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魁賽之前(中)
入夜時分,隨著天色漸暗,西下的日頭早沒有了午時的熱力,戀戀不捨的沉入了西方的地平線,由洛水吹過來的風透著絲絲涼意,,畢竟只是晚春,還遠沒有炎炎夏日那讓人煩躁不安的熱力。
雲水坊的門口已掛上了燈籠,紅彤彤的放著光,映得燈下立在門邊的小廝臉上也泛出一片紅光,沒有什麼太多表情的臉倒也看著有些熱情。不時的有相約而來的錦衣男子談笑著踏進門裡,小廝們這才上前招呼,引領著往相熟的姑娘房裡引。
雲水坊是洛陽數一數二的大坊,又有宮中教坊司的名頭掛著,自然不是尋常妓家,雖說是經營的官妓營生,可裡面的姑娘姿容秀美,又多有犯官家眷充任,那大家閨秀的風範可不是一般倚樓賣笑,當街拉客的私娼可比。相反,來往的都是朝中勛貴,或是當朝名士,一般的人家還真是難入其門。說是勢利也好,說是架子大也罷,總之,在洛陽,只要是有些身份的人莫不是以在雲水坊遊玩為榮,偶有風liu名士在其中吟詩作曲,更是能傳為一時佳話。
沈落雲一身盛妝站在雲水坊的大廳里,看著漸漸熱鬧起來的雲水坊,衣香鬢影,燕舞鶯歌,一片熱鬧的景象,一面向身邊摟著翠挽往房內跑的城西吳家的公子致意,示意在他懷裡嬌喘細細的翠挽好生侍候,一面卻在心裡輕輕嘆息。
雖說看起來現在雲水坊的生意和以前並無太大區別,好象沒什麼問題,但隱隱的,卻已經有了些頹勢,據她的消息,這個月洛陽的府尊已在牡丹閣擺了六次宴,而在雲水坊卻只擺了四次,這是前所未有的,不得不引起她的重視,作為皇家御用的教坊,如果在這些官面的應酬上都不能獨攬的話,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雲水坊已經失去了作為第一坊的吸引力!這無異於一個警告!一個讓她不得不繃緊了神經的信號!
回過頭看看大廳里或端著碗碟,或摟著美貌姑娘穿梭來去的喧囂人群,沈落雲暗暗的出了一口長氣。看來牡丹閣要在今年做全面的衝擊了!如果在這次的花魁賽中,雲水坊不能抬出一位足夠份量的花魁來鎮住場子的話,恐怕這個洛陽第一坊的牌子也得拱手讓人了!到時候,在牡丹閣背後那位的操作下,宮中教坊司必然會重新安排官妓的經營權,到那時候,只怕雲水坊就不只是丟人這麼簡單了,接踵而至的定然是牡丹閣與洛陽各妓家的聯手打壓,畢竟雲水坊獨佔官妓經營已經太久了!沒有人會放棄這個出氣的機會!
所以,這一次,雲水坊一定不能輸!沈落雲暗暗的咬著牙,蘇蘭馨!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讓你參加花魁賽!就算要你現在立刻掛牌當清倌人我也志在必得!
在後院里的離嫣莫名的打了個寒戰,一股寒意從後背爬了上來,不明所以的她放下手中正在刻樂譜的小刀,起身到衣櫃里拿了一件披帛披在身上,心中奇怪:怎麼都這時節了還會有這麼重的寒氣?
一旁叮叮咚咚練著琴的綠袖不明所以的看看她,搞不懂為什麼她都熱得一身汗了,離嫣卻還在加衣衫。
披了披帛在桌前剛坐下,就聽門邊傳來「扣扣」的敲門聲。
離嫣有些詫異和綠袖對看了一眼,這個時辰,前院已經開始做生意了,誰會在這個時候到她們這後院子里來?離嫣忙將桌上的竹簡和小刀收入櫃里。
走到綠袖身邊將她按在榻邊繼續練琴,離嫣自去開門。
「蘭馨姑娘!」門邊的碧桃有些微微的意外,居然會是蘭馨來開門,綠袖這丫頭不知在做什麼呢?怎麼讓姑娘來開門?
「碧桃姐姐?」離嫣滿心的詫異,碧桃是沈落雲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怎麼會在這麼忙的時候到自己屋裡來?莫非......離嫣心裡微微一沉,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側身將碧桃讓到了屋裡榻上歪著。綠袖見是碧桃來了,便也過來見了個禮,離嫣抬抬手叫綠袖自去側屋彈琴,碧桃由她自己招呼便得,綠袖答應一聲徑自去了。
「碧桃姐姐這時候來,可是有什麼事情么?怎麼不叫個小丫頭來叫我們,何必勞姐姐親自跑一趟?」離嫣客氣的笑著,伸出手去拿了個杯子,將桌上小罐里晒乾的玫瑰和茉莉拈了幾朵放在杯里,又從一旁炭架上溫著的小壺裡倒了些熱水,轉手遞給碧桃。
「姐姐喝兩口茶水,先歇歇。巴巴的從前院跑到這後面來,可是走的累人!」離嫣摸不清碧桃的來意,只得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碧桃的臉色,希望能看出些什麼來。
「蘭馨姑娘客氣了!」碧桃端著茶盅,看了眼清澈的茶湯,心中暗道:不怪雲姐相中她,只這喝的茶也比別人來的雅緻,誰能想這花兒也能做成茶?聞著這一股花香,就象是花兒也開到了心裡,誰還能不喜歡這樣的妙人兒!
