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步步攻克
第一百一十二章步步攻克
千里之外,隨州城中。
艷陽高照,殘破的城牆之上一抹玄黑錦袍身影久久凝望北方,身邊是張揚的龍紋旗幡,綉黑龍張亞舞爪,一個大大的「殷」字,若他永恆不變的身影看著這一片狼藉殘破之地。他眯起深眸,看著獵獵而來的北風,秋意已濃,空氣中帶來乾爽的氣息吹散了這城中的潮濕之氣與無處不在的死氣。
他緩緩低眉,觸目所見,往昔繁華的隨州城泥沼遍地,泛黃的泥土中隱隱有發白的屍體,秋日艷陽,若不及早把死屍處置妥當,極有可能引來瘟疫。所以一連幾日士兵們忙忙碌碌,只為把屍體從泥土中挖出然後搬到城外一把火燒了。
隨州城,成了一座空城死城。慕容修再能征善戰也料不到他能這般攻城掠地,使他十幾萬精兵連潰百里。殷凌瀾看著北漢士兵木然推著一車子屍體緩緩走向城外,低了眉,捂住唇輕咳起來。風,似更緊了。
此時,身後傳來一陣喧鬧聲。殷凌瀾淡淡回頭,只見華泉擋著一身泥土的東方晴,正在激烈地爭辯著什麼。
東方晴繞不過華泉,看見殷凌瀾的身影,忍不住怒道:「殷凌瀾!你給我滾出來看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看看!……」
殷凌瀾慢慢走了過去,輕咳一聲,一雙清冷漆黑的眸子只是冷冷看著她,沉默不語。
東方晴眼紅如血,清麗的面上皆是憔悴,一身的泥漿點點早就看不出她的裙裾是什麼顏色,一雙顫抖的手中還有血跡。她一把推開華泉,上前狠狠揪住殷凌瀾,聲嘶力竭:「你好好看看這隨州城的百姓,你去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殷凌瀾,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她說著臉上兩行清淚滾落。從未上過戰場的她被這人間煉獄情景生生震撼,日日夜夜,心中只有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懼。處處是死人,處處是她回天乏術的傷者。她一個人加上軍中幾位軍醫根本救不來,救不來!……
華泉看著幾近癲狂的東方晴,眼中掠過不忍,上前拉住她:「東方小姐,公子他……有苦衷的。」
東方晴冷冷笑了起來,她看著面前萬年冰冷的殷凌瀾,退後一步,咬牙道:「他有什麼苦衷?炸壩水淹隨州,殷凌瀾,你的下場不會好的!你生生世世都要被隨州城的百姓,被南楚的百姓詛咒!我救的是什麼樣的一個惡魔!我犧牲名節,成全的是怎麼樣一個險惡自私的魔鬼!」
她臉上淚水漣漣,卻不是為了他而哭,而是為了無辜而死的隨州百姓而哭。她恨恨地看著他,冷笑:「殷凌瀾,你今後休想我東方晴為你開半張藥方!」
她說著轉身便走。華泉急紅了眼,想去攔。殷凌瀾淡淡道:「讓她去吧。」
「公子!」華泉心如焚,噗通一聲單膝跪下,帶了疲憊沙啞:「公子為何不解釋。公子……」
「我做的事從不需要解釋。」殷凌瀾眯著眼,最後一眼看了北方,聲音飄渺:「成王敗寇,一將功成萬骨枯,若是今日之殺能換百年興盛,這也是值得的。」
「報——」底下傳令兵飛快步上城樓,遞上一封金漆信封,他聲音顫抖:「稟報征南王,南楚皇帝求和!」
殷凌瀾低頭看著那一封沉甸甸的金漆信封,忽地一笑,手中一揚,丟在地上,頃刻間國書掉在地上,沾染了骯髒的泥土。傳令兵看得愕然不已。
「求和?」他輕輕嗤笑,漆黑的深眸中掠過深深的嘲諷:「這一切才剛開始,傳本王命令,向前布兵三十里!」
「是!」傳令兵肅然低頭應聲。
