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增兵南楚
第一百一十一章增兵南楚
蕭世行封殷凌瀾為征南王的事漸漸平息,也不曉得殷凌瀾見了淳于皇太后是怎麼個情形,竟就讓淳于皇太后默認了。五萬的增兵正在召集,而南楚那邊更是緊張備戰。聽聞慕容修不顧病體親自挂帥。慕容修是百戰出身,雷厲風行,南楚一面倒的敗局也開始漸漸有了起色。幾場小仗打得風生水起,奪回了一兩郡。只是如今南楚腹地錯過了春耕,若是今年之內再不解決這一場戰事,恐怕就算慕容修再厲害也難以逆天抗命。所以這一年便是最關鍵的一年,北漢南楚兩國是合而一統,還是最終保持原來的局勢,就在看這一年了。
殷凌瀾封為征南王,擇吉日率兵出征,定在了八月初一。朝中還有議論,但是聲音漸小,一切總算慢慢平息下來。
露華宮中,衛雲兮正在縫補一件衣裳。身後輕緩的腳步響起,一雙手奪了她手中的活計。衛雲兮一怔,看到來人起身拜下:「皇上。」
蕭世行扶起她,看著手中的衣衫,不由笑了笑:「朕的衣服有尚衣局縫了便好了,朕就隨口一說,你還真的拿去縫了?」
衛雲兮一笑:「也只是幾針線而已。皇上喜歡這件衣服,送來送去,又要耗費不少日子。」
蕭世行心中一嘆,不由摟住了她,低聲道:「雲兮,讓你受委屈了。」
衛雲兮看定他眼中的黯然,陡然無言。這些日子為了討好淳于皇太后,蕭世行不得不去了各宮看望眾妃嬪。雖還未召人侍寢,但是帝王肯花了心思眷顧,已是令灰心的後宮中又開始活絡起來。
這,也就是她這衛國夫人閑極無聊拿了他的衣衫來縫補的緣故。所以蕭世行才會這般說她委屈了。
她心中輕嘆,笑著抬頭:「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皇上便是皇上,太后說的話也沒有錯。」
她話音剛落,下頜便被他輕輕抬起,一雙深眸看定她的眸子,不容躲避。他俊顏帶著隱忍的惱火,漆黑的眸中有她看不明白的黯然。
「皇上,是臣妾說錯了么?」衛雲兮疑惑問道。
蕭世行緩緩放開她,半晌才輕輕失笑:「沒什麼。」
衛雲兮看著他面上的失望,不由心中一澀,慢慢伏在他寬闊的肩頭,許久才道:「對不起。」
她自然知道他想要什麼,可是自己的心已隨著那個人的離開而再也不知蹤跡了。
蕭世行緩緩撫著她如雲的鬢髮,輕嘆一聲:「不要對不起。雲兮,終有一天你的心會回到朕的身邊。」
溫柔的話令人心生動容。衛雲兮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悲涼,佯裝笑問:「若是回不來呢?皇上怎麼辦呢?」
「那朕就一直等下去。」蕭世行看著她,深眸如海深邃,笑了笑,淡然人堅定地道:「總有一日,你會愛上朕。永永遠遠一輩子在一起,與朕看著這個大好河山。」
衛雲兮看著他,笑了笑,不再言語。
……
八月初一,五萬士兵開拔。在玄武門城樓上,禮官念起長長的禱文,底下戎裝齊整,萬人屏息凝神。初升的天光正破開清晨的薄霧,金光遍灑。正照在城樓正中央。蕭世行一身明黃龍袍,頭戴十二梳玉冕,眼中含著驕傲看著這整裝待發的萬人精兵。
衛雲兮一身明紅色五彩四鳳服,頭戴丹鳳朝陽鳳冠,一身盛裝站在蕭世行身邊。高高凌冽的樓台上,她沉默地看著那千萬人跟前一騎玄黑身影。
今日殷凌瀾依然一身玄黑龍紋錦袍,不同的是錦袍上的龍紋用金絲綉成,在天光下金光閃閃,他頭戴紫金冠,聽著禮官的祭文,神色清冷,不知在想什麼。
「禮成!接帥旗!」禮官長長的唱和聲傳來。
殷凌瀾下馬跪拜,慢慢步上城樓。長長的披風隨著他的走動而隨風張揚開來,衛雲兮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慢慢低下眼。
蕭世行接過禮官奉上的帥旗,鄭重交給殷凌瀾,衛雲兮聽到他輕聲問了殷凌瀾一句:「可會勉強?」
