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嗯,火坑,她掉進火坑了,對一般女子來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再自然不過的,她完全可以理解,但狀況並非毫無轉圓餘地,還有努力的空間,她才不會傻得再次尋死。
「不過你年紀還小,所以會跟著幾個姊姊學習,到時候再看菊姨怎麼安排。」香兒瞧她沉默不語,不禁溫聲勸著。
雖說菊姨交代自己伺候瀲艷,更要將天香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但見她什麼都忘了,恍如一張白紙,對世事不曉,真要跟她說得詳實,就怕她撐不住,又要覓死尋活的鬧。
瀲艷哪知道香兒腦袋裡在擔憂什麼,她將僅有的線索彙集在一塊,抽出最切身的要點,問:「香兒姊,我今年幾歲?」
「十三了,過了年你就要十四了。」
瀲艷垂眼忖了下,喃喃自語著,「我年紀還這麼小,菊姨應該不會急著讓我上工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沒這麼小,再不然就是她天生沉穩,才能處變不驚。
「你說的沒錯,再快也要等到你及笄。」至於及笄之後的命運,香兒實在是不忍心告訴她了。
瀲艷暗鬆了口氣,如此一來,她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努力。這麼想著,心裡踏實了些,語氣也輕快了起來,「香兒姊,你可知道我的來歷?好比我是打哪來的,又怎會進了天香樓。」
香兒有些為難地蹙起眉頭。「我不知道你是打哪來的,想知道恐怕得問菊姨了,至於你怎會進天香樓……除了是被賣進來的,沒有其他了。」自己已極盡所能地斟酌用語了,但這個答案肯定教她傷心欲絕。
天香樓里多的是遭父兄給賣進來的姑娘,標緻些的就成了花娘,要是像她長得平凡的就成了丫鬟,可不管是花娘還是丫鬟,進了天香樓就再也踏不出去,老死在這兒,除非有官人高價買,否則是別無他法。
瀲艷眨了眨眼,會是家人把她給賣進青樓的?又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呢?太可惜了,她全都忘了,記憶壓根沒有回籠的跡象。
毫無根據的,她就是相信她的家人絕不會將她推進火坑,但眼下事實她就是在火坑裡,恐怕還是待價而沽的優質商品,要不菊姨不會還肯留下她,容忍她再三鬧騰。
一年,她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想法子找出路,要是連老天都不給她一條生路走……她只好披荊斬棘開出活路。
香兒見她沉默了好一會都沒開口,不禁溫聲道:「其實待在天香樓也不是只有一條死路可走,只要你成為花魁,菊姨也不能一逕地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她瞧瀲艷真變了個人,性情柔順,笑臉討喜,覺得若不拉她一把,良心都過不去了。
「花魁?」
「是呀。」香兒用力地點著頭。
「什麼是花魁?」
「文武狀元是魁首,而花魁自然是花中魁首,只要你能成為花娘裡頭最頂尖的,能將人心都收得服服貼貼,自然菊姨也要給你幾分顏面的。」她之所以會這般說,實是因為瀲艷的容貌太過出色。
哪怕她額上帶傷,小臉浮腫,但五官精緻絕倫,尚未及笄已有著傾城之姿,尤其是那雙眼,媚而不俗,嬈而不妖,活脫脫就是雙勾魂眼,也莫怪菊姨會再三容忍她造次。
「頂尖?」瀲艷喃喃著。「可要怎麼才算是頂尖?是容貌還是才學,還是要恩客多?」如果是後者的話,她會直接放棄。
這幾日下來,香兒已經逐漸習慣她的話多和疑問,知曉她是靠著詢問弄清自個兒的處境,香兒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真要說的話,是必須全都具備,但恩客也不見得要獻身,應該說找到一個大靠山,足以讓菊姨退讓三分,就像是如煙姊姊那般。」
「如煙姊姊?」
「如煙姊姊是咱們天香樓的頭牌,她最大的客人就是咱們蟠城知府之子,如今和她競爭的還有綺羅姊姊,綺羅姊姊性子較乖張,往後你要是見著她,可要記得多討好,否則日子就難過了,還有,跟著綺羅姊姊的幾位姊姊都不好惹,你要能避就避,要是避不開就大聲嚷嚷,菊姨不會坐視不管的。」