殷凌瀾看著眼前浩浩千里的河山,蒼白的唇微微一勾,眼底無限笑意,胸臆間翻滾的幾句話,隨著長風獵獵,風雲涌動,飛翔天地間。
雲兮,這被慕容家奪走的大好河山是我送你新婚的賀禮,我平生所願只為你餘生不用再顛沛流離。
不會再有臣叛君,子殺父,兄奪弟,不會再有青梅別了竹馬,相見不能相認。不會再有相愛兩人被命運捉弄,生死相離,鴛鴦離殤。
雲兮,我的殺,為了天下百年的不戰不殺,你可會明白?你可會明白?……
……
隨州大捷。慕容修連下三道國書求和均被征南王殷凌瀾丟棄一旁,置之不理。帳中將士不解詢問,殷凌瀾頭也不抬:「本王只遵從聖旨征南討伐慕容氏,沒有接到議和旨意。」
左右聞言皆不敢反駁。隨州大捷,緊隨其後隨州周邊皆被北漢騎兵踏破關口,盡收囊中。殷凌瀾征南大軍一路挺進,勢不可擋。
慕容修的求和國書終於繞過殷凌瀾呈送到了蕭世行的龍案前。一字一句皆是慕容修親自所寫。衛雲兮自是認得他的字,一筆一劃,凌厲而力透紙背。一如他的人犀利霸道。如今再見他的筆跡卻是這樣的情形,只堪令人默然。
求和國書上的條件很誘人,割三十郡,泗水邊城皆是北漢所有,南楚歲貢八十萬兩,還有進獻各色南楚絲綢茶葉等特產。這等於是南楚向北漢稱臣。北漢朝中皆震驚,誰也不曾想到一向強硬的慕容修能如此放低姿態。難道是這戰局已令這年輕的帝王身心俱疲了不成?
朝堂上各種意見紛紛,無法統一,想要乘勝追擊的有之,想要見好就收的也有不少聲音。畢竟這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對哪一方都承受不易。蕭世行在御書房中召來群臣徹夜商議都無法拿出一個決定。衛雲兮站在露華宮前看著那寂寂夜色下的御書房,輕聲嘆息。
身邊有黑影緩緩而來,低頭道:「娘娘。」
衛雲兮輕吁一口氣:「那邊是如何情形?」
秦七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紙條,恭謹奉到了她的跟前:「這是那個人給娘娘的消息。」
衛雲兮心中重重一顫,半晌才接過。紙條緩緩打開,昏黃的宮燈下,那一行清冷的字跡躍然紙上,只一行字:「勸君莫惜金縷衣。」字跡漫不經心,一筆一劃中彷彿能看見他倦意深深的眉眼。
衛雲兮合上紙條,心中砰砰,半晌才問道:「他只給了這張密信?」
秦七點了點頭,他從衛雲兮手中接過紙條吞了去,這才道:「娘娘明白那個人想要說的意思嗎?」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少年時最是鴻鵠之志,壯志滿胸,不為任何而羈絆。少年時最是短暫,千金難買。此時戰局時間便是一切,不可浪費在無所謂的求和商議中。他的意思就是這樣吧。
衛雲兮長嘆一聲,清麗的眉眼中皆是黯然:「本宮明白了,會去勸皇上議和之議不可取。」
秦七點頭,半晌才決定說出道:「娘娘,這件事娘娘不好置身其中。」
衛雲兮沉默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這本宮自有分寸。」她頓了頓,又低聲道:「若你能帶出消息,勸他深秋南楚濕寒,他多多保重……」
她還未說完,不由苦笑:「罷了,他身邊有東方姑娘照顧,本宮多此一舉了。萬一被人誤解了便是事端。」
她說著默默迴轉了殿中,秦七心中嘆息一聲,悄然退下。
宮燈明滅,衛雲兮枯坐殿中,挑著燭火竟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手中撥子一抖,落在了她的手腕上,頓時燙紅了一小片,她這才驚起。
「怎麼這麼不小心!」方進內殿中來的蕭世行恰好看見這一幕,不禁疾走幾步上前抬起她的手,眉頭深皺,回頭對宮人道:「快傳太醫!」