殷凌瀾淡淡道:「皇上放心。」
他說著捧著帥旗步下城樓。衛雲兮不明白蕭世行的話,正要問卻又覺得不合時宜。她低頭看向城樓,只見殷凌瀾忽地站定,手一揚抖開手中的帥旗,縱身一躍,躍過眾人的頭頂,他身形如鬼魅,腳下輕點上士兵的馬鞍,人已如驚鴻飛掠上那十幾仗高的旗杆。
底下所有人都驚呼起來,千萬雙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凌空飛撲的黑影。衛雲兮看得手猛的拽緊衣角,不由看向一旁巍然不動的蕭世行。
蕭世行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飛掠而去的身影,唇邊溢出笑意。
衛雲兮來不及細想,緊緊盯著那半空中如凌空而飛的殷凌瀾。他在半空中已然勢弱,只聽得他清嘯一聲,長袖一揚,半空中的身影不知被什麼一提,如鷹一般精準地攀附在旗杆上。
十丈的長長旗杆在風中隨風而動,他向上一躥,身影猶如舞蹈,瞬間人已到了旗杆頂上,巨大的帥旗陡然展開,已掛上了旗頂,隨風飛揚。這還是北漢有史以來第一位親自挂帥旗的主帥。這一手絕世武功已非常人所能及。
直到這時所有人才幡然醒悟,如雷的歡呼聲頓時響徹整個玄武城門場上。北漢人敬重英雄勇士。身為主帥武功高絕,這一下子就收復了不少軍心。
殷凌瀾掛好帥旗,人已翩然滑落。他淡淡看上那城樓明黃色的身影,點頭示意,可目光在掠過那一道明艷燦爛的倩影時,卻猝然別開眼。
「北漢必勝!」蕭世行緩緩舉起拳頭,大喝一聲。
底下萬千士兵也跟著高喊:「必勝!必勝!……」
如潮水洶湧的山呼海嘯聲隨著那一輪紅日躍然而出,衛雲兮看著眼前延綿無盡廣闊的天地,心緒複雜翻湧。大隊人馬在高昂的情緒中緩緩離開玄武門。
她久久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目送著他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一絲身影。此去征途漫漫,他這一次又是為了誰而戰,為了誰而殺……
……
五萬增兵奔赴戰事吃緊的南楚,很快越過泗水,一路上殷凌瀾行動迅捷,偶爾聽聞他治軍十分嚴苛,可因這份嚴苛,搶佔了對戰局十分重要的東西——時間。終於在慕容修發起反(fan)攻的前夕直抵南楚腹地隨州城。
戰爭的無情齒輪一轉動就再也停不下來,蕭世行在北漢京中運籌帷幄,日夜與大臣們商議戰局。也許是被這年輕有雄心的帝王所感染,北漢朝堂漸漸摒棄了先前安逸的想法,全力出謀劃策,紛紛獻計獻言為戰局盡心儘力。
時間很快便滑過,轉眼就要到了八月十五。因得後宮中皇后玉和的鳳印被收回。中宮對這一次中秋節一點動靜也無。衛雲兮坐鎮露華宮,因得她的位份不再妃嬪份例之中,也不會輕易出了這個頭。如今滿宮都只看著這露華宮,她如何能挑了宮中再次議論的源頭?
有妃嬪有心要奉承她,便諫言道:「如今皇後娘娘閉宮不出,這宮中無人主事,衛國夫人賢良,何不去向皇上求了旨意,讓宮中熱鬧熱鬧?」
衛雲兮看向說這話的人,面生得很,但是一副溫柔嬌美的模樣。她想起這妃嬪的名字,淡笑道:「單貴人的主意雖好,但是本宮不敢僭越了皇後娘娘過去。」
單貴人還要再勸,那邊淳于卿已出列,笑道:「衛國夫人如何這般推辭?再推辭這今年的八月十五豈不是過得無趣?」
衛雲兮一笑:「怎麼會呢。相信皇上很快就會有了旨意。」
淳于卿還要再說,但是看著衛雲兮笑意嫣然,卻已是不願再開口的意思,只能退了下去。衛雲兮與眾妃嬪閑聊了一陣子,這才命她們散去。眾妃退下,獨獨淳于卿還徘徊不去。
衛雲兮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心中一笑,問道:「淳于小主難道還有事要稟報?
