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
07#
如果不是飯島律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天外沙羅,估計第二天的報紙頭條就是「驚異!女國中生分屍殺人!竟因男友出軌?!」
「冷靜點!沙羅!」
飯島律從背後架著沙羅硬把她拖出醫院,放下她的時候,只覺得兩臂酸痛得彷彿剛和一頭野牛搏鬥過,他低頭看向沙羅。只見沙羅依舊兩眼通紅,眼瞳中涌動著凶暴的藍,一副全無理智的模樣,他深吸一口氣,抬手甩了她一個耳光。
「現在冷靜下來了嗎?」
驟然襲來的劇痛喚回沙羅的神智,她抬手撫上臉頰,無言地點點頭。
飯島律一時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像小時候那樣,安慰似的摸摸她的頭。
「那個……總之……你們好好談一談,也許有什麼誤會呢?」
他拙劣的安慰她,然而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可笑。那個姿勢,那個表情,可能是誤會嗎?
沙羅閉上眼,低下頭,片刻之後,她緩緩蹲下.身,雙手捂住臉,聲音從指縫間悶悶傳出。
「明天再談吧。」她的聲音沉下去,「現在看到那傢伙,我一定會忍不住的。」
——忍不住親手殺了他。
被背叛的痛苦、不被愛的恥辱,野獸一般啃噬著她的心。
想殺了他,割開他的脖子,撕碎他的臉,讓他再也不能露出那樣的笑容。可在腦海中又有一個聲音在說,我不想失去他。悲傷、憤怒、怨恨、慌亂、羞恥、破壞欲……數不清的情感翻攪著,幾乎要將一顆心撕得粉碎。
種種衝動絞在一起,沙羅覺得自己都快被逼瘋了。
愛原來是這麼讓人痛苦的東西嗎?
痛苦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飯島律沉默片刻,單手扶著沙羅,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像安撫受傷的小動物一樣撫摸著她的長發。
「如果他讓你這麼傷心的話,那就和他分手吧,沙羅。」
「……」
天外沙羅沉默良久,方才開了口。
「我要問問清楚。」她的身體微微發著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其他,「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呢?
當第二天沙羅在流人的手機里看到他和十幾個女生的曖昧簡訊時,這個問題對她已經不重要了。
那一瞬間,她的心裡只剩下一個想法。
——殺了他吧。
可是為什麼——
隨身攜帶的小刀已經比在流人的脖頸上,沙羅卻怎麼也無法下手。握刀的手開始顫抖,那顫抖漸漸蔓延到全身,她咬著牙將刀刃貼近那黑紅的「線」,只要輕輕一劃一切就結束了,可是刀刃不住的抖動著,怎麼也無法再進一分。
——快下手啊!殺了他啊!
即使這樣一遍一遍催促自己,牙根都咬出血,她卻還是動不了手。
明明被刀抵在脖子上,櫻井流人卻笑了。
那是多麼苦澀卻又歡喜的笑,悲哀卻也欣慰。
流人抬起手來,握住沙羅的手腕,手指鬆鬆搭在她的腕上,動了幾動——
是想要拉近呢,還是想要推離呢?
然而他最後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那樣握著,沒用一分力氣。
「第一次見到沙羅的時候,我就覺得,沙羅是我的理想型。」
櫻井流人靜靜凝視著她的眼睛,那眼瞳里流動著異樣的熒藍,如此危險,卻也如此美麗。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被那雙眼睛迷住了。
在那雙眼睛里,他看到了死亡。
「還記得你砍劫.匪的那一刀么?你的動作那麼利落,一點也沒有猶豫,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是這個女孩的話,一定可以殺死我。」
那個時候,面無表情拭去臉頰上血跡的少女,那空虛冰冷的眼神,落在流人的眼中,是如此耀眼美麗。
「沙羅身上有我喜歡的一切特質,我無法不喜歡沙羅。」
他用的稱呼不再是親昵的「小沙羅」,大約是因為如此吧,聽起來鄭重的多。他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話。
「我喜歡沙羅。」他唇角泛起一絲苦笑,「但是,越是和沙羅相處,我越是意識到……沙羅是我配不上的人。」
「沙羅對我說過,想要保護我對吧。聽到那句話,我真的十分感動,也很開心。」
他的聲音很輕。
「可我也在那時明白了,沙羅沒法給我,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他鬆開天外沙羅的手腕。靜靜站在那裡,凝視著她的眼睛。
「你看,沙羅,你沒辦法殺了我的。就算我鬆了手,你也不會殺我。」
「……」
「我一直認為,只有殺了對方,才是愛的證明。我想要的女孩,是可以愛我愛到殺了我的人。」
流人不再逼迫她,而是後退一步,讓脖頸離開了刀刃。一道細細的血線沿著他的皮膚滑了下來,他卻依然微笑著。平靜而苦澀的,微笑著。