他拿來一旁的冷茶為她洗去手中的蠟油。衛雲兮看著他低頭的俊顏,收回了手,安慰一笑:「沒事的皇上,不用宣太醫了。」
蕭世行看著她雪白的皓腕上一小片殷紅的燙傷痕迹,深眸中流露疼惜:「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他仔細看著她的臉色,頓了頓,又問:「有心事?」
他這麼輕易就窺破了她的心事,衛雲兮面上陡然黯然:「是的。」
蕭世行輕嘆一聲:「別想了,此事朝臣們都無法統一意見。」
衛雲兮心中思緒複雜,慢慢道:「臣妾很擔心。」
「別擔心。一切都有解決的辦法。」蕭世看著她幽深的美眸,許久才道:「殷凌瀾送來密信,他認為慕容修這是緩兵之計,他力主再戰。」
衛雲兮聞言心中一顫,想起方才紙條上那一句話,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說起。她張了張口,半晌才道:「他便是這樣的人。」
「是,他就是這樣的人。他的意思朕也明白。可是……」蕭世行擰緊劍眉,沉思不語。可是他是皇帝,他要考量全局,他不可能如殷凌瀾這般不計後果舉全部兵力只為一場勝利。
蕭世行沉思許久,終於下定決心看著衛雲兮的眼,緩緩問道:「雲兮,若朕問你,若是你來選,是戰還是和?」
衛雲兮聞言一怔:「臣妾不能說。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臣妾的身世,以及臣妾為何逃到了北漢來。」
蕭世行半晌才道:「是朕心裡亂了。」
肯坦誠自己心事的男人已不多,更何況他還是皇帝。衛雲兮心中一軟,握緊了他的手:「皇上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就容易決斷了。」
蕭世行想了想,微微一笑:「朕明白了。」
衛雲兮心中一松,對他嫣然一笑。蕭世行心中鬱結已解,眉間又恢復朗朗,握緊她的手看了看天色道:「隨朕走一走。」
「去哪裡?」衛雲兮驚疑問道。
「去一個地方。」蕭世行含笑拉了她起身走出殿外,殿外已是寂寂深夜,舉目四顧只有重重宮闕伏在黑暗中。夜風中帶來秋的初初寒意,她肩頭一暖,蕭世行已為她披上一件暖和的狐裘披風。
衛雲兮回頭感激笑了笑。他對她的好總是這般無微不至。
「走吧。」蕭世行把她的手攏在自己的長袖中,慢慢走了出去。寂然的夜,沉寂的宮闕此時看起來竟別有滋味。他攏著她的手,氣定神閑地走在筆直的宮道上,繞過一重又一重的樓閣宮闕,內侍引著昏黃的宮燈在前面帶路,月色靜灑,一切如在夢中。
他帶著她走了許久,直上了高高的城樓。朗朗秋夜夜空下是沉睡中的京都,一眼望去,樓宇比鄰,延綿無窮無盡。
衛雲兮靜靜看著,忽地心生感慨:「這便是皇上要臣妾看的?江山百姓?」
北漢京都比之南楚更俱蒼茫雄渾,萬里平原,風也凌厲,人也爽朗。她不由抬頭看著身旁的蕭世行。昏黃的燈下,他的俊顏神色平靜,一雙比夜還深邃的眸中熠熠有神。
他笑:「是,這是江山百姓,朕要給他們百年盛世,朕要讓他們安居樂業,子孫永昌。朕這一輩子都帶著這樣的夢想而戰。」
他回頭看著她的眼,眼中刺目的神采令她無法躲避:「雲兮,朕還找到了你。與朕共度一生的女人。」
衛雲兮心中一窒,低下眼眸:「臣妾不配。」她不配他的情深如許,她不配他的殷殷期許,她的心已隨著那人離京而去……
下頜一熱,他已抬起她素白的臉,眼中脈脈柔光不言自明:「朕知道你心裡還愛著他,但是朕可以等的,一直等到你回心轉意,一直等到你願意接受朕的心意。雲兮,若你不在,朕的萬千河山與誰共看?」
衛雲兮心中一痛,原來他早就明白了她。