淳于卿見左右宮女都站得遠,大著膽子上前,跪下道:「臣妾有一句話不知當說還是不當說。」
衛雲兮微微一笑,輕搖手中的香扇,淡淡笑道:「淳于小主有什麼事就說吧。」
「那衛國夫人要恕了臣妾無罪才是。」淳于卿似下定了決心道:「不然臣妾還是不敢說。」
衛雲兮聞言,手中的檀木雕花香扇一頓,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這才道:「你說吧,本宮恕你無罪。」
淳于卿這才道:「臣妾斗膽說一句,衛國夫人為何不趁機向皇上諫言,求了鳳印掌管後宮?」
衛雲兮一雙明澈美眸盯著她的臉,笑得越發飄渺難以捉摸。淳于卿看著衛雲兮的臉色,心中忽地覺得顫顫。聽聞眼前這位衛國夫人可是曾經南楚的廢后,曾經她也寵冠六宮,獨掌鳳印。南楚皇帝雖冷厲,但是獨獨對她可是千萬珍愛,若不是最後她衛家謀反,恐怕現在也不會逃到了這北漢來,做了這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勞什子的衛國夫人。
她越想心中越覺得沒底,勉強一笑:「衛國夫人恕罪,臣妾……臣妾只是一片忠心。」
她話還未說完,衛雲兮已低了頭,伸出手抬起淳于卿的下頜,看著她年輕貌美的一張臉,微微一笑:「本宮怎麼會怪你呢,你一片為本宮的心思值得嘉獎。有如此為本宮著想的人,這宮中已不多見了。不是么?」
她微涼纖細的玉指劃過淳于卿的臉,手指上金燦燦的鏤空鑲寶石護甲輕輕劃過她細嫩的臉龐,驚起淳于卿心中一片寒氣。
淳于卿正要說什麼,衛雲兮已一回頭,柔聲喚來秦公公,道:「傳本宮的意旨,淳于小主其心可嘉,重重有賞。」
秦公公連忙退下,不一會拿上了一盤朱漆大紅漆盤,上面皆是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淳于卿被衛雲兮的舉動弄得又是驚訝又是疑惑。
她連忙擺手道:「娘娘聖明,臣妾並不是……」
衛雲兮嫣然一笑,按住了她的手,曼聲道:「淳于小主別推辭了,這點薄禮雖不值什麼錢,但是卻是本宮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至於你說的本宮會好好考量的。跪安吧。」
淳于卿心中忐忑,只能領了賞賜退了下去。出了露華宮,卻見方才那單貴人還未離去,正與幾位妃嬪在涼亭下閑話。她看了一眼淳于卿身後宮女拿著的賞賜,眼中掠過濃濃妒色,嗤笑一聲:「諸位姐妹瞧見了沒有,這才是善於見風使舵的本事呢。平日看著清高,可是事到臨頭,可是爬得比誰都快呢。」
諸位妃嬪看了,都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淳于卿怒道:「單貴人,你與我相比能好得過哪裡去么?方才在殿中不是你巴巴去奉承了衛國夫人?!」
單貴人不慌不忙一笑,手中團扇搖了搖,這才道:「唉,我可是想著中秋無人主持大局那不是太無趣了么。這又有什麼錯呢。只是就不知淳于小主給衛國夫人說了什麼話,讓衛國夫人如此另眼相看了。」
她說著上前,看了一眼托盤上的東西,嘖嘖贊道:「這一件件都是絕無僅有的好東西呢。真讓人羨慕。」
她說著眼中含了輕蔑笑著離開了。其餘妃嬪也鄙夷地看了一眼淳于卿,含義不明地笑著走了。她們眼中可見的鄙夷令淳于卿氣得臉色煞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露華宮中。
