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傅盛上前,抱起了周瀞,彷佛抱著一件心肝寶貝似的,俊顏滿是心疼不舍。
「朕的好夭夭,都是朕不好,朕讓你受怕了,你放心,朕定會在這裡好好陪著你。」
王太醫垂下了眼,掩去眼底的輕蔑,在一旁管事太監的指揮下,領著醫官默默退出寢殿。
「……真可惜,那匹雪狼沒能咬斷那個妖后的咽喉。」
出了寢殿,醫官嘴上念叨著,王太醫停步,抬起了白眉下的睿智雙眼,冷冷瞥去。「你若是不怕死,那便大聲嚷嚷。」
受了師傅訓斥,年輕醫官立時噤了聲。
「師傅,對不住……徒兒一時忍不住。」
「這裡是什麼地方,可不同於太醫院,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只怕早晚身首異處。」王太醫訓誡道。
醫官連聲應是,拎著醫箱,緊隨著老太醫的腳步出了玉瑤宮。
夙玥王朝三百二十一年,周家軍於杻陽山大敗,少鵹族趁隙入侵,一路長驅直入,攻進夙玥王朝帝都,王朝一夜宮變,夙玥王朝遂滅……
看著史書上一字一句,記載下來的夙玥王朝史,周瀞目光凝滯,面色益發慘白,額上隱約滲著冷汗。
書案上堆滿了無數卷的史書,一旁還擱著王朝氏族官史與野史。
周瀞已在書房,自天光大亮待到窗外夜幕低垂,期間滴水未進,粒米未食。
她往身後的鳳紋椅背一靠,虛脫似的癱軟下來。
不會錯的。
周瀞已死。且,早在百年前,便死於杻陽山一戰。
如今的她,成了百年之後,巽日王朝的皇后──平瑤。
平瑤……平氏……
任憑她想破了頭,還是想不出夙玥王朝里,有哪個人姓平,軍營里似乎也沒平姓之人,為何夙玥王朝會在平氏之手覆滅呢?
周瀞雙手揉著兩邊額側,朱唇一張一闔,喃喃自語:「想不透啊想不透,周瀞,用你的腦子好好的想想……」
驀地,門外傳來貼身宮人白芷的稟報聲:「娘娘,孟太史在書房外候見。」
「快傳他進來。」周瀞急嚷。
不多時,鬢髮染上霜白的孟太史,瘸著一條腿,一拐一拐地走進書房。
見著了周瀞,孟太史低垂著眼,也不敢吭聲,立馬跪下行禮。
看著此景,周瀞心中大概有了底。
想必,這個孟太史過去肯定也曾受了平瑤的整治。
周瀞不禁暗暗苦笑。
她自百年之前的夙玥王朝,來到百年後的巽日王朝,魂魄被迫附在這個巽日皇後身上,不得不把自己當成平瑤。
當了平瑤不過數日,她便見識到這個女人的厲害。
聽白芷說,昔日她若看誰不順眼,輕則杖刑,重則挖去眼珠,或是斷手斷腳,為了整治宮人,平瑤想出了五花八門的花樣,宮中上下無不懼怕膽寒。
平瑤出身望族世家,是平氏之女,據說當年出生於春月,正是桃花盛爛之時,因而平瑤的小名被起作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平瑤倒也不負這個小名,孩稚時便生得粉雕玉琢,及長之後,出落得越發嬌艷如花。
夭夭,嬌媚如妖。
彼時,貴族子弟間,流傳著這樣的戲語。
那當時,無數才子名仕登門提親,卻全讓平氏族老給擋下。
平瑤,命格顯貴,平氏早盼著將她拱上鳳位,怎可能許給那些平庸之徒?
於是,平氏一族上下齊心協力,如願將平瑤送上了鳳輦,抬進了由傅盛為她建造的玉瑤宮,當起了一國之母。
夭夭,夭夭……這個傾城絕世的夭夭,登上后位之後,竟成了巽日王朝的妖。
妖后。
據聞,人們私下是這麼稱呼平瑤的。
這些話,自然不是從宮人口中得知,而是周瀞在無意間,從老太醫與醫官的交談中窺聽而來。
妖后──平瑤在世人眼中,被視為滅朝之禍,禍世妖害。
平瑤狐媚惑主,可當今皇帝也不是個好的。傅盛淫逸好色,鎮日流連於後宮,荒廢朝政,居然還讓平瑤插手干政,頻頻幫著平氏一族在朝中擴張勢力。
朝中裡外,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人曾經遭到平氏一族的整肅。
眼前這位孟太史,如此懼怕平瑤,只怕昔日也曾遭受平瑤等人的迫害吧?