「雲姐讓婢子知會姑娘一聲,戌時去她房裡一趟,雲姐有事吩咐。」碧桃飲了一口茶,感覺一股馨香直透進胃裡,卻不急著再飲,抬手將茶碗放在桌上。
「哦?」商離嫣挑了挑眉,心中微微一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抬手給自己也倒了杯茶,低下頭抿了一口,沉吟了片刻,方抬首笑問道:「有勞碧桃姐姐傳話!只不知――雲姐喚我有何事?碧桃姐姐可否見告?」
「不敢受姑娘稱姐姐,姑娘還是叫碧桃吧!雲姐喚姑娘只怕是有事要商量,具體何事碧桃也不清楚,只怕還要姑娘自己過去了才得知呢!」碧桃謙遜的笑著,作為沈落雲身邊的大丫頭,來往的人也見得不少,前幾屆的花魁如玉姑娘,現在正當紅的如意姑娘,還有前面園子里的其它姑娘都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們這些做丫頭的,雖說她是雲姐身邊的大丫頭,平常園子里的姑娘不敢對她如何,還時不時的要巴結著她,但骨子裡卻沒一個真正和她平輩論交,眼裡的輕蔑那是明明白白的。卻從無一人象離嫣般眼裡一片清明,無一絲一毫輕慢之色,倒是真將她當作一般平常朋友似來往。
「姐姐說哪裡話?蘭馨只不過是犯官家眷,被雲姐買了來做歌舞妓,哪裡來什麼受得起受不起?說起來,姐姐雖說是在雲姐身邊做丫頭,但卻清清白白,比我如今淪落在這裡不知強了多少!」離嫣苦笑笑,心下思量:也不知雲姐心裡做何打算?今天這一關只怕是不好過,上次雲姐就已經是有所暗示了,這一次恐怕就是要揭盅了!
「姑娘也別太憂心,雖然說是在教坊里了,也未必就如姑娘想的那般不堪,象如玉姑娘如今不也從良了么?以後的事情誰說的准呢?姑娘這樣人才,定能覓到良人早出苦海!」碧桃心下一軟,她本就不是有心計的人,如今看離嫣一臉苦意,想她一個大家閨秀卻落到要倚門賣笑,曲意逢迎,也知她心中凄涼不由好言寬慰。
「多謝姐姐吉言!蘭馨在此謝過姐姐,將來若有求到姐姐處,還望姐姐能提攜蘭馨一把!」說罷起身正對著碧桃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
「這說的哪裡話來,碧桃哪裡敢當,快快起來!」碧桃嚇了一跳,趕緊扶起離嫣,口裡連稱不敢。
離嫣順著她意坐下,兩人又絮絮說了些園子里姑娘們的閑話,碧桃看著時候不早,便告辭離去,走前叮囑離嫣切不可忘記雲姐的交待,這才放心離開。
待碧桃一出了小院門,綠袖便由側屋鑽了出來,看看離嫣臉色不好,便有些擔心,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問道:「姑娘!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好的事么?」
「沒事!只是雲姐叫我去見她。」離嫣拉著綠袖的手掩上門回到榻邊歪著,心裡尋思著碧桃說的話,只可惜碧桃所知有限,根本打聽不出雲姐有什麼打算。
「哦!」綠袖不明所以,只得哦了一聲,在她小小的腦袋瓜子里想來,雲姐是雲水坊的坊主,坊主找蘭馨,必是有好事,哪裡想到離嫣擔心的那許多?
「傻綠袖啊!我這一關是過不去了!坊主找我必是為了最近花魁賽的事,咱們碰到那個白牡丹,你也見了,是那麼一個風liu的人物,咱們坊里如玉姑娘要從良了,如意姑娘上次咱們也見過,和白牡丹只怕沒有什麼比頭,眼見得坊里的姑娘都靠不上了,坊主難免將主意打到我身上啊!」離嫣長嘆了一聲,自己裝鴕鳥裝了這麼久,可這一關終究還是得過!
「那也挺好啊!姑娘做了花魁,綠袖也可以水漲船高呢!嘻嘻嘻!」綠袖無所謂的嘻嘻笑著,也難怪她,在唐初時本沒有太強的貞操觀念,女子地位又低,在她心裡用身體來換取享受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什麼不好接受的,況且,花魁和朝中勛貴,文人墨客多有結交,有些才華出眾的,還能受人尊敬,何樂而不為?總好過捱窮受苦,受人冷眼!
「哪有你說的那麼輕巧!」離嫣好氣又好笑的伸手要敲綠袖的頭,真不知道這丫頭一天到晚心裡在想什麼?
綠袖一低頭躲過離嫣的手,一邊傻笑著,一邊討好離嫣:「姑娘將來是一定會名滿天下的,現在姑娘先教教綠袖彈琴吧!綠袖有一個地方不是太會呢!」
商離嫣拿她沒轍的翻個白眼,起身和她一起過了側屋,不一會屋子裡便又響起叮咚的琴聲,只是這時的琴聲卻比先前的好太多太多了!若是陸師傅在此定會驚訝的下巴都掉下來!
這哪裡是音樂白痴,明明是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