秦公公看著淳于卿領了賞賜走了,這才上前問道:「娘娘賞了那淳于小主是有何用意么?」
衛雲兮只是搖著手中的香扇,許久才慢慢道:「還能什麼用意,她說了有趣的話,提醒了本宮,本宮自然要好好謝謝她。」
她美眸中含著一絲似笑非笑,秦公公還要再問卻是不敢。衛雲兮覺得倦了,命女官為她解開鬢髮,散了便去歇息了。
才睡了小半個時辰,衛雲兮在迷迷糊糊中,只覺得有人在捏著她的鼻子,令她呼吸不得。她掙了開,一睜眼卻對上一雙晶燦漆黑的深眸。她不由一笑:「皇上來了。」
蕭世行看著她臉色緋紅,睡得汗濕了鬢邊的發,便為她拂去濕漉漉的散發。他身上有外面陽光的爽朗乾燥的氣息,和著龍涎香有種令人怦然心動的香氣。
「是啊,來看看你。」他的眼中俱是溫柔笑意。
衛雲兮起身坐在妝台前,蕭世行忽地接過女官手中的象牙玉梳,為她梳理一頭快要及膝的烏黑長發。她的發很美很黑,如黑綢一般閃著盈盈的光澤,墨色流光,當真是美得令人覺得妖冶。女官們見帝妃恩愛,不由含笑識趣地退下準備午膳。
衛雲兮透過銅鏡看自己臉頰緋紅,而身後的蕭世行一身雪白長衫,為他多添了几絲出塵意味。他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發間,隱隱的親昵令人心生依賴。
衛雲兮不禁沖銅鏡中的他微微一笑。蕭世行為她挽了個鬆鬆的髮髻,簪上一根白玉簪,這才笑道:「朕的心愿總算能達成了,親自為你梳妝畫眉。」
衛雲兮心中動容,看著銅鏡中他的俊顏,只是輕嘆一聲。
「朕還記得在南楚時,你我一同跌入山谷,你為朕梳頭的感覺。那時朕便想,若有一日你能與朕結為夫妻,對鏡梳頭畫眉,恩愛到老,這一輩子也不算枉過了。」蕭世行慢慢道。
他那時不過是身處窘境的蕭王,而她不過是在建王府中處處被打壓的側妃。看似毫無可能在一起的人,在命運的輾轉下竟也走到了一起。如今想起來那往事猶如隔世發生過的事,令人唏噓感嘆。
蕭世行看著銅鏡中傾城的容顏,微微一笑:「也許這便是冥冥之中有天意註定。註定你我要在一起。」
衛雲兮聞言心中一澀,是這樣的嗎?兜兜轉轉,自己想要的偏偏無法得到,不想要的卻又怎麼也逃不開,如同這深宮……
她怔忪片刻,收回思緒,回頭對蕭世行道:「皇上相信臣妾嗎?」
蕭世行輕笑:「自然相信。」
衛雲兮眼中掠過一抹堅定,慢慢地道:「既然皇上相信,那有一件事,臣妾要皇上答應。」
蕭世行深眸一眯,問道:「是事關什麼?」
衛雲兮美眸幽幽,看定他,吐出兩個字:「鳳印!」
……
永壽宮中,淳于皇太后正在一如既往伺弄她心愛的茶花。過了一會,有宮女上前稟報道:「太後娘娘,衛國夫人求見。」
淳于皇太後手中一抖,把一枝正在盛開的白茶給齊枝剪了下來。白茶落地,潔白的花瓣沾了泥土令人心疼。淳于皇太后看著自己手中的利剪,淡淡道:「她怎麼來了?是什麼事么?」
宮女不敢隱瞞,低聲道:「好像聽說帶來了皇上的聖旨。」
淳于皇太后犀利的眼中流露疑惑,一笑:「扶哀家去看看。」
到了殿中,衛雲兮一身雲紫色曳地宮裝,身姿輕盈如柳,婷婷站在殿中恭謹立著。淳于皇太後由女官扶著坐上鳳座,看著衛雲兮站著,不由叱責一旁的女官:「你們是怎麼伺候衛國夫人的?讓她站著?也不拿一張椅子?傳揚出去豈不是哀家這個永壽宮小氣了!」
女官們紛紛為難。衛雲兮一笑,上前施了一禮道:「太後娘娘別錯怪了她們,是臣妾今日帶了聖旨來,所以不敢輕易坐了。」
