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6章 國殤
張九維的談判很有技巧,他牢牢抓住了人性的弱點,人都是不想死的,只要這個人還活著,他就會懼怕死亡。
只不過為了大義,有些人的確可以克服對死亡的恐懼,做到去從容赴死。
而張九維的談判技巧就體現在,他不僅是要讓人活下來,更要讓人活得大義凜然,活得天經地義,讓一個人的背叛再無一絲一毫苟且偷生、賣主求榮的羞辱感。
這便是張九維的能耐。
此時的梁英,被張九維說得啞口無言,僵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來神。
張九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感嘆道:「梁家叛離風國已有上百年,梁家欠風國的債,乃父都已還清,現在,該是賢侄回歸風國,報效風國的時候了,賢侄還在猶豫什麼呢?」
「我……我……」張九維的巧舌如簧,已把梁家的根從寧南轉移到風國身上,這讓梁英都有些精神錯亂。
他眉頭緊鎖,像在問張九維,又像在自言自語,說道:「風國,風國又豈能容我?」
「能!」張九維拍著胸脯保證道:「殿下已對我說得很清楚,只要賢侄肯率軍回歸風國,賢侄就是大風的功臣,無論賢侄以前做過什麼,風國不但會既往不咎,而且還會看在梁家乃武侯嫡系的情分上,委以重任,賢侄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
「這……容我三思。」梁英倒退了兩步,手中的佩劍業已收回到劍鞘當中。
「當年武侯,輔佐聖祖皇帝,南征北戰,戰功彪炳,創建偌大的風帝國,早已被傳為佳話,現在賢侄重拾先祖衣缽的機會終於來了,賢侄還在猶豫什麼?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等到風軍失去耐心,強攻皇宮,賢侄悔之晚矣啊!」
「賢侄不要再猶豫了,現在就該當機立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賢侄啊,眼下這一條康庄大道可就在你的面前!」張九維根本就不給梁英思前想後,仔細琢磨的機會,他是趁熱打鐵,口若懸河,彷彿連珠炮似的。
「上官……上官秀當真能容得下我?」
張九維拍著胸脯說道:「老夫可以以人格擔保,兩國一統之後,賢侄仍可在天京留任護衛營總都統一職。當然,以後賢侄能否還會得到進一步的提升和重用,那就要看賢侄自己的表現了。」
梁英追問道:「那……那我麾下的弟兄們?」
「只要他們不與大風為敵,朝廷絕不會動他們,如果他們也都和賢侄一樣,抱著回歸正途之心投靠大風,朝廷也會對他們一視同仁,給予重用。」
梁英不再追問,陷入沉默,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拳頭是鬆了又握,握了又松。
「賢侄!」張九維加重語氣道:「風軍的火炮已經在宮外架好,只要一聲令下,萬炮齊發,皇宮將會瞬間化為焦土,護衛營的弟兄們,定然也無一倖存,就看在這一萬多將士的情分上,賢侄也不要再猶豫了。」
梁英深吸口氣,把心一橫,牙關一咬,重重地點下頭,說道:「好,張大人,我……我聽你之言就是,末將……末將願率都城護衛營全體將士,回歸風國!」
他的這番話,等於是徹底註定了長孫伯昊的命運。
身為都衛營的總統領,梁英在都衛營的威望太高了,完全是一呼百應。
他提出全軍歸順風國,雖然下面的很多將士都不能理解,不明白向來以忠君愛國而著稱的梁英為何會突然選擇倒戈,但都衛營的一萬多將士,無一人提出質疑,全部跟隨梁英,向風國繳械投降。
都城護衛營的倒戈,不僅僅是砍掉了皇宮守軍中的一支生力軍,而且還直接把北宮城防送給了風軍。至此,皇宮門戶大開,風軍已能直接攻入皇宮之內。
而讓風軍將士兵不血刃就洞開皇宮城防的人,正是張九維。
老頭子憑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硬是把對長孫伯昊忠心耿耿的梁英給策反了,張九維這一條舌頭的威力,並不次於千軍萬馬。
恐怕長孫伯昊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最為寵信的大臣張九維,竟然是害他最深,最置他於死地的那個人。
得知梁英率領都城護衛營向風軍投降,北宮城防已然毀於一旦,駐守東宮、西宮、南宮的寧南軍將士們,急忙往北宮那邊趕去,還打算重新奪回北宮的城防,可是此時風軍的大隊人馬已經順著北宮殺入皇宮當中,與趕過來的禁衛軍和第一軍團殘部碰了個正著。
雙方沒有二話,立刻於皇宮之內展開了短兵交界的激戰。
皇宮寢殿。
坐在塌上打盹的長孫伯昊被近在咫尺的槍炮之聲驚醒。他打了個冷顫,悠悠醒來,張開眼睛,先是茫然地向四周望了望,偌大的寢殿當中,空無一人。
他深吸口氣,說道:「來人!」
無人應答,寢殿里靜得鴉雀無聲,他站起身形,震聲喝道:「來人——」
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兩名臉色煞白的女官從外面一溜小跑的進來,二人到了長孫伯昊的近前,屈膝跪地,顫聲說道:「陛下!」
「外面怎麼回事,為何這麼亂?」
「陛……陛下,據說,據說……」
「據說什麼?」
「據說護衛營總統領梁英已經向風軍投降,風軍現已從北宮,從北宮殺入皇宮了。」
「什麼?」長孫伯昊即震驚,又震怒,他快步走到那兩名女官的近前,一把抓住其中一名女官的衣服,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厲聲問道:「你說什麼?」
「梁……梁英投敵,風軍已……已從北宮殺入皇宮……」那名女官嚇得哆嗦成一團,結結巴巴地說道。
梁英投敵!連梁英和都城護衛營都投敵了?這可真是可笑啊!守衛都城、守衛皇宮的最後一道屏障,本該是對皇帝最為忠心的一支軍隊,現在竟然也投敵了,這難道還不夠可笑嗎?
