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秋寒 一
李譽現在還小,不能學武。高英傑已經和李固說好了,要將自己的功夫傳授給他。等李譽五歲時再正式習練,阿福想著要學武,難免要吃苦頭,可是世上有什麼事是不付代價就可以得到的?不捨得……也得捨得。
總不能因為樣樣不捨得,就把孩子嬌縱成一事無成的紈絝子弟。
李固也學過武,他當年苦頭也沒少吃。雖然和阿福說的時候都是笑著說的,可是那種種辛酸苦楚……不下苦功,怎能有所成?
功夫現在是不急著學,但是師徒名分一定,高英傑便常過府來,有時便帶些小禮物逗他開心,李譽還不懂得「師傅」兩個字的意思,可是沖著那些新奇有趣的禮物,比如上次收到的那隻草編蟈蟈,對高英傑也很是親近。
阿福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起一句話。常言說,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別看李譽現在玩得歡,圍著高英傑前後打轉,將來……到了該壓腿扎馬步吃苦頭的時候……有他哭的。
「對了,」李固想了起來:「皇上的年紀可是差不多了,前番還說要文武兼修,文有兩位太傅了,教他武藝的師傅卻還沒有著落。」
皇帝要選個師傅,可比尋常人要拜師學藝麻煩多了。
「那,要找個什麼樣的師傅教導他呢?」
「這個么,看皇上自己的意思吧。」
阿福再入宮時遇到劉潤,便提起這件事來。劉潤先是笑,笑夠了才說:「皇上昨天還念叨來著,讓我記得提醒王爺別忘了這事兒。」
阿福也笑了。
李信雖然已經是皇帝了,可是很多時候,他還是更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好奇心強,還有點小任性。甚至,也像其他孩子一樣有著英雄俠義夢。
阿福去探望何美人。
入秋來天氣驟冷,何美人便病倒了。起初她自己和其他人都沒當一回事,可是沒想到一個風寒纏綿了大半月還沒好轉。
門窗都閉著,屋裡顯得氣悶,葯氣瀰漫。何美人倚著長枕,正在獃獃出神。
她年紀已經不輕,先皇去了之後,鮮亮顏色的衣裳,還有那些貴重華麗的首飾都不再穿戴,脂粉也不用,整個人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十來歲,鬢邊已經有了白絲,擁著薄被,靠在那裡,眼睛里死氣沉沉的,整個人沒有半點兒生氣。
原本王美人生下的李晴是養在她這裡,現在她一病,便讓那個人抱到了宋美人處。
阿福進來時她要起身相迎,口稱:「有勞成王夫人特意過來探望……」
「不用多禮,」阿福按著她不讓她起身:「快歇著吧。今天醫官可來過了?怎麼說?」
一旁宮人代答:「醫官說已經不礙事了,又開了張調養的方子,葯還是要吃。」
「總也不見好,葯吃著好像一點兒也不管用。」
「病去如抽絲,總得放寬心。」
阿福和她不是太熟,也只說了這些客套話。宮人端茶上來,何美人輕聲說:「昨天得了消息,景慈觀里的袁良人和韓才人……去了。」
她說的人阿福一點印象都沒有。皇帝後宮里的女人太多哦了,一部分在京城的那次動亂中死去,其餘的,就都送去了景慈觀。宮中留下的只有生下過公主皇子的女人,不過寥寥幾人。七公主的母親宋美人為人沉默寡言,性情柔順,七公主也和母親一樣,存在感低得驚人。阿福和她們母女說得話加起來……只怕十個手指都不用就數完了。
「還有,呂美人,聽說也病了,差了人回話,請醫官去看診呢。我剛才打發人包了些藥材,吃食,還有幾件厚衣裳送去。」
何美人的口氣有些兔死狐悲的凄涼。當年不管誰更得寵,可是眼下她們的身份沒有分別——都是寡婦。她比那些女人強得太多了,因為她生了孩子,所以她可以留在宮中,不用到景慈觀那種地方去過清苦的幽禁的日子。
「聽說景慈觀地方不大,就算是呂美人,也只有一間小房。才人良人多半是兩人,三人的住一間屋子……」
何美人口氣里有點慶幸。不管怎麼說她現在還有寬敞的宮室,有宮人服侍,錦衣玉食——皇帝去了之後,新皇帝李信還小,她仍舊被稱為美人,享受著原來應有的一切供奉,只要她不犯什麼錯失,舒舒服服頤養天年是沒問題。
要說何美人還有什麼掛慮,就是五公主的終身大事了。五公主性子並不太好,何美人一方面管束不了她,可是想著她要是這個性子嫁人,將來恐怕過得難以如意,會吃虧。
阿福從何美人那裡告辭出來,外面風有些涼,她把披帛攏了攏,瑞雲輕聲說:「海蘭剛才過來了,說三公主請夫人過去說話。」
「我知道了。」
呂美人……
阿福想起來,印象中,她有二十歲了吧?二十齣頭的年紀,如果是在現代,那正是女人的黃金時光。可是在這裡,一輩子全部的光和熱卻已經燃燒盡了,下半輩子再沒有別的希望和出路。
這裡對女人,是太殘酷了。
阿福模糊的想,也許,有什麼辦法能幫一幫她……
李馨一個字也沒提起上回那事。
阿福說了李譽拜高英傑為師,這幾年他都會留在京中,口氣是隨意的,李馨似乎也沒覺得這人,這事有什麼特別之處,笑著招呼阿福嘗點心。
她不提,阿福也不好再說。
雖然阿福總覺得,高英傑留在京城,固然是因為想教導李譽。可是李譽離學武的年紀還有很長一段時日,恐怕……高英傑對李馨,還是難以割捨吧。
李馨的神態越自然,越是不提高英傑,阿福卻能感覺到她這種平靜的,不在意的表現下面,一定隱藏著截然不同的心緒。
「嫂子剛才去看何美人了?遇到五妹了沒有?」
「沒見著五公主。」
李馨就笑:「她可不是那種能乖乖在屋裡坐著的人。就算自己母親病了,她也未必甘心捱苦侍疾。」
「嗯,天時不好,聽說景慈觀中去了幾人,呂美人似乎也病了。」
「呂美人啊,她不必你我大多少……她好像沒得寵過,麗夫人,玉夫人,接著還有王美人,就是沒輪著她……」李馨像是想起了什麼,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途,臉上的神情有些驚疑不定。
「怎麼了?」
「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