「微臣叩見娘娘,娘娘金安。」孟太史瘸著腿,動作遲緩地跪了下來。
「太史請起。」周瀞於心不忍,吩咐一旁的白芷:「賜座。」
孟太史聞言,驚懼甚駭,連聲婉拒。
「微臣謝過娘娘的皇恩,微臣何德何能,能得娘娘賜座。」
看來……孟太史那條腿,肯定是平瑤給弄瘸的。
周瀞感慨萬千的想道。
平瑤此女,看似嬌弱無助,骨子裡卻是殘暴極甚……這樣的女子竟是一朝之後,那傅盛肯定是瞎了眼,否則怎會放任平瑤這般殘害臣子,擾亂朝中綱常。
「太史跪著,本宮不好說話,太史還是坐著吧。」周瀞故作高傲的命令道。
孟太史雖然詫異,可見皇後面上並無明顯喜怒,便也心下惴惴的起身,在宮人搬來的如意椅凳上落坐。
「本宮看過王朝史,對於有些事不甚明白,想請孟太史給本宮解惑。」
「娘娘儘管吩咐,微臣必定知無不言。」
「夙玥王朝史是孟太史的老師姜太史修定的,這王朝史里卻不曾提及周氏一族的下場,本宮翻遍了王朝氏族的官史與野史,也找不著與周氏相關的記載,這是什麼原因?」
孟太史面色微變,吞吞吐吐地道:「娘娘……您這是在為難微臣。」
「什麼意思?」周瀞不解。
「周氏一族不得入史,這是當年滅去夙玥王朝的開朝先帝,所訂下的帝制。」
「這是為什麼?」周瀞非得問個清楚才肯罷休。
「娘娘應當比微臣清楚才是。」孟太史白著臉回道,似乎將她這番盤問,當成了惡意刁難。
偏偏她就不是平瑤呀……周瀞氣餒地想道。
可這種話又不能出口,只得憋屈的拐彎抹角問道:「周瀞此人怎麼也不見在史書上留名?再怎麼說,她也是夙玥王朝唯一的女將軍,曾幫夙玥王朝守住半片江山。」
「周瀞?娘娘怎會問起周氏之人?」孟太史眼中的忌憚漸深。
「那周瀞……」
她話聲未竟,外頭陡然傳來宮人的宣喚:「陛下駕到。」
這個淫皇又有何指教?周瀞沒好氣的悶悶想道。
書房金漆大門一敞,一道傲岸修長的人影,在隨伺太監與隨從的簇擁之下,浩浩蕩蕩進到書房。
「夭夭,朕聽宮人說你整日未食,特地移駕來陪你用膳……孟太史,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著傅盛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周瀞心底就來氣。
被迫成了妖后也就罷了,偏生還有這樣一個丈夫……最可恥的,此人竟然還是一朝之君。
周瀞是什麼人?當年她可是周氏最一絕的人才,習武打仗樣樣來,她最厭惡的便是軟弱無能之人。
這個淫皇傅盛,無疑是她最不齒的荒唐君主,想當初,好大喜功的夙玥皇帝,都沒傅盛來得這般失德無能。
要她伺候這樣一個男子,倒不如讓她慘死沙場!
最糟的還不只這樁,傅盛偏偏生得與那時暗算她的男子一模一樣,每回見到他,總免不了被勾起那些夢魘。
心下翻騰,周瀞頂著鍛金鳳冠,拖著一身大紅衣裙,來到傅盛面前,姿態嬌柔的福身請安。
「臣妾給陛下請安。」啊,這話過去她在宮中聽了不少,不想,竟有一天會出自她口中。
「夭夭是怎麼了?突然跟朕生疏了。」傅盛伸手攙扶,順這個勢將她挽在身側。
見狀,管事太監做了個手勢,屏退了一旁的閑雜人等。
眼見孟太史也一併退了下去,周瀞心底暗暗生著悶氣。她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把史官找來問個清楚,這個淫皇可真會挑時辰。
「夭夭,你這幾日有些反常,朕實在擔心你的身子。」
傅盛邊說,湛黑的長眸一揚,掃過書案上那成堆的史書。
周瀞心頭一跳,連忙端著嬌媚笑靨,軟聲道:「陛下莫要多心了,臣妾不過是連日來待在玉瑤宮裡養病,悶得發慌,才會讓人搬些書過來瞅瞅。」
「朕若記得沒錯,夭夭一看書便要頭疼,怎麼突然看書解悶呢?」
「嗯……是呀,聽陛下這麼一說,倒覺得這些書越看越心煩。」周瀞乾笑。
「你一整天沒用膳,怕是會餓壞身子,朕已經讓人在偏殿擺膳,有朕陪著,你多少吃一些,嗯?」
見著傅盛那張亟欲討好的神貌,周瀞一陣噁心,哪裡還吃得下,可又不能表露出來,只得笑笑附和。
「臣妾謝陛下恩典。」她媚笑謝恩,心中卻是磨齒霍霍。
傅盛扶著她走出書房,眼角一個不經意的流轉,掠過房裡案上那疊史書,隨即又挪開。
子夜時分,瀚和殿里一片黑,燈早早便掐滅,床榻旁的鞋踏板上,擺著兩雙鞋襪,一雙是男子的九爪龍紋黑靴,一雙則是芙蓉花開絲履。
宮中人盡知,傅盛雖然寵愛平瑤極甚,然而後宮佳麗三千,他又年輕氣盛,怎可能放任後宮虛置不顧。
再說,平瑤偶有身子不爽,或逢月例時,傅盛總不好與她共寢,侍寢之事自然交由其他妃嬪伺候。
這段日子,平瑤被傅盛賞賜的一頭稀世雪狼給撞傷,昏迷了數日,傅盛雖然擔憂,可夜裡照舊上後宮,讓其他妃子侍寢。
皇帝貪好美色,鎮日流連溫柔榻,世人私下譏之為淫皇,傅盛似乎也不以為意,依然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