「對不起。」她反反覆復只會說這一句。
「沒有什麼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朕,朕在娶你之時就知道你還愛著他。殷凌瀾待你情深義重,忘掉這樣的情意就不是你了。朕只願你好好地在朕的身邊,陪著朕。」
衛雲兮緩緩投入他的懷中,閉上眼:「臣妾不是就在陪著皇上么?不會離開。」
蕭世行輕嘆一聲,緊緊抱住她。這一句不會離開是她最好的諾言,是他千萬期盼得來不易的話。……
……
蕭世行對慕容修的議和提議心中雖有了決斷,但是說服有異議的朝臣們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所以他輕易不肯表態。朝中朝臣們分成兩派互相爭執不下,而前邊戰事則依然有條不紊地進行中。殷凌瀾發兵五萬圍困了埠城,於此同時南楚的飢荒開始逐漸蔓延開來,慕容修好不容易控制的局面漸漸又開始亂了起來。
他連發三道聖旨命各郡縣開倉放糧,但是此時戰時,各地州縣各自為政,聖旨不遵行,只顧在這亂局中先保住自己再說。消息傳回楚京,慕容修氣急攻心,又病了一場。
殷凌瀾把埠城圍得水泄不通,只守不攻。等到五日後,埠城糧食吃完,城中鬧了飢荒。他便在城前命士兵燒飯做菜,聲稱投降者不但不殺還分足口糧,不到三日,便有餓得受不了的饑民趁夜逃出城投奔北漢軍營而去。埠城縣的督軍下了嚴令也無法阻止大批的饑民逃出城。再過了五日,埠城糧絕兵疲,最後不得不出城投降。殷凌瀾拿下埠城輕而易舉得令所有人詫異。
慕容修這才陡然驚覺無論他承認還是不承認,敗勢已顯。天災人禍,加上殷凌瀾各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更是令整個南楚的局勢雪上加霜。
殷凌瀾拿下埠城,氣勢大振,他每進一寸,都為想要議和的臣子口中堵上一把。此時南楚大半土地已盡收北漢囊中比起慕容修想要割地的三十郡不知多了多少倍。隨州與埠城攻克之後南楚除了最後決一死戰,再也沒有別的退路。
是戰是和,此時再也任何意義。北漢京中想要議和的聲音漸漸消失。
蕭世行便下了聖旨,細數南楚慕容氏十大罪狀,誓言堅決伐楚,一統南北。至此,議和之門關上,再也無人敢提及。
而勢如破竹的殷凌瀾卻在這個時候停住進攻的步伐,安營紮寨,原地休養士兵。龍影司遍布南楚,此時正是從中發揮作用的好時候。他通過隱藏各地的龍影衛,向南楚百姓發出賞令,密報南楚兵力布防者,按消息重要重賞。此時南楚人心浮動,再加上自從慕容拔奪取前朝江山之後不興帝治,只重排除異己,弄得民不聊生,南楚百姓早就恨極了慕容氏,此時飢荒遍起,再也顧不得那一點愛國之心,紛紛前來投奔密報。
頓時,南楚人人心中既是忐忑又帶了無盡畏懼,紛紛議論著那曾經如殺神一般的殷凌瀾將要如何走下一步,何時走。
……
埠城城外軍營。
一點燭火搖曳在那一頂玄黑帳中,半片清影坐在帳中,靜靜看著手中的宗卷。他的目光隨著軍行圖上的隨州和埠城緩緩而下,最後落在了那猩紅的一點上——楚京,地圖上不過是幾寸距離,可是卻如此難達。
殷凌瀾精緻的長眉皺起,正要細想,一股濁氣猛的溢上胸臆,他忍不住捂住唇劇烈咳嗽起來,可是這股濁氣越咳越是彈壓不下,胸腹間的五臟六腑都要隨之攪動,劇痛無比。
「撲……」的一聲,一口猩紅的血噴上地圖,猶如剎那盛開的紅梅。
他慢慢撫上那灘血跡,修長潔白的手沾染上那粘稠的血色,忽地輕笑了起來。果然是破敗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撐到了最後的那一刻。帳簾一撩,鑽進來一抹俏麗的身影。殷凌瀾淡淡抬眼,看向來人。多日不見的東方晴已經端著一碗葯,虎著一張臉坐在他的前面。