淳于皇太后精明的老眼看了衛雲兮身後的內侍,一笑道:「好吧,到底皇帝有什麼事不成?竟要請了聖旨來?」
衛雲兮笑著上前,柔聲道:「也不是什麼大事。請聖旨只是因為這事既是家事也是國事,等太後娘娘答應了再說。若是太後娘娘為難,這聖旨怎麼來的還是怎麼去。皇上說了,天底下只有母親使喚兒子做事,從來不敢兒子使喚母親做事。」
淳于皇太后一聽這話,笑了笑:「皇上也太過謹慎了,身在天家,家亦是國,國亦是家。說罷到底什麼事,讓哀家老是猜啞謎豈不是為難了哀家這個老太婆?」
衛雲兮鄭重跪下,道:「皇上命臣妾來請太後娘娘主持後宮,接掌鳳印。正所謂天不可一日無主,這後宮中臣妾們的才德都不如太後娘娘,所以只能不孝打擾了太後娘娘的靜修,特請了太後娘娘掌管後宮。」
此話一出,殿中女官們紛紛詫異。淳于皇太后一雙犀利的鳳眸猛的眯緊,盯著面前恭謹跪地的衛雲兮。衛雲兮說完,深深伏地。她只覺得淳于皇太后那一犀利的眼神如刀一般在她背上刮過。
半晌,淳于皇太后忽地笑了起來:「哀家以為什麼事呢,原來是掌管後宮這事啊。皇后不是還好好的,為何還要哀家這個老太婆,你回去告訴皇帝,哀家在永壽宮過得好好的,不想理這些俗事。」
衛雲兮不慌不忙地起身道:「皇後娘娘在中宮中閉宮不出。臣妾才德淺薄,要不太後娘娘說這事怎麼辦呢?」
淳于皇太后眉心一皺:「皇后還在中宮躲著?」
衛雲兮點頭:「回太后的話,皇後娘娘至今不出宮。臣妾也不知怎麼勸呢。總不能讓皇上先去認錯吧?皇上可是皇上呢。」
她最後一句很小聲,淳于皇太后卻聽到了。她佯裝惱怒,一拍桌案,冷笑道:「好個不識好歹的皇后!皇上只不過是叱責了她幾句,她就甩了臉色,這樣的皇后如何能當一國之母!」
衛雲兮聞言上前一步懇切地道:「所以說,太後娘娘,您看著中秋就要到了,這後宮妃嬪巴巴地就等著熱鬧熱鬧呢,可是無人能主持後宮,母后……」
她喚了淳于皇太后一聲,帶著親昵的撒嬌:「母后,你就能者多勞吧。」這一句已是給了足足的台階了,就等著淳于皇太后順階步下。
淳于皇太后鳳眸中精光一閃,道:「好吧,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哀家就接下這差事了。唉,真是老了都不得清閑。」最後一句說完,她的眼中卻是滿滿的笑意。
衛雲兮握了淳于皇太后的手,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道:「母后英明!」
淳于皇太后看著她的笑臉,這才舒心地笑了起來。衛雲兮與皇太后說了好一會話,又被她留下來在永壽宮中用了午膳,這才回到了露華宮中。
此時天已近傍晚,落日的餘暉灑遍宮中筆直的道上,白日未褪盡的熱氣滾滾而來,秦七扶著衛雲兮走在了樹蔭之下。
秦七看了看宮人俱在身後跟著,這才低聲問道:「娘娘,為何要把鳳印給了太后呢?要知道,這東西給了出去要收回來就麻煩了。」
衛雲兮一笑,看著那西邊將墜未墜的夕陽,所答非問地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每日紅日初升,一直到了艷陽高照,又到了日落西山,秦公公,你說若這是人的一生,燦爛過了,會當真甘於平淡么。」
秦七心頭一跳,想了想,這才道:「大約是不甘心的吧。」
