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這還是傅盛生平第一回,被女人這樣毫不留情的回絕。
傅盛不覺屈辱,只因她說得有理。
如他這般的人,長年累月偽裝成另一個人,真亦假,假亦真,對於後宮中的女子,除了算計與利用,再無其他。
只是她將他的欣賞,當作是權謀之計,當作是一種手段,他很是不快。
「傅盛,你不必屈從己意來拉攏我,我既然承諾過會幫你,便一定會幫到底,況且,幫你便是幫我周氏,我沒道理不幫。」
傅盛不語,只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周瀞被盯得有些發毛,拉高了錦被,乾笑:「好了,沒事的話,睡吧。」
傅盛仍舊拿那雙深湛的黑眸凝睇她,面色窺不出喜怒。
抑下莫名的心慌,她連忙閉起眼,裝睡。
裝著,裝著,竟也真的入睡了……
傅盛望著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面上揚起清淺一笑,笑中滿是自嘲。
他喃聲道:「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看得這麼透……你說得對,我連自己有沒有心都不清楚,哪裡還分得出是真的喜愛,抑或是假的。」
那聲嗓,落入了周瀞耳底,竟在夢裡糾纏她。
她想,皇帝也不是這麼好當的,至少傅盛這個傀儡淫皇,當得算是艱難萬分……
而她不該同情他的,畢竟人各有命。
說不同情,聽出他嗓子下的落寞時,她的心口竟微微抽動幾下。
他日若能順利拔除平氏,傅盛應當能成為一代明君吧?肯定要比夙玥王朝的皇帝強上百倍。
興許,這便是天意。天意讓她來此,幫他奪回皇權,亦是守住周氏子孫。
思及此,夢裡的周瀞不抗拒了,任由身旁的男子奪走她手中的劍,握住了她的手。
當她抬眼細瞧,迎上的是傅盛含笑的美目。
那一笑,桃花從此失了顏色,只余斯人獨俊。
燙金的匾額高掛於金漆大門上,斗大的「榮王府」三字,出自開國皇帝親筆手跡,據聞過去有臣子上門拜會,還得先在門前對匾額叩拜再三,以示尊先。
飾滿瓔珞珠玉的八人大抬寶轎,在皇宮侍衛浩浩蕩蕩的護送下,來到了榮王府,轎一停妥,隨行宮人撩開了簾幕,一道錦白色身影下了轎。
榮王府的女眷與一班下人,早已在大門前跪地恭迎,他們一抬起眼,覷見昔日熟悉的平瑤,今日竟然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裝扮,個個發傻。
只見她挽了個隨雲髻,髻上插著一根銀花小簪,此外再無其他步搖花鈿,一身交襟月白上衫,下身是緞黑色鳳紋馬面裙,一身淡雅清素,彷彿一朵初開白荷。
這模樣不是不好看,相反地,反襯得那張嬌顏越發絕艷,可這身裝扮,若是出現在平瑤身上,那可真是離奇了。
「臣婦叩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如今榮王府已由世子妃主持中饋,也就是上回進宮捎話的貴婦人,周瀞一眼掃去,便見她領著榮王府的命婦與下人,齊首跪安。
她可是有備而來,趁著來榮王府的途中,她已從青荷口中,將榮王府相關的人探了個究竟。
榮王府世子平玢,如今官拜一品護國大將軍,其妻朱氏是相府嫡女,榮王府是平氏主脈,其他分出去的幾房,亦與榮王府往來密切。
一如平瑤的父親安國公,府邸也不過離這兒約莫一炷香的車程。
「大家都起吧。」周瀞暫斂思緒,充裝一派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
「謝娘娘。」朱氏在婢女的攙扶下起了身。
「榮王他老人家可還好?」周瀞不啰嗦,直搗黃龍。
「老人家近日身體微恙,方才服過一帖葯,剛剛歇下。」朱氏笑答。
「本宮想見一見老人家。」
聞言,朱氏暗詫。按往常來說,聽見老榮王服了湯藥,平瑤是不可能前去打擾他歇息的,她自幼與老榮王爺孫情深,親情甚篤,最是心疼老人家,怎麼會……
莫不是為了平蓉進宮的事,平瑤當真動怒了?