瀲艷很認真地從香兒那兒吸收情資,從天香樓的環境到裡頭的花娘派系壁壘分明都記得詳實,不禁暗嘆,似乎不管走到哪兒,各式陰招都會出現在各種工作里。
當花娘也要爭寵,真的是……教她忍不住想嘆氣。
那憋悶的一口氣都還沒嘆出口,房門便教人給推開,一張笑得憨甜的小臉半隱在門邊。
「竹音,你怎麼跑來了?」香兒詫問。
「我到廚房討糕餅吃,廚房那頭正忙著,說是騰不出人手給這兒送湯藥,所以我就自告奮勇地送來了。」竹音笑嘻嘻地端著湯藥進房。
瀲艷不禁打量著她,瞧起來不過就是十五六歲的模樣,臉上掛著恬柔的笑,讓清秀的五官顯得分外甜美。
「哇!果然是個小美人胚子,真是不得了。」竹音將湯藥交給香兒,拉了把椅子就坐在床邊。「聽菊姨說,你的花名是瀲艷,這名字可真適合你。」
「多謝姊姊誇讚,姊姊的長相也很甜呢,教人一見就好喜歡。」雖說她是天生嘴甜,但這話說得壓根不假。
有種人天生就是有著懶洋洋的氣質,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柔軟得教人百聽不厭,而竹音就屬於這樣的人。
「小丫頭嘴巴真甜,昨兒個客人賞的糖飴就給你喝葯后甜甜你的舌吧。」竹音從懷裡取出一小包油紙袋,從裡頭倒出兩顆糖飴。
瀲艷讓香兒扶起,喝下了葯后,從竹音掌心裡捻了一顆含在嘴裡。「謝謝姊姊,可葯不怎麼苦,一顆就夠了。」
竹音不禁多看她一眼,點了點她的鼻頭。「真希望你的傷都別好。」
這話乍聽之下似乎有所不妥,可再仔細一想,便知竹音是心憐她一旦傷好,就真要當個小清倌了。
「她要是再不好,菊姨也不會再放她逍遙了。」香兒嘆了口氣道,神色隨即一整,像個大姊姊似的道:「好了,竹音,你也該回去了,省得把其他姊妹都給引來。」
「才不會呢,不過其他姊妹們也都很好奇瀲艷到底生得什麼模樣,才會教菊姨一再寬恕,今兒個一瞧,果真是驚為天人,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竹音說歸說,還是乖乖起身,替瀲艷將頰邊的發收好。「改日再跟你說說咱們這兒的規矩和姊妹們的習性,省得你不經心犯了錯。」
「那就先謝謝姊姊了。」瀲艷笑得眉眼彎彎。
竹音見狀,無聲嘆了口氣,搖頭晃腦地走了。
「竹音性子好,向來是不爭不搶,往後你就跟她親近些,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問她。」
瀲艷輕聲應著,隨後側過身躺下,心想,自個兒到底是生得什麼模樣,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呢,被她們一個個說得像是天仙似的,害她也生出興味來了。
美,簡直是妖孽般的美。
直瞪著鏡中的自己,瀲艷呆愣了好半晌。
雖說她從菊姨的容忍,香兒和竹音的眼中猜出自己可能擁有美貌,但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會美得如此精緻,黛眉勾魂眼,尤其是眼睫濃密得不可思議,秀鼻底下是張厚薄適中的菱唇,冶艷而脫俗,狐媚而清新,還沒長開竟已美得如此驚心動魄,再加上一身膚白賽雪,猶如搪瓷般的娃娃……
這就是她?
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縈繞在她的心頭,尤其這髮飾,這一身輕飄飄的秋裳,總教她有剎那間的恍惚。
「準備好了沒?」
門板突地被推開,不需要從鏡中瞧見來人,光聽那嗓音就知道是菊姨。
瀲艷微抬眼,適巧從鏡中瞧見菊姨驚艷的目光,然而驚艷的絕非是她的面容,而是這面容底下估算出的價格。
唉,待價而沽的優質商品,就連她自個兒都覺得自己肯定能賣個上好的價錢,否則真對不起這張好皮相了。
唉唉,她為什麼可以這般事不關己?
「菊姨,已經差不多了,我給瀲艷梳了個雙髻,只插了簪花,會太素嗎?」香兒看著鏡中的瀲艷,調整她發上的簪花。
「我倒覺得這裝束合了她的年紀,點綴太多反倒俗了。」菊姨一雙美目上下打量著,最終滿意地漾著笑。
「我也是這麼想。」香兒做好最後一次調整,對自己的手藝也滿意極了。
「這一身淺桃紅真是太襯你的肌膚了,簡直就像是咱們園子里的桃花樹成精變人了,任誰見著你都轉不開眼的。」菊姨輕挽起她腮邊的髮絲,對她笑得萬分和藹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