衛雲兮唇邊溢出淡笑:「是啊,大約是不甘心的。所以如太后這樣執掌北漢宮廷幾十年的女人,秦公公認為永壽宮真的是她養老的最好地方嗎?」
秦七不由抬頭,失聲道:「娘娘的意思是?」
衛雲兮眯著眼看著那一輪紅日,淡淡道:「她想要權力,本宮便給她權力。一個顯露在明處的敵人總比一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更容易對付。」
「可是若是萬一娘娘給的反過來,被太后拿來針對了娘娘,就不妙了!」秦公公道。
衛雲兮緩緩一笑:「不會,在她眼中本宮只是無權無勢的一個廢國公主,被廢皇后,又怎麼能夠她一根指頭呢?」
「將來的事,千變萬化。但是輸的那一個人絕對不是本宮。最後站在那高處的永遠不會是日薄西山的淳于皇太后!」
皇上的旨意到了永壽宮把鳳印交給了淳于皇太后,而在中宮在皇上聖旨而下伴隨而來的是皇太后的一則隱含嚴厲叱責的意旨,聖旨中只是說了鳳印由皇太後代為執掌。而意旨卻是細數了皇后失德之處,令她在中宮中反省思過,無事不必出了宮。
皇后玉和一聽,只氣得幾乎要昏闕。皇太后才剛拿到了鳳印就迫不及待地對她下了大大的下馬威。要知道只要她這個「皇后」一直失德,皇太后就可以一直執掌鳳印,掌管六宮。
……
前邊戰事開始有了起色,隨著八月十五的到來,皇宮中處處張燈結綵,掛上了各色精緻的宮燈。這是蕭世行開朝以來第一個節日,自然要隆重。淳于皇太後為了彰顯她初掌後宮的成效,也命宮人精心布置,每一個宮中都掛上了不一樣的燈籠。御花園中還掛上了帶有謎語的燈籠,仿了民間逛街游燈的盛會,在宮宴過後可以讓朝臣們與女眷們結伴遊覽御花園,在賞燈的時候外臣內眷可以猜謎作樂,還有各色逗樂的小把戲可供玩樂,十分有意思。
消息一出,後宮中妃嬪都十分期待。
中秋那一日很快到來。永泰殿中歌舞聲聲,衛雲兮坐在蕭世行身邊,淳于皇太后坐在左上席,一身暗紅鳳服,喜慶的顏色一掃幾月前北漢少帝剛崩的憔悴。衛雲兮抬眼看去,只覺得淳于皇太后如霜后老枝,風雨霜打都不能讓她有半分頹色。
這是什麼樣的女人,連兒子喪命敵手她都不會彎下強硬的脊背。
衛雲兮心中一嘆,再看了一眼,果然看見舒太貴妃沒有位列她身旁的席中。她心中微微一笑,這一步棋她走對了。
她想著上前奉了酒恭謹地敬了淳于皇太后。淳于皇太后眼中掠過滿意,抬手示意她起身:「衛國夫人今日果然是艷壓群芳,難怪皇帝這麼寵愛。」
衛雲兮低下頭,嬌羞一笑:「母后謬讚了。」
蕭世行亦是奉了金樽上前跪下賀道:「兒臣祝母後福壽安康,永遠年輕。」
淳于皇太后看著眼前一對璧人,臉上笑著,眼底卻掠過深深的黯然,她低下眼,笑意不改,慢慢道:「皇帝果然有心了。」
三人飲盡杯中酒水,旁人只見天家一團喝了,卻不知這局中人各懷心思,不為人知的心思。
宮宴中歌舞聲聲,舞姬身姿翩翩,還有西域的舞娘獻舞,一個個穿著露臍短衣,魅惑非常,座中年輕一點的朝臣都看得目不專睛。衛雲兮只覺得氣悶,她走出永泰殿,這才覺得臉上的火熱稍稍褪去。
殿外,朗朗夜空中一輪碩大的圓月高掛,月色清輝遍灑,重重宮闕伏在月色下,連綿不絕。點點燈火在黑暗中閃爍,一片祥和寧靜。殿里殿外,兩重世界。衛雲兮站在殿外的玉闌干邊靜靜遙想。
明月照耀千里,不知那個人在千里之外是否也這般望月凝思,又或者他身邊早就有了紅袖可以添香。
這樣也好,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也給她最好的一切,不是嗎?衛雲兮想到此處,只覺得心中沉甸甸的痛化成了絲絲縷縷的酸澀,彌散開來,纏繞不去。
