抹促狹,握住她的手,牽著她往屋裡走。
行到正廳門前,傅盛握住的那隻小手暗暗使了個力,硬是不讓他繼續將她往屋裡帶。
他好笑的斜睞,俊朗的眉眼,染上戲謔的挑釁。
周瀞睜圓了媚眸瞪回去,她實在學不來嬌柔討好的身段,有些生氣的低聲道:「陛下,夜深了,臣妾還是回自個兒的宮去。」
「你怕什麼?」傅盛竟然對她眨了眨眼,好似調情那般。
她紅了臉,結結巴巴:「傅盛,你……你這是……」
傅盛笑了笑,揚嗓道:「對了,夭夭,你方才不是說想出宮探親嗎?朕知道你想家了,明兒個便派人護送你回榮王府。」
這……這算是威脅嗎?周瀞咬牙腹誹。
「……謝陛下恩寵。」周瀞眼中冒著火,臉上掛著甜笑。
傅盛笑得眯起了美目,牽起不再抗拒的小手,直往屋裡走。
周瀞一夜無眠。
她睜著眼,直瞪著龍鳳雙繡的榻頂,雙手緊壓在身前的明黃色龍被上,因為維持同一姿勢過久,渾身酸疼不已。
傅盛與她枕在同一條枕頭上,蓋著同一條被子,他閉著眼,呼息起伏規律,一頭長發如流墨披散開來。
她別過眼,望著他深邃俊美的輪廓,心下有些迷惘。
她與周崎自幼一起長大,雖然周崎是三叔的養子,可大伙兒都知道他們兩小無猜,亦曾提及長大后,便讓周崎過繼到三嬸的外家那邊,改從外家的姓氏。
不想,十六歲那年,周崎隨三叔上山採藥,從此一去不回……
「你在想什麼?」
耳畔傳來低沉的聲嗓,周瀞也不奇怪,兀自望著榻頂,想得出神。
「我在想周崎。」她說。
聞言,傅盛眉頭微擰,胸口犯堵。莫非她還放不下那個周崎?
「人都死了,你還想他做什麼?」他不悅地冷道。
「我在想,如果他沒死,興許我真嫁給了他,辭掉了軍職,回家相夫教子,今日我也不會被困在這兒。」
「事已至此,你再多想也無濟於事,眼下你在巽日王朝,你不是周瀞,而是朕的皇后。」
說著,傅盛坐起身,居高臨下地凝睞她。
周瀞一臉奇怪的轉眸,爽利說道:「我當然是周瀞,不管走到哪兒,換上哪具身軀,我都是周瀞。」
傅盛惱了,一個俯下身,便吻上了她的唇。
周瀞立馬推開他,跟著坐起身,手背擋在唇上,嬌顏直發窘。
「傅盛,你這是做什麼?!」她可不是後宮的女子,能任他隨意玩弄。
「我只是想讓你清醒。」
「什麼?!」
傅盛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一雙黑眸在昏暗的夜裡,格外迷離深邃。
每當他露出真實的面貌時,便會放下皇帝的姿態與稱呼……周瀞忖道。
「我很高興你真的是周瀞。」他道。
她緊蹙秀眉,滿眼惑然。
「打從我聽見周瀞這個名字起,我便好奇這個人會是什麼模樣,假若她仍在世,我會怎麼樣……但那只是一
個短暫的念頭。」
傅盛想起當初聽見虞涵談及周瀞時,心中盪起的那陣漣漪。
「沒想到百年前的你,竟然會來到百年之後,還頂替平瑤,成了我的皇后。」
「……我這不是自願的。」她無奈地說道。
「我當然知道。」他低笑。
「傅盛,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她做人一向直接,從不拐彎抹角。
「你說呢?」他丟給她一記頗具深意的笑睞。「用周瀞的聰明才智好好想一想,為何我要對你說這些話?」
「你……莫不是……」她頓住,秀眉飛快皺了兩下。
不會的……哪有這樣的事,不可能。周瀞抑下了險些脫口的話。
周瀞瞅瞅傅盛,聰慧靈動的眸光轉呀轉,接著輕咳兩聲,躺回了原位。
她拉起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風牛馬不相及的說道:「夜深了,咱們睡覺吧。」
見她下巴夾著被子,當真閉起眼,一副準備入眠的模樣,傅盛笑出了聲。
「遇上一個欣賞你的男人,你的對策就是逃走嗎?」
周瀞掙扎了良久才睜眼,對上那張俊麗的笑臉,向來無所畏隁的她,竟然有些遲疑。
「你是說笑的吧?」她無比認真的看著他。「如你這樣的人,還分得清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嗎?」
傅盛猛然一震。
「我知道當皇帝的,都是生性多疑,當年我朝皇帝想賜婚,湊合我跟太子,為的也是摘掉我的軍職,皇帝怕我功高震主,日後會是一個隱憂。」
「換作是我,確實也會如此提防。」傅盛道。
「所以我說,你們這些當皇帝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周瀞大膽直言。
傅盛嗤笑:「真想不到,這種話居然是從百年前的將軍口中說出來。」
「我去打仗,為的不是皇帝的江山,而是我故鄉的山水,還有我渴望的逍遙快意,可皇帝不一樣,你們要的是天下,是所有人俯首稱臣。」
「可你卻不打算對誰真心實意的稱臣。」傅盛一語道破了她的心思。
「不錯。」她輕點頭。「傅盛,我太清楚你這樣出身帝王之家的人,心中在盤算什麼,你不必費心機攏絡我,也不必將對平瑤的那一套,拿來用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