「喝了。」她冷著臉,推了推葯碗。
殷凌瀾拿了帕子慢慢擦了唇邊血跡,隨手將染血的帕子丟入一旁的炭盆中,這才問道:「東方姑娘怎麼回來了?不是說這一輩子再也不會為殷某人開出半張藥方了嗎?」
東方晴被他不冷不熱的言語一激,猛的站起身來,怒道:「殷凌瀾,你想死得快嗎?這麼跟我說話?!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殷凌瀾低下眼,冷冷看著手中的軍行圖,語氣中帶著無盡的諷刺:「殷某人跟誰都是這麼說話,東方姑娘不喜歡就滾吧。殷某人是殺人魔鬼,隨州城中東方姑娘也瞧見了。不殺不成活。」
東方晴被他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許久抖抖索索說不出半句話來。
殷凌瀾看了一眼冒著熱氣的葯,黑如點漆的眼中掠過深深的厭棄:「殷某人生平最討厭吃藥。東方姑娘拿下去吧。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與其如此還不如死得痛快一些。」
東方晴氣得回頭大吼一聲:「華泉!你滾進來,你的公子求死呢!人家不稀罕我給他醫治!」
片刻之間華泉身影一晃,閃身進了帳中,他看見軍行圖上點點血跡,心中一慟,跪地哽咽道:「公子!」
殷凌瀾眼皮不抬,冷冷嗤笑:「華泉,你跟著我也近十年了,如今武功高了心也野了不成?誰要你去求了她來給我開藥方?都給我統統滾!」
東方晴再也忍不住,掉頭就衝出帳子。華泉來不及攔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負氣離開。他看著燈下冷如魅的殷凌瀾,聲音哽咽沙啞:「公子,就算為了自己,喝葯吧。」
殷凌瀾終於抬頭,定定看著他,冷冷一笑,長袖一揮,那放在眼前的葯碗頓時炸裂開來,碎成了千萬片,那滾燙的葯汁也隨之撲向華泉。
華泉一動不動,那片片碎瓷片和一整碗滾燙的葯汁潑了他一頭一臉,碎瓷片劃過他的臉,頓時出現了幾道血痕。巨響過後,帳中一片死寂。
殷凌瀾看著滿面狼藉的華泉,長袖中的手微微一顫,終是不發一言。
華泉緩緩低頭:「公子,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為了衛小姐……您就喝葯吧。」
殷凌瀾眉間一顫,半晌道:「下去吧。」
華泉低著頭下去,走出帳子,一回頭卻見殷凌瀾輕輕抹去那地圖上的血漬,就著燭火看起了軍行圖。
華泉心中一酸,轉身走了出去。東方晴正在帳前不遠處踢著草,嘴裡恨恨地罵著什麼。她聽到聲音一回頭,看著華泉面上皆是血痕,嚇了一大跳。她回過神來,怒道:「他若是不想活了,哪天我一把砒霜給他吃吃!」
她說著要衝進去找殷凌瀾算賬。華泉一把拉住她,眼中一暖:「不要這樣。公子他心情不好。」
東方晴余怒未消,冷笑道:「心情不好就可以胡亂罵人,胡亂打人不成?」
華泉把她拉遠,這才黯然道:「你不明白我家公子。若是你知道自己無葯可醫了,也會脾氣不好的。」
東方晴正要辯駁又猛的住了口,悻悻道:「就算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也不會像他脾氣這麼不好啊。」
華泉回頭看著那燭火依稀的帳子,慢慢道:「當初在慕容拔的老賊手中,公子吃了很多苦,不得不做了很多違背良心的事。還得日日受劇毒纏身的痛苦,所以公子的脾氣就差了點。可是你想若是換了常人早就瘋了。」
東方晴細細想了,嘆了一口氣:「罷了,我再去給他煎一碗葯。」