「因為沙羅是好孩子。」
天外沙羅像是從未見過這個人一樣,緩緩後退了一步,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著他。良久,那目光漸漸變成了厭惡。
「你給我的理由,就是這個?」
她甚至嗤笑了一聲。
「就因為這麼可笑的理由?」
沙羅用力把小刀扔到一旁,低聲道:「在來之前,我為你想過很多理由。或許是我哪裡不夠好,或許是你喜歡那個女生更勝過我……那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抬起眼來,眼神有如冰錐一般:「但是現在,我覺得自己非常可笑。」
同時和十幾個女孩交往,即使是為了尋找理想女性,但這種行為本身,就沒有一點真心可言。
「喂,流人。」沙羅冷冷道,「你喜歡的究竟是我們本人,還是我們身上的那個投影?你到底在我們身上找誰的影子?誰允許你擅自在我們身上投射別人的影子了?」
櫻井流人始終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的答案,天外沙羅在許多年後見到櫻井葉子的時候,才終於找到。
櫻井流人在她們身上尋找的,是曾經為愛瘋狂的母親櫻井葉子的身影。因為母親曾經愛某人愛到殺了他,所以他也渴望那樣的愛情。從來沒有在生母那裡得到過愛的流人,想要在別的女人身上尋找母親的愛。或者說,他真正渴望的,是「被母親所愛」。
天外沙羅在某些方面,確實與櫻井葉子很相似。
所以流人說「喜歡她」這句話,絕不是假的。
只是……
他們不適合。
「我現在也很想殺了你。」天外沙羅低聲說,「可你不要誤會,這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你騙我。」
她後退一步,用近乎憎惡的眼神冷睨著他。
「你真讓我覺得噁心。」
說完這句話。天外沙羅便轉身向外走去。
她走的那麼堅決,那麼快。像是迫不及待的甩掉什麼髒東西一樣,後來幾乎是奔跑起來。
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所以她也沒有看到,在她離開后,飯島律從陰影處走出來,安慰似的拍了拍櫻井流人的肩。
然後一拳重重打在他肚子上。
「『殺意是愛的極致的證明』這種哲學命題我的確不懂。」
飯島律額角青筋直跳,對著他的臉狠狠又來了一拳。
「但你能不能別把這當成你踐踏別人的感情到處劈腿的理由啊!人渣!」
一腳將櫻井流人踹翻在地,飯島律趕緊朝外追過去。和天外沙羅青梅竹馬也有六七年了,對她那雙眼睛也算頗有了解。一旦情緒波動大就會看到布滿毀滅之線的世界,這種情況下,他哪敢放她一個人在外面晃啊!
「千萬別出事……」
飯島律一邊跑一邊咬牙道。
「我可不想在社會版或者殯儀館看到那傢伙啊……」
好在沙羅沒讓他提心弔膽太久。繞著學校轉了一圈之後,飯島律就在校園外的櫻花樹下找到了自己的青梅竹馬。她正仰面倒在地上,用手臂遮著自己的眼睛。
她方才似乎是摔了一跤狠的,兩個膝蓋都擦破了,往外滲著血絲。飯島律嘆了口氣,蹲下來,從口袋裡拿出手帕,簡單的蓋在她的膝蓋上。
「站得起來嗎?」
他問。
沙羅無聲的搖了搖頭。而後,向飯島律張開雙手。
就像小時候她每一次傷心的時候一樣。
而飯島律也無言的拉住她那兩隻手,放在自己脖頸上,順勢環上她的肩,用一種抱小孩的姿勢將她拽起來,攬靠在自己懷中。
天外沙羅一語不發的將臉埋在他的肩頸處,雙臂緊緊環著他的脖子。這樣的姿勢飯島律自然不會感到舒服,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環抱著她,像小時候那樣,一下一下地拍撫著她的背。
飯島律感覺到,肩頸處漸漸被溫熱的液體濡濕。他閉了閉眼,將懷裡微微發抖的女孩抱得更緊了一些。
「很痛嗎?」
他問。
至於問的是膝蓋上的傷口,還是心上的傷口,那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無論哪一個,都……
「很痛。」
沙羅輕聲說。
「痛得我都要哭了。」
飯島律忍不住揭穿她:「明明已經哭了吧。」
「才沒有哭。」
沙羅強壓著不讓哽咽的聲音跑出來,但尾音的顫抖還是暴露了她。
「才不會為那種人哭。」
「嗯,你沒有哭。」
飯島律嘆了口氣。轉而提出另一個建議。
「要不要找幾個妖怪去嚇嚇他?也算出一口氣。」
「不要。」沙羅的聲音很是倔強,「我才不在乎他……這種人……這點小事,我肯定很快就會忘記的。」
「嗯嗯,你肯定很快就會忘光的。」
飯島律摸摸她的頭,語調溫和。
「所以只有現在,想哭就哭吧。」
盡情哭泣吧。那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只是年少時候看錯了一個人。
只不過是他沒有愛上真正的你,你也沒有認識真正的他。
只是被這樣的一個人,傷了心而已。
所以,為此哭泣,也沒有什麼丟臉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天又一天之後,你總會忘記的。
你值得更好的。
下一次,不要再愛這種追逐幻影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