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亞瑟少年其實最近很不開心。

雖然說他給自己做過很多遍心理建設,告訴自己他配不上薇薇安，薇薇安只會是他的老師和最好的朋友，但是當黑龍的身邊真的出現了除他以外的男人的時候，他還是有了一種好像快要失寵的惶恐。

尤其是黑龍少女看臉下飯的習慣尤其明顯,而這個叫伊登的精靈，雖然因為虛弱所以帶上了一絲病態,但看的出來只要養好了，這傢伙說不定長的比他還要好看。

而且更重要的是,明明初見的時候,精靈廢柴的程度和他不相上下,可在這一段旅途中，伊登卻逐漸恢復了自然之力，能用幾個小魔法了。

雖然這戰鬥力比起薇薇安來說不值一提，但也是一份力量。

尤其是在對付巨魔的時候，他那充滿著自然的生氣的自然魔法給巴爾吉斯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而亞瑟卻什麼都做不了。

頭一次，他這樣強烈的痛恨著自己的無力。

是不是有了力量,他就能做他想做的事？

明明從前的時候，薇薇安的身邊只有他的。

亞瑟·修奈澤爾並不是傻子。

蛇奈村發生的事他並不是一無所知,只是他看出的只是端倪,而且偏偏那個人是薇薇安，又因為事態的確是不可挽回，所以除了裝聾作啞選擇性遺忘，他做不到任何事——報仇什麼的就更別想了，而且薇薇安最終並沒有和他詳細解釋，所以他並不知道兇手其實就是他的「契約獸」貝利。

如果知道了……

他也什麼都做不了。

後來被貝利喚醒的白骨們，黑龍一直沒有提過如何解決。

一開始亞瑟以為她是束手無策，可後來他想，薇薇安連貝利都能抓住，為什麼那些脆弱的骸骨她反而沒辦法了呢？

所以，更合理的解釋大概是，從一開始，她就在放縱這場死靈的盛宴。

而且，因為答應了他不會對蛇奈村斬草除根的緣故，黑龍不僅留了村長和那迦的性命，走了以後也沒做出燒了村莊之類的銷毀證據的事。

他是後來才想明白了，這樣的惻隱之心有什麼樣讓人悔恨的隱患。

那個時候他已經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面，神殿的權利也握在了他的手中，可他卻留下了奇怪的習慣——在夜晚長久的寂靜之中，他會鋪開空白的畫卷，去畫一個人從未褪色的容顏。

貝利是自私而智慧的存在，所以他並沒有在蛇奈村留下自己存在過的證據。

非要說有，那痕迹也只屬於蛇少年烏斯。

但黑龍薇薇安與亞瑟同行，在最初就未曾掩飾過自己的存在，而蛇奈村的人活下來以後，為了保命和尋求庇護，也不會將責任推到虛無縹緲的死靈法師身上。

所以這個最適合背鍋的人，只有薇薇安。

他們甚至都不用去想髒水的借口：因為薇薇安是黑龍啊。

黑龍帶來罪惡，帶來災難。

神殿法典在百年前就提到過，黑龍將摧毀神殿，建立新的秩序。

而妄圖摧毀光明女神最忠誠的信徒的黑龍，難道還不夠不可饒恕么？

少年還清楚地記得他和少女的初見，在他一生最狼狽的時候，她救了他，並承諾會帶他變強，從荒月之森到蛇奈村到瑟蘭提爾的森林，如果不是薇薇安，他或許早就死在了最初，亦或是在森林的某個角落裡，被嗷叫著的烈虎撕成了碎片。

但是他遇見了薇薇安，所以他的未來被改寫了。

在森林裡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她好像很喜歡他的翅膀。黑龍的掌心順著柔軟的羽翼向下撫摸的時候，臉上滿滿的都是喜悅與喜愛的表情，有時候他甚至會想，薇薇安是不是因為他的翅膀，所以才答應了與他同行。

在神殿經受過系統的教育，亞瑟對天使的印象其實並不好。

傳聞他們之中將出現弒神的存在，最初的時候，從小聽著光明女神的教誨的亞瑟並不能接受一位新神的出現。而後來他翻閱典籍，這才知道許多年前天使就已經被滅族，執行這件事的，正是自詡正義的神殿。