秦公公看著低頭靜思的衛雲兮,心中微微一嘆,拿了薄錦披風上前道:「娘娘,回殿中吧,小心夜涼。」
衛雲兮點了點頭,正要回身,忽地遠遠走來一小隊人,有人急勸著什麼,夜風微拂,只聽得有人在急切地說道:「娘娘……娘娘……」
衛雲兮不由頓住腳步,看著那一隊人匆匆而來。終於他們走到近前。衛雲兮也終於看到了走在前頭的那一人,不禁失聲道:「皇后?!」
皇后玉和疾步而來,面上怒氣深深,她許是沒想到在這永泰殿外能碰見衛雲兮,臉上掠過詫異之色,可是片刻之後,詫異換成了陰森的怒氣。她幾步走上前來,冷冷盯著衛雲兮,一語不發。
衛雲兮亦是淡淡地看著她,有風吹來,撩起兩人長長的衣袖,衛雲兮今日穿著一身大紅十二幅鳳服,頭梳望月髻,因得中秋盛宴,按品大妝,頭上簪了八支鳳簪,臉上染了精緻的鳳尾妝,面容絕美中透出冷艷,令人望而生畏。這樣的衛雲兮是陌生的,令人害怕的。南楚所見的衛雲兮,清冷絕美,但是美得如天上仙子,不染世俗一點塵埃的樣子。可是如今仙子降落凡間,成了浴血歸來的鳳凰。
她,比當初更美。美得令人折服膽寒。
「皇後娘娘怎麼出得中宮來了?」衛雲兮開口問道。
皇后玉和身後的女官們嚇得臉如土色,因有淳于皇太后的意旨,所以這幾日皇后都在中宮中不得任意出宮,可是今日一聽說中秋宴席上只有衛國夫人陪伴聖駕左右,她就不顧一切地怒而出宮。
皇后玉和冷冷笑了笑,緊緊盯著衛雲兮的臉,似笑非笑地問:「坐在本宮的位置上,衛國夫人很得意吧?」
衛雲兮一笑,笑意飄渺:「皇后忘記了嗎?帝后同尊,這並不是臣妾的位置。」
皇后玉和哈哈一笑,眼中寒光森冷,她一字一頓地道:「衛雲兮,你這個殘花敗柳之身還敢媚惑皇上!終有一天你也會像滾出南楚一樣滾出北漢!到時候你就不會那麼幸運會有皇上這般人物可以再收了你!」
衛雲兮美眸中一沉,她淡淡道:「多謝皇後娘娘提醒。北漢很好,皇上也很好,臣妾還不想走。所以大約要讓皇後娘娘失望了,臣妾恐怕會在北漢過完下半輩子。」
皇后玉和臉色一青,伸出手狠狠朝著這一張她做夢都要撕碎的美顏揮下。一旁的秦七不由驚叫一聲:「娘娘小心!」
那一隻長長指甲上塗了鮮紅蔻丹的手眼看就要落在衛雲兮的臉上,卻在半空中被一隻冰冷而纖細的手穩穩抓住。
衛雲兮冷冷捉住皇后玉和的手,任由她怎麼使勁掙扎都不放開,她冷笑:「皇后一開始的隱忍怎麼都通通不見了呢?臣妾以為皇后遠嫁北漢會學得更乖一點,沒想到最後還是按耐不住了嗎?」
皇后玉和被她譏諷的話氣得渾身簌簌發抖,她想要掙開手,卻發現衛雲兮的力氣大得出乎她的意料。
「衛雲兮,你這個妖女!你說過你我都是南楚人,你我相鬥又有什麼好處?你兩面三刀,你不得好死!」她叫道。
衛雲兮冷冷一把推開她的手,推得皇后玉和踉蹌倒退一步,這才冷笑道:「這話是臣妾說的沒錯,但是臣妾可沒說過被人欺到眼前還不還手。皇后可千萬別會錯了意!」
她看著身後的歌舞昇平的宮殿,轉頭對皇后玉和身後一乾女官冷冷道:「本宮要進殿中去了,你們自己思量放皇后出宮是什麼後果,讓本宮看見沒什麼關係,萬一被皇上與太後娘娘看見,就不是那麼好糊弄過去的。」
她說罷由秦公公扶著走入了殿中。身後傳來皇后玉和漸漸被拖遠的惡毒咒罵聲。她深吸一口氣,面緩緩走了進了那燈火輝煌的所在……
……
金秋送爽,也送來了前線的戰報。隨州大捷!
