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伊登咬緊了牙關,「沒錯,我害怕死亡，可我願意為精靈族而死。這是精靈的榮耀。」

「你以為代價就僅僅只是死亡么？如果你堅持,那麼你所要付出的，比死亡要讓你痛苦的多的多。」黑龍冷笑了一聲，「我應該還沒給你介紹過這顆【精靈樹種】吧,它是曼菲斯特用生命換來的希望之種，你知道為什麼她把種子放在我這卻沒有放在精靈族的人手中么？不用猜都知道,因為連她都不願意把種子留給下一任的女王的理由實在太顯然：因為她大概是想到了，沒有上一任女王的控制，新的女王在精靈們的追捧下,虛榮心會上升到無法彌補的地步。而那樣的孩子，絕對經受不住母樹新生所帶來的痛苦。」

斷開話音的同時薇薇安指尖收緊,還想反駁的伊登頓時發現自己失去了說話和反抗的能力：「你不是問我代價是什麼么？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手上的這顆是用精靈女王的血澆灌出來的精靈母樹的種子，與包裹著新生精靈的那些果實不同，它是真正的母樹種子。但你是精靈族的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普通的土壤培育,甚至是生命之泉的培育,都無法讓母樹長成。精靈母樹是逆天的存在，所以它所需要的供養也非同一般。」

說到這兒黑龍沉默了一下，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瞳孔中的淺綠突然支撐不住了偽裝一般被濃墨般的漆黑染去，「當母樹開始枯萎的那一天，當它的枝葉泛出第一抹黃色，它就已經沒救了，就算是最澄澈心靈的人的鮮血，也只能讓它迴光返照般壓榨自己最後的生機，曼菲斯特當年的所作所為，其實不過是拖延了如今你眼前的局面的來臨時間，所以伊登，如果你真的想當救世主，就應該選擇我方才說的第一條路——當你有能力的時候再說你要拯救你們全族這句話，否則你吶喊的再用力，也只是空幻夢想。」

有能力的時候？

如果是當初的他，他可能還有信心愿意等且等得起，畢竟那時候的他雖然年輕氣盛，但卻是真正的天資卓越，但在黑角商會浪費的這些年幾乎已經磨平了他的天賦，讓他空有精靈的身體，卻連自然之力都只能慢慢積攢。

他已經沒有了夢想沒有了未來，現在連回憶都已經要失去了么？

在薇薇安放開對他的束縛的第一秒，他就跪坐在了地方，他臉上的表情帶著顯而易見的絕望，口中喃喃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當然有別的辦法。」她說，「只要你願意，當然有別的辦法。」

彷彿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精靈抬頭望向她，他的眼裡滿是懇求，「拜託你……拜託你告訴我。」

在說著答案的時候，薇薇安恍然想起了許久之前的曼菲斯特。

那時候的她也是露出了這樣懇求的表情，為了她的族人，她甚至不惜女王的尊嚴朝她跪下，只為了求得一個辦法。

精靈都是這樣的生物么？

即便是心懷怨憤，依然能夠為了互不相識的族人犧牲自己——或許這話不太恰當，畢竟曼菲斯特是精靈女王，她享受著女王帶來的好處，就應該承擔女王應有的責任。而如今僅存的那些精靈，大部分也都是伊登記憶中的人。

「辦法很簡單。你知道為什麼母樹的種子種在土裡種在生命之泉里都沒有用么？因為它的生長環境很苛刻，苛刻到只有一種存在能夠滿足它的成長需求，」迎著伊登的希望目光，黑龍的眼眨也不眨地說道，「那就是精靈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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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黑龍說的那樣，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拯救精靈族，但代價卻是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他都將無法擺脫這樣如影隨形的痛苦。

為了保證生長過程中的營養，種子必須種在精靈的心臟之中，精靈母樹的養料就是精靈的自然之力，越是充沛的自然之力所溫養出的母樹的生命力越旺盛，也就越不容易在生長過程中死亡。

而在吸收完精靈體內的自然之力后，他們就會發芽。

這個時候，精靈的血肉既是土壤也是肥料，幼芽會貪婪地吸收他們的血液與皮肉，直到吞噬他們的全部。

而從他們潔白的屍骨上長出的，就是培育完成的精靈母樹幼苗。

這是不算太漫長但卻絕對痛苦萬分的過程。

最初的時候，精靈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身體內自然之力的流失，他會慢慢地虛弱下來，直到成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柴。然後他會開始有病痛。首先是日復一日的愈來愈劇烈的心痛，然後是逐漸無力的四肢，他會慢慢失去視力，聽力，直到五感消亡，而那個時候，他就得回到精靈族，然後砍斷舊的精靈母樹，把自己種下去。