朱氏心下揣測,面上卻一派溫順的領著周瀞入府,進到內宅里,來到老榮王獨住的院落。
雖是獨住,可這院落里裡外外部署的侍衛,卻是多得教人咋舌,可想而知,老榮王的地位有多被看重。
「王爺,夭夭回來探望您老人家了。」朱氏敲了敲房門。
周瀞不著痕迹地輕蹙眉心一下。
一到了老榮王房門前,朱氏便改了稱呼,這算什麼?分明是於禮不合。
「讓她進來吧。」屋裡傳來低沉沙啞的老者嗓音。
周瀞的心微微一提,在朱氏的目送下,推開紅漆門進入房裡。
窗邊几案上的獸爐,飄出淡淡檀香,房裡擺設極是講究,以一面萬佛朝宗繪像嵌玉底座大屏風,隔開了內室與外廳。
外廳甚是寬敞,擺了數株裝飾的玉珊湖樹,茶几上還擺著一隻沉香麒麟,這些可都是名貴的寶物,尋常人家看不見。
周瀞在外廳留步,靜等片刻,不多時,只見一名身穿鴨卵青綉長壽紋飾錦袍,頭髮花白,一雙眼矍鑠有神的老人,拄著一把麒麟頭檜木拐杖,自內室步出了外廳。
初見老榮王的第一眼,周瀞莫名發怔,總覺著……那張臉譜有絲熟悉。
「終於肯回家了。」老榮王兀自往外廳主位的羅漢榻落坐,也不打算向她這個皇後行君臣之禮。
囂張的老頭子。周瀞嘖嘖腹誹。
「爺爺身子不適,孫女當然得回家探視您老人家。」周瀞實在學不來平瑤那一派撒嬌的小女兒家姿態,只得盡其可能的彰表孝順。
老榮王灰白的眉毛聳動一下,面上卻不起波瀾,可周瀞卻能感覺得出他的不悅。
「怎麼,還在氣我把平蓉送到傅盛身邊?」
這個老榮王果真不把傅盛放在眼底,竟然這般大不敬,直呼皇帝名諱,這要是傳出去,可是殺頭之罪。
「夭夭怎敢生爺爺的氣。」周瀞逼自己擠開甜笑。
「如若不是你堅持不肯懷上龍胎,我又何必這樣傷你的心。」言談間,灰眉之下的鷹眼,滿是責怪的瞪住她。
周瀞心頭莫名一跳,總覺好似……好似在哪兒看過那樣的神韻。
她這一發怔,倒讓老榮王誤以為她是在鬧彆扭。
「你還是一心向著傅盛,半點都不為咱們平家著想。」老榮王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聞言,周瀞驚詫不已。老榮王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平瑤她……
「把龍胎懷上,誕下龍子,有了龍子,也就不再需要傅盛這個傀儡。你真當我不曉得,傅盛與朝中一些品階低的小官員私下往來,想利用這些小官小吏與我暗鬥。」
「爺爺怎會知道這些事?」她故作震驚的問道。
傅盛可曉得他與那些官員的往來,全讓老榮王掌握在手裡?老榮王又知道多少?
莫不會,他早發覺傅盛的昏庸無能全是假扮出來的?
「你以為朝中的一舉一動,能瞞得過我的眼嗎?」老榮王冷笑。
「既然爺爺知情,為何不阻止陛下?」
「我就想看看他能濟得了什麼事,出了後宮,他那顆腦袋能清醒多久。」
聽出老榮王言談之間的眨抑嘲諷,周瀞暗暗鬆了口氣。
看來,傅盛的真面貌,老榮王尚且不知。當真是萬幸,否則,這場仗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打下去。
「對了,你讓人回王府取族譜,用意為何?」
這個青荷真是辦事不力!周瀞心下暗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