南楚潰退百里。慕容修損失一千兵馬,傷三千餘人。北漢初戰告捷,士氣大振。消息傳到了北漢京中,人人歡欣鼓舞,眼看著再打幾仗就能功克南楚京都,一統南北。先前反對過殷凌瀾挂帥出征的朝臣們也紛紛改了口,連聲稱頌皇上英明神武
只是蕭世行收到這戰報的時候並不如眾人意料中那般歡喜,衛雲兮看到他看到戰報下面一紙密信,長長劍眉擰成了川字。他眉宇間的憂色令一旁伺候茶水的衛雲兮心生不安。終於在趁無人之時,她打開了那一封密信。密信上密密麻麻寫著一篇長長的話,衛雲兮看著心中涼了半截,手中的信紙頹然落地。
「你也看了?」身後傳來蕭世行平靜的聲音。
衛雲兮手微微顫抖,回頭惶惶看著蕭世行,終是緩緩跪下,眼中的淚滴落地上:「臣妾……錯了。」
蕭世行彎腰撿起那密信,緩緩撕碎,片片碎紙如白蝶落了滿地,彷彿是片片的招魂白幡……
他慨然一嘆:「你沒有錯,是朕錯了。朕沒想到他這麼不計後果。」
隨州攻陷。戰報上是寫楚兵潰敗,死一千,傷三千餘人,彷彿只是尋常一場普通戰役。可是誰也不會去想到殷凌瀾如何去攻陷這個百年重鎮都城。慕容修在那邊屯兵過萬,四周郡縣守衛森嚴,北漢鐵騎圍困隨州幾月無處可插足無法前進一步。就是這樣一個固若金湯的重鎮,一夜之間,翻天地覆,只不過殷凌瀾做了一件事。
他甫到隨州城下,指揮三萬兵馬不厲兵秣馬,日日夜夜只做一件事。他命人挖壩蓄了隨州城邊的溯河,秋季南楚雨多,到了秋汛時節,溯河河水大漲,那滔滔翻滾的河水被三萬兵馬投石築壩生生截斷。終於在又一場傾盆大雨之後,他命人炸開堤壩,蓄了十幾日的滾滾河水沖向隨州。再堅固的城門也抵不住巨石泥沙的衝擊。
那一夜,傾盆大雨。
那一夜,隨州城生生成了人間地獄,滾滾河水帶走數千條無辜性命,白骨沉河,一路浩浩東去。
那一夜,隨州城陷。……
御書房中死寂無聲。衛雲兮跪在光滑水鑒的金水磚上,身上微微顫抖,眼前碎紙片片,蒼白得刺眼。她捂住雙眼,眼淚簌簌滾落。
她竟不知殷凌瀾領兵打仗竟是這般不計後果,她不知他冷心冷性到了這樣的地步。她竟然可以驕傲地告訴蕭世行,給殷凌瀾更大的權力,他會還給他一片安定的河山。他造的殺孽,她也難逃其責。他若要永沉地獄,她也無法為他消去半分罪孽。顫抖的肩頭按上了一雙溫熱的手,可是卻按不住她心底無窮無盡的惶恐。
蕭世行看著她,聲音沉緩:「別太責備他,他也是為了……南北一統。再對峙下去,損失會更慘重,南楚因為春耕不及時,各地已經出現了飢荒。若是一統了,朕就可以收拾河山……」
衛雲兮猛的抬起頭,明澈的眼底早就模糊一片,她哀哀地看著他,緩緩搖頭:「皇上不明白,他不應該如此的。他這樣會被天下人唾罵,他……」
她忽地說不下去。他,早就是被天下人唾罵的殷凌瀾。罵名,他早就不在乎了。
她定定看著地上如血的夕陽,痛苦地閉上眼。蕭世行蹲下身坐在她的身邊,緩緩摟住她,亦是無言。
「殷凌瀾,朕也看不明白他了。」一聲嘆息,徹底湮滅了是是非非,功過罪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