華泉心中感動,不由握住她的手:「多謝!」
東方晴不提防被他握住手心,臉頓時紅了,她急忙掙開,啐了他一口:「你……你討厭!占我便宜!」
她說著飛快地跑了,華泉看著她俏麗的身影離開,心中滋味百轉千回,一時竟是痴了。……
秋來菊花飄香,御花園中滿園各色菊花開遍,奼紫嫣紅,煞是好看。衛雲兮看著這一園子秋色濃濃,不由默默出了神。
「雲兒在想什麼呢?」
衛雲兮回頭,面上換上了笑意嫣嫣,她施了一禮,笑道:「原來是母後來了。」
由女官扶著前來的正是淳于皇太后。自從衛雲兮領了聖旨把鳳印給了她,太后與衛國夫人越發親密,簡直親如母女。稱呼自然也隨之改變。
衛雲兮上前扶著淳于皇太后,笑問道:「母后可曾看到可心的菊花?臣妾聽說菊花可明目,所以命露華宮的宮人做了個菊花枕給母后。禮物雖輕但是還望母后笑納。」
淳于皇太后呵呵笑了起來,輕拍她的手,滿意道:「雲兒有心了,母后十分滿意。」
衛雲兮一笑,領著她步入御花園中,御花園經過御匠精心打理十分齊整,淳于皇太后看著一朵紫色的蟹爪菊十分喜歡,流連不去。衛雲兮見狀,拿來一把銀剪把那朵蟹爪菊剪下親手簪在淳于皇太后髮髻上,拿來銅鏡對淳于皇太后笑道:「母后,你瞧著可好?」
淳于皇太后一看果然多了幾分難言的雅緻。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這才似笑非笑地看著衛雲兮,輕嘆道:「多好的一朵花,可惜離了枝頭,下次就見不著了。」
衛雲兮聞言漫不經心笑道:「不過是一朵花罷了,母后喜歡是它的造化,不然過幾日秋風起它也該凋謝了。作為一朵花是寂靜無聲地凋謝,還是在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頭上更榮耀呢?臣妾覺得是後者呢。」
這一番話說得深得淳于皇太后的心意,她略有深意地看了衛雲兮一眼,才道:「雲兒這一張嘴很會說話。比那一位更得哀家喜歡。」
衛雲兮低頭恭順道:「不懂領會母后深意的人,自然是不懂得說話。」
淳于皇太后微微一笑,由她扶著手臂慢慢向前走。眼前菊色灼灼,各色菊花盛開園中,她忽地道:「不但是哀家喜歡你,皇帝也很喜歡呢。雲兒你這般讓人喜歡,可有些人不喜歡了呢。」
衛雲兮心中一動,隨即笑道:「母后教訓得是。」
淳于皇太后回頭,敦敦善誘地道:「不是哀家嘮叨,集六宮之寵就是集六宮之怨,對你只會有害處沒有好處。」
衛雲兮低頭:「臣妾明白了,會勸皇上的。」
淳于皇太后看著她這般恭順,滿意地笑了。賞完菊花,衛雲兮恭送了淳于皇太后,這才美眸幽幽地看著她離去的身影。
秦七自是對方才的話聽得明明白白,上前低聲勸道:「太后這麼說也無法讓皇上去眷顧別的宮。皇上對娘娘的心意那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
衛雲兮冷冷一笑:「她心不死,自然想要更多。插手後宮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該是朝堂了。」
秦公公心中一緊,失聲道:「難道娘娘就甘心看著太後步步緊逼?」
衛雲兮看著手中的殘菊,幽然一笑:「自然不會,她手伸出來本宮才能將它剁去。秦公公別忘了,後宮中還有一位自皇上登基之後就一直心懷怨恨的人。」
秦七想了半天這才恍然大悟。他扶著衛雲兮若有所思笑道:「娘娘英明。」
衛雲兮把手中的菊花隨手一丟,輕聲一嘆:本是不願走上的路既然走上去,就要好好地走到那最高處。只有走到萬人最高處,才可以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一切!