長孫伯昊彷彿挨了一記悶錘,慢慢鬆開女官的衣服,赤足走在大殿里,突然哈哈的狂笑起來。
「陛下!」隨著呼聲,一名與長孫伯昊年紀相仿、衣著華麗的絕色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這位女子,正是長孫伯昊的正妻,寧南的皇后,葉華裳。
看到她,長孫伯昊的狂笑之聲戛然而止,步履蹣跚地走了過去,嗓音沙啞地說道:「皇后!裳兒!」
「陛下,臣妾在這!」葉華裳快步迎前。
長孫伯昊握住她的手,顫聲說道:「風軍……風軍已然攻破皇宮,很快,很快就會到這裡,朕……朕竟然真的要成為昊天的亡國之君……」
「陛下……」看著面頰消瘦、眼窩深陷、雙目猩紅的長孫伯昊,葉華裳心如刀割,她顫聲說道:「無論到什麼時候,臣妾都會和陛下在一起。」
長孫伯昊點點頭,也把皇后的手握得更緊,他問道:「裳兒還沒有用過早膳吧?」
「陛下……」
「朕,似乎好久都沒陪過裳兒用膳了。」長孫伯昊看向跪在一旁的兩名女官,說道:「備酒菜。」
「是!陛下!」兩名女官慌張地站起身形,躬著身子,一路後退,到了寢殿的門口方轉身走出去。
長孫伯昊拉著葉華裳坐下來,他端詳著她嬌美的容顏,苦笑道:「裳兒瘦了。」
話音剛落,外面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槍炮聲和喊殺聲,他下意識地向寢殿外往了一眼,又問道:「裳兒怕嗎?」
葉華裳垂下頭,哽咽著說道:「只要陛下龍體安康,只要讓臣妾和陛下在一起,臣妾就什麼都不怕。」
長孫伯昊聞言,仰面而笑,淚水卻如斷線的珍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鋪墊上。
這時候,一名宮女從外面走了進來,一溜碎步的來到長孫伯昊和葉華裳近前,跪地叩首道:「稟報陛下、皇後娘娘,冠大人、明大人、李大人、冷大人已……已……」
「他們怎麼了?」長孫伯昊下意識地向前傾了傾身子。
宮女顫聲說道:「四位大人……四位大人已於太和寶殿自盡殉國……」
長孫伯昊就覺得腦袋嗡了一聲,眼前發黑,險些當場暈死過去。
「陛下保重龍體……」
長孫伯昊抬起手來,閉著眼睛,哽咽著說道:「朕,朕對不起冠愛卿,朕對不起他們啊!」
剛才離開的兩名女官走了回來,二人手中各端著推盤,裡面裝著酒菜。
等她倆布完酒菜,長孫伯昊有氣無力地向外揮揮手,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陛下!」在場的女官和宮女們紛紛跪地,一個個聲淚俱下,泣不成聲。長孫伯昊再次揮手,說道:「下去吧!」
女官和宮女們淚流滿面的站起身形,魚貫退出寢殿。
偌大的寢殿當中,只剩下長孫伯昊和葉華裳兩個人。長孫伯昊提起酒壺,倒滿兩杯酒,他拿起杯子,說道:「裳兒跟了朕這些年,受了好多的苦,朕,真是愧對裳兒好多啊!」
葉華裳垂下頭,眼珠灑在衣襟上,「陛下對裳兒,始終如一,又何來的愧疚?」
「朕迎娶裳兒時,曾對裳兒說過,要讓裳兒成為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朕當年的話……」
「陛下已經實現了,裳兒現在已貴為皇后,已經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
葉華裳的話,讓長孫伯昊越加的揪心。他拉著葉華裳的手,端詳著她的樣子,好像永遠都看不夠似的。「朕並不後悔奪下皇位。」
「臣妾明白。」
「朕,也不是沒有努力過,朕也想力挽狂瀾,救國救民於水火……」
「臣妾都明白。」
長孫伯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倒滿了一杯,說道:「歷代的亡國之君,遺孀無不倍受欺辱,含恨而終,朕若是不在了,裳兒……裳兒……」
步等他把話說完,葉華裳已先從袖口中取出一隻小瓷瓶,目光堅定地看著長孫伯昊,一字一頓地說道:「陛下安心,臣妾……臣妾都已準備好了。」
小瓷瓶是白色的,只有底部被塗成紅色。長孫伯昊認識這個瓷瓶,裡面裝的是劇毒鶴頂紅。看到皇后拿出這個瓷瓶,他身子一震,顫聲道:「裳兒……」
「陛下放心,臣妾不會讓陛下牽挂。」說著話,葉華裳打開瓶蓋,將裡面的液體倒入酒杯當中。
長孫伯昊緊咬著嘴唇,血絲都從牙縫當中滲出來。他再忍不住,把葉華裳攬入懷中,放聲大哭。
他尚且不滿二十歲,葉華裳的年紀更小,嚴格來說,還只是半大的孩子,但此時此刻卻已抱定了必死之決心。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臣妾能與陛下為伴,從未後悔。臣妾是陛下的皇后,是昊天國的皇后,絕不會受制於賊人,讓陛下蒙羞受辱。」
說話之間,她端起桌上的酒杯,嘴角擒著笑意,柔聲說道:「陛下,讓臣妾先行一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