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瀲艷笑吟吟的,不疾不徐地道:「多豐厚?不就是一支銀釵和一把琵琶,再不就是拿些官銀要威風,連套象樣的頭面都沒有,哪裡算是豐厚的打賞來著?如煙姊姊的客人上回送了一套精裝四書五經,打個折賣回書肆,隨隨便便都能賺上幾十兩,這才叫作豐厚。」
再白目,她就不是打臉,而是打人了!
「你!」
「好了,綺羅,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我還在跟瀲艷說話呢。」菊姨不耐地斥喝綺羅,正色問:「瀲艷,雖然你算得極精,但你要怎麼證明那晚江爺對你圖謀不軌?說不準是這個男人劫財,才會對江爺痛下毒手。」
「菊姨這麼說也是頗合理,但我方才也提過了,江爺最喜愛拿官銀耍威風,畢竟江爺的布莊是戶部欽點的朝貢品,他身上官銀多,打賞的自也是官銀,菊姨何不到崔嬤嬤那裡搜捜,也許能找到一些官銀。」
綺羅聞言,忙道:「江爺打賞時,總是闊氣得連丫鬟都給,崔嬤嬤要是能分得一二也不算什麼。」
「崔嬤嬤不過是個看守腰門的婆子,想拿賞有難度吧?」瀲艷乾脆端了杯茶在菊姨身邊坐下,淺啜了口,道:「其實,一個守門的婆子哪有可能見到貴人,就算遇到了貴人恐怕也個識得身分,而通往後院的路曲曲繞繞,江爺要一路無阻地進到腰門,若是無人引路,他怕也走不到呢。」
綺羅臉色瞬間刷白,想再說什麼,卻對上菊姨凌厲的目光,嚇得她別開臉,什麼話也不敢說出口。
「瀲艷,這事可以暫時不查,但他呢?他這是怎麼著?」
「菊姨,我這個人呢,沒什麼好,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有人拉我一把,我必定銜草結環,有人扯我一腳,我自然是睚眥必報,這應多聞救了我,如今他有難,我當然非救他不可,他因為遇慘事,落得無家可歸,我本打算要收留他,可方才他開口了,說我救了他,他要把命押給我,我就想……菊姨,讓他留下來當我的隨從吧?」
「你胡鬧,怎能留個男人在身邊?更何況這後院里住的可不只你一人。」菊姨想也不想地駁斥她的要求。
「我當然可以,菊姨,是菊姨寬宏大量不與我計較,我才能苟活至今,所以菊姨要我做什麼,我定會做什麼,可我怕,我怕意外,所以為了保住我的清白,菊姨不認為該讓個武藝超群的人跟在我身邊較妥當嗎?」搶在菊姨再開口前,她又道:「菊姨,有我在,他不會染指其他花娘,況且姊姊們也不可能傻傻地被個不知底細的男人給拐了吧,更不可能蠢得將他當面首養,是不?」
菊姨攢起柳眉,彷彿陷入天人交戰,一旁的綺羅低聲道:「姊妹們不可能養面首,可天曉得他會不會化為惡狼把瀲艷給吃了。」
瀲艷橫眼瞪去,恨不得將她打發到天涯海角去。死三八!菊姨都好不容易動搖了,她偏要在旁邊造謠生亂。
「綺羅說得對,我可不能養虎為患。」
「菊姨!」
「夠了,不用再說,待會我就差人將他送出天香樓,天香樓的規矩任誰都不能打壞,就算是你也一樣。」菊姨話落便起身,瀲艷正想法子要攔下她,便聽應多聞有氣無力地開口。
「菊姨,何不聽我一句?」
瀲艷詫異地回頭看著他,沒想到他真的會主動爭取留下。
「你有什麼好說的?」菊姨懶懶地睨向他。
「一句很重要的話,你先讓她們出去,且聽我慢慢說。」應多聞眸色沉穩,並無居於下位的卑微感。
「什麼話非得要她們出去才能說?」菊姨不以為然的說。
「我認為還是等她們出去再說較妥。」
雖然不知道應多聞到底要說什麼,但瀲艷出手幫上一把。「菊姨,你就聽聽他怎麼說嘛,綺羅姊姊,咱們到小廳去,我讓香兒給你上茶。」
「喂,你幹麼推我,我才不喝你的茶,你……」
瀲艷二話不說地使力將她往外推。雖然她撐不起一個傷重的男人,但要把長她沒幾歲的姑娘推出房,還是辦得到的。
房內,菊姨冷冷地看著應多聞。「你到底想說什麼?」
瀲艷硬是將綺羅拉到小廳,香兒適巧煎好了葯端來,瀲艷立刻要香兒去備上一壺茶,只是茶還沒送來,她便從廳門口瞧見菊姨快步踏出院落小門。
「菊姨,待會我就請邦哥多帶幾個小廝把他給抬出天香樓。」綺羅動作比她還快,已經飛奔到菊姨身邊獻計。「得走後門,被人撞見了可就不好了。」