秋色漸濃,北漢冷得早,中秋過後就得穿上秋衣。後宮中也統一給宮人裁製簇新宮裝。西域進貢來一批上好的錦緞,聽說是從月食國進貢來的,月食國盛產絲綢,與南楚的絲綢不相上下。如今南楚正在鏖戰,絲綢成了極緊俏的貨。所以北漢不少富商轉而從月食買來大批絲綢。
衛雲兮帶了那幾匹布,尋個無事的秋日午後,親自帶著秦公公去了那一座偏僻的宮中。翠色掩映初,宮門半閉,人煙稀落的模樣。
衛雲兮住了足。秦公公上前問道:「娘娘為何不上前去?」
衛雲兮輕咬下唇,定了定神,慢慢地走了進去。進了宮中,只見一位上年紀的嬤嬤走了過來,乍一看見衛雲兮還不認得辨認了半天,問道:「這位娘娘是哪宮的貴人?」
衛雲兮看著四周的冷清,一笑:「麻煩嬤嬤通稟一聲,就說是露華宮的前來拜見貴太妃。」
嬤嬤還要再問,身後傳來一聲含著濃濃譏諷的聲音:「本宮還當是誰呢,原來是宮中最得寵的衛國夫人吶。」
衛雲兮循聲望去,只見舒太貴妃站在高高的玉階上,神色帶著無盡的嘲諷地盯在她的面上。
衛雲兮上前一笑,施禮道:「臣妾拜見貴太妃娘娘。貴太妃娘娘鳳體可安康?」
舒太貴妃慢慢走了下來,輕聲嗤笑:「好,怎麼不好呢。這地方最適合本宮靜修了。少了阿諛奉承的奴才,耳邊也不必聽著那些言不由衷的話。本宮一定會活得長長久久的。」
衛雲兮笑了笑,上前仔細打量了舒太貴妃。只見她身上宮裝亦是簇新的,樣式亦是外面時興的樣子,頭上的朱釵皆是新制的,面上更是保養得宜。看來舒家在北漢中根基甚深,雖然現下舒太貴妃已然是頂著貴太妃名頭的一介日薄西山的前朝妃子,也不見任何頹勢。
衛雲兮回頭對秦公公示意,奉上時新的綢緞,笑道:「深秋來了,宮中都換上了新制的宮裝,臣妾看到福盛宮中卻無動靜,所以就斗膽挑了幾匹絲綢來給貴太妃過目。」
舒太貴妃看著秦公公手中奉著的綢緞,眼中掠過冷笑,道:「衛國夫人有心了,本宮的衣服多著呢,前些日子才制了幾身,這些綢緞看樣子是從月食國進貢來的,衛國夫人要送就送把這種東西當稀罕物的人吧。」
衛雲兮聞言,伸手輕撫過那綢緞上繁複的花紋,曼聲道:「臣妾自然知道貴太妃是不稀罕這些東西的。想當年舒家貴為北漢第一皇商走南行北,什麼稀罕物沒見過呢?許是皇宮中還沒見到,舒家就先見到了。可是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舒太貴妃眼中神色一凜,冷冷問道。
衛雲兮環視了一圈福盛宮中的景色,美眸中皆是嘆息惋惜:「臣妾只是可惜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貴太妃覺得是這個道理么?特別是自從恆王戰死沙場之後……」
最後一句戳到了舒太貴妃的心中最痛處。她臉一白,上前一步就要狠狠朝衛雲兮落下。衛雲兮一動不動,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將落未落的巴掌。舒太貴妃忽地想起她的身份,猛的頓住手,盯著衛雲兮,半晌才冷笑一聲:「你是那老妖婦派來的羞辱本宮的吧?」
她鳳眼一挑,冷傲地道:「你以為本宮會上當就大錯特錯了!」
衛雲兮一笑:「貴太妃真的這麼認為的?還是說實話都會被誤認為是別有用心?」
舒太貴妃道:「不然怎麼認為?平白送本宮這些東西又來諷刺本宮,衛雲兮,你這女人別以為被皇上寵幸就可以一步登天了,只要那老妖婦在的一天,你永遠只是她手中的棋子!」
衛雲兮並不惱,似笑非笑道:「這個道理想必貴太妃比誰都明白吧。所以今日臣妾前來,貴太妃就這樣要拒人千里之外么?連一杯清茶都不捨得請?」
舒太貴妃聽了衛雲兮所說的,不由拿眼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上下,這才冷聲問道:「你到底來做什麼?想要來引本宮入套的么?」
衛雲兮上前一步,看著舒太貴妃精明的眼,微微一笑:「是誠意也好,引貴太妃入圈套的也罷,貴太妃難道就連聽一聽都害怕嗎?這不像是與當朝太后對峙十幾年,當年的舒貴妃呢。」
舒太貴妃盯著她許久,這才冷然轉身:「進來吧。一杯清茶本宮還是有的。本宮雖然爭敗了,但是也不至於再也沒有了待客的清茶一盞。」
衛雲兮看著她走入殿中,絕美的面上終於露出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