神殿在典籍中註明，女巫預言，天使潔白的雙翼之中將誕生新的榮耀，新神的光輝也將由此鋪撒大地。

而法典對此評判說，光明女神才是唯一的真神，所有試圖將女神拉下神位的，都是瀆神者。

用著這個理由，神殿清光了天使一族。

那個時候的小少年對生死還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知道威脅解除以後，他只覺得解氣，神殿果然是女神最佳的擁護者，任何對女神可能造成威脅的障礙都應該被消滅。

但後來他卻開始對自己的理念產生了懷疑。

僅僅為了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就除掉一個種族，這樣的手段，真的不會太殘忍么？

他離開神殿，除了逃命，也有信仰的動搖的原因。

薇薇安是個無神論者，她不相信神，不相信命運。

她說過很多次，信命的人，都是因為沒有改變命運的勇氣和魄力。

她有著讓亞瑟羨慕的力量，她能夠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

有時候看著她，他會覺得，他是在看自己憧憬的未來——所以他想要努力，每一刻都比前一天更加想要變強，因為只有變強了，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可是他沒有魔法天賦，沒有劍氣的天賦，每時每刻的練習，都只能讓他進一步地發現，自己是個多麼可笑的廢柴。

就連伊登也比他強，至少伊登在漸漸觸摸力量的屏障。

可薇薇安完全不給他頹廢的時間。

她總是說他沒用，總是說他再不努力就來不及了，她嘲諷他的時候眼神是亮著的，沒有看不起，反而有些平靜，就好像她說的是事實。

哦不對，她說的的確是事實。

他總是在下意識地依賴別人，神殿的時候，他依賴著老師，離開神殿以後，他依賴著薇薇安。

這也是他被地精們抓走的時候那麼慌亂的原因。那麼久了，薇薇安都沒有來救他，她是真的放棄他了么？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無法接受，也是那個時候，他清楚地意識到，薇薇安不是非他不可，但他卻只有一個薇薇安。

被扔到布里爾的房間的時候，對方沒有第一時間過來這點讓他很慶幸。

黑龍時常會和他說些毒雞湯，所以他比起象牙塔里的花朵們，至少已然從口頭上了解了那分黑暗。

他知道如果布里爾過來了，他會遭受什麼結局，所以他更加不能放棄。

【如果薇薇安不來找她了，那他就去找薇薇安。】他內心想著這樣的話，然後選擇性地聽著貝利的指導艱難地自救著。

他要去找薇薇安。

薇薇安在等他。

他反反覆復用這樣的話催眠著自己，即使是在房間中與布里爾搏鬥的時候，讓她堅持下去的，也是那隱秘的心緒。

黑龍最是重視契約，他們是契約的夥伴，他不相信薇薇安會這樣輕易地放棄他，她一定會來找他的。

她現在還沒到，一定是因為路上耽擱了。

所以他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是希望。

當布里爾在空中朝著他撲過來的時候，他腦海中第一個瞬間閃過的，就是薇薇安給他灌輸過無數次的這兩句話。

所以那個時候，他才會下意識地探向腰間。

因為他早就知道，在這樣危機的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趕往熔岩火山的時候，他會因為噩夢驚醒，不僅僅是因為第一次殺人，還有著他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改變的原因。

如果是從前的他，不會那麼順手地就把刀具帶在身上。

如果是從前的他，根本沒辦法和哥布林周旋那麼久。

如果是從前的他，在這樣的事情發生以後，他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就走出來。

可這些如果，都是從前的他。

就算那改變潛移默化，微弱到不知用言語如何表達。

他開始相信自己的能力，否則他也不會和精靈伊登練手打鬥。

他開始思考許多事情，否則也不會想明白死靈法師那件事的端倪。

說不清楚是薇薇安改變了他，還是他為了薇薇安在改變，但毫無疑問，他在變好。

亞瑟想，他大概明白為什麼那時候薇薇安會說，就算他得到了力量，他也依然是廢柴。

因為那時候的他沒有那樣的心境。

即使他如今依舊會同情，可他更學會了審時度勢，判斷善惡再做決定。

薇薇安時常和他說，他是聖子，要用上位者的眼光去看待問題。

他時常想，上位者的眼光……是什麼樣的呢？

在他殺死布里爾的那一瞬間，他恍然想起了教皇在他們面前處理背叛者的時候的表情。

冷漠。無趣。

一個合格的上位者，不能太過於輕視生命，更不能太過於重視。因為在他們的一生里，他們會有太多次的危機要他們選擇如何犧牲，優柔寡斷只會帶來更多的死傷。

所以決斷是非常重要的品質。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荊棘王座，窄的只能坐下一個人。

朝王之路，皆為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