瀲艷暗咒她欠揍,正要開口時,就見菊姨的臉色臭得像是被倒了幾百兩的帳,惱聲道:「何時我做事還要你差使了?」
「……菊姨?」綺羅嚇了一跳,沒想到竟被反嗆一句,不禁委屈地漲紅臉。
瀲艷在旁察言觀色,雖說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但照菊姨的反應,她應該是答應讓應多聞留下了,就不知道應多聞到底說了什麼,怎會教菊姨的臉色這般難看。
「瀲艷,他可以留下,也可以待在後院,但他不只是你的隨侍,天香樓的雜活他也得做。」菊姨說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話都是從牙縫擠出的。「要是讓我發現你倆間有私情,我能有什麼手段,你就算忘了,香兒也會提醒你。」
話落,也不等她吭聲便氣呼呼地走了,還險些撞上端茶而回的香兒。
「菊姨怎麼氣成這樣?」香兒走近她,低聲問。
「我也不知道。」瀲艷聳了聳肩,只是大略地提起方才的事。「香兒,茶給你喝吧,我先把葯送進房裡,順便問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小姐,還是讓我把葯送去吧,小姐總不好跟個男人共處一室。」香兒趕忙拉住她,就怕她真是一點防心都無。
瀲艷沒好氣地笑睨著她。「香兒,你會不會想太多?我人都在青樓里了,還怕人家壞我清白嗎?」見香兒又要開口,她連忙打斷,「方才菊姨已經撂下狠話,說只要我跟應多聞有私情怎地,她有什麼手段,你都會提醒我的。」
香兒原本是菊姨身邊的大丫鬟,當初是因為看重她的姿色,才會將香兒發派到她身邊伺候。想當然耳,香兒必定是最清楚菊姨脾性的人。
「菊姨狠的時候,可以比誰都狠,你可千萬別以身試法。」香兒苦口婆心地勸著,怎麼也想不到菊姨竟會答應讓一個男人待在後院,甚至就養在小姐的小院里,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放心吧,我都決定要好好過日子了,又怎會自找罪受?我倒是很想知道應多聞到底跟菊姨說了什麼,竟能教她改變心意,簡直是太了不起了。」這種談判手法,她得多多學習才是。
香兒沒轍,只能任由她進廳里端了湯藥便往側房去。
「多聞,喝葯了。」一進屋,瀲艷便直接把葯端到床邊花架上,自然地往床畔一坐,作勢要將他扶起。
「我自個兒來。」應多聞微皺著眉,要她退開一些。
「你行不行?大夫說你左肩到胸口的傷頗深,要是使勁的結果又滲血該怎麼辦?」看著他用雙肘奮力地撐起自己,她不禁直盯著他胸前的布巾。
「哪怕你在青樓,你還是要記得男女有別。」應多聞氣喘吁吁地撐起自己,臉色蒼白地倚在床柱上。
「你還真是有趣,在這青樓里是不會有人跟我這麼說的。」不過,這也證明他是個正人君子吧。
應多聞張口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乾脆閉上了嘴,伸手要她把葯端來。
乖乖把葯遞給他,瀲艷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好奇的問:「對了,你到底是跟菊姨說了什麼,竟教菊姨改變了決定?」
應多聞面無表情地將葯喝完,把空碗遞給她。「我說,她要是不肯留我,我就砸了天香樓。」
「有沒有更高明一點的謊?」她今年十三,不是三歲好嗎。
天香樓開門做生意,防人亂事,肯定雇了幾名護院打手,是他說砸就砸的嗎?他要是無傷在身,她還勉強相信,依現在的狀況,就連她都能整死他,還砸什麼?
「沒有。」
瀲艷啐了聲,額外送他一記白眼。不說就算了,橫豎也不是挺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能留下養傷,又能有一處棲身,也算是她唯一能報答他的方式了。
「我倦了。」
「嗯,睡吧。」大夫說葯里添了安神和鎮痛的葯,可以讓他睡著,少感覺一點痛楚。
「你可以離開了。」
這算是過河拆橋嗎?「我留在這裡是要照顧你,不用急著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