舊的精靈母樹的樹根會吞噬它的血肉，然後和新的母樹種子融合在一起。

在他的屍骨之上，新的母樹會長出幼苗，那蒼翠的一縷會逐漸成長，直到盛放成曾經的模樣。

這就是母樹的新生。

「所以你懂了么？」黑龍說，「如果你堅持要成為救世主，那你付出的代價可並不僅僅是生命，而是一份絕對痛苦的，不會被理解的未來。精靈母樹的新生方法歷來只有精靈族的女王知道，曼菲斯特會告訴我也是因為當時的情況實在緊急和特別，而你覺得按照薩特的心性，她會主動去做這樣的事么？亦或是，她會告訴別的精靈族你所付出的犧牲么？不會。你只能在他們敵視的眼光中，為他們付出你的一切。」

伊登沉默了。

死亡是很乾脆的事情，有很多的時候，人們有奔赴死亡的勇氣，卻沒有克服一切活下去的堅定。

因為死掉了就一了百了了，而活著卻還要面對太多的問題太多的遲疑。

「怎麼，不敢了么？」黑龍彎起唇角，「我並不是在激將你，說句實話，這樣的痛苦，連曼菲斯特都不一定願意承受。有母樹在你身體之中的時候，你會活很久，甚至連在泥土中腐爛的時候，你依然會活著，只是動不了，也感覺不到任何的東西，直到最後的一點屍骨被腐朽。你願意承受這樣的未來么，伊登？」

「我……」

精靈顯然被問住了，他咬了咬下唇。

「你好好想想吧，不用這麼快答覆我，畢竟你所要決定的，是你的未來。」

不是精靈族的，不是回憶的，而僅僅是精靈伊登的未來。

*

他們在那座山洞短暫地住了下來，黑龍開始親自調教起了亞瑟的課業。

聖子的煉金學和藥劑學的造詣不錯，但多數是紙上談兵，真正上手的時候，時不時會出現點問題，而這時候，有個萬能的指導在一旁，他也慢慢地將那些知識融會貫通了起來。

在熟練地製作出一瓶毒藥以後，亞瑟突然就想起了許久之前黑龍漫不經心地嘲諷。

【魔法並不是強大的唯一存在。】

她是這麼說的。

那時候他不理解，可現在他卻有些明白了。

有些時候力量並不是最重要的存在，真正決定一個人的能力的，反而是內心。

當年那個被烈虎追的抱頭慘叫的小鬼，如今已經能夠熟練用毒藥殺死兇猛的野獸。他變的更好了，可薇薇安卻好像一點兒都沒變，她看起來依然那麼年輕漂亮，驕傲又帶著點壞脾氣。總是冷嘲熱諷，可卻沒什麼惡意。

她一如既往是他喜歡和著迷的模樣。

當然，他也只敢把這份喜歡埋在心裡。

亞瑟想，他其實對聖子並沒有那麼高的執念，只是如果真的能夠當上名正言順的聖子的話，或許薇薇安還能夠高看他一眼。而且，和薇薇安一樣，他想要改變這個世界。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要和薇薇安在一起。

如果薇薇安真的對神殿那麼厭惡的話……

那麼……

他選擇跟著薇薇安。

這個女孩改變了他的未來，所以他願意為她改變自己的夢。

如果黑龍知道了他的想法，大概會嗤笑一下，然後撥弄著龍爪，說一聲「真可愛的一廂情願」。

但沒有如果。

少年很快就會知道，他所幻想的未來，僅僅只會是他的幻想而已。

*

伊登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他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其實畏懼死亡，但他更畏懼的，是自己的弱小。

在這樣的局面前，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著精靈族走向腐爛。

黑龍說，心靈的腐爛是需要漫長的潛移默化才能改變的東西，就算他使母樹重獲了新生，也沒辦法讓精靈族一下子變回原樣。

而且，精靈族的女王現在依然是薩特，如果他想要改變能夠順利進行，那麼這塊巨大的絆腳石就不能放在眼前。

那麼你會怎麼做呢，伊登？

她這樣問。

而同樣的問題，黑龍將它當做笑話般問了亞瑟。

「如果你是伊登，碰上這樣的情況，你會怎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