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
09#
天外沙羅開車載著夏目貴志到了薰風社。因為現在不是高峰期,路上車流不算多。她便放鬆自己,隨心開了。這一放鬆可不得了,夏目在飆飛的汽車裡,面無人色地抓緊安全帶,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三途川的幻影。
下車之後,夏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路邊的路燈柱,捂著嘴防止自己吐出來,好一會兒才從那種天旋地轉的眩暈中掙脫出來。抬起一張慘青的臉,氣若遊絲。
「沙羅小姐……」他幾乎給她跪下,「你的車技……」
那已經不叫飆車了,那叫漂移。
沙羅微笑著將墨鏡摘下,拍了拍夏目的肩:「年輕人,身體這麼差可不行啊。多鍛煉吧。」
……不,我覺得施瓦辛格也承受不了你的車技。
夏目默默吞下一句吐槽,又靠著柱子緩了一會才直起腰來。他跟在天外沙羅身後,腳步虛軟的走進了出版社辦公大樓。
被天外沙羅稱為「遠子」的是一位年輕女性,身形纖細,有著小巧秀麗的臉龐,烏黑的長發一直垂到腰際,別著素雅的髮夾。樸素的衣裙更與天外沙羅那華艷到近乎妖異的服飾形成了鮮明對比。一定要打個比方的話,就像將一枝白桔梗放在一束罌粟花旁,清麗與官能的極致對比。
「你好,我叫天野遠子。」
她向夏目伸出手來。
「我是沙羅的責任編輯。你就是夏目君嗎?你和夏目漱石同姓呢,真好啊。我非常喜歡夏目漱石的作品喔!就像冰鎮好的成熟葡萄一樣,含在嘴裡,用舌尖將它輕輕頂破,讓冰涼的汁水和甜美的果肉落在唇齒之間,在美味之餘,鼻尖也能感覺到那種獨特的芳香呢。如果沒有讀過夏目漱石的話,一定要去讀一讀!就從短篇集《夢十夜》開始吧!」
「………………」
猝不及防被上了一堂文學課的夏目貴志只能以沉默應對。這位第一印象讓人覺得優雅知性成熟穩重的女性,現在就像一個看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兩眼放光,連抓著他的手都用力了幾分,夏目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拒絕她。話語在唇邊打了幾個轉,還沒來得及說出,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遠子。」沙羅將手搭在天野遠子肩上,神色頗有幾分無奈,「先干正事。」
天野遠子終於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頓時漲紅了臉,慌慌張張的轉過身去,結果膝蓋撞到桌角發出好大一聲響,疼得她抱著腿蹲下/身去,眼淚汪汪。
「嗚……不好意思啊……」
沙羅扶額:「反正你更丟人的情況我也沒少見,趕緊爬起來。找到合同以後和夏目君好好講解一下條款,至於要和他簽多久的合同,你自己看著辦。」
「嗚哇!沙羅真是冷酷無情!葛朗台!阿巴貢!潑留希金!」
天外沙羅露出一個惡魔一樣的笑容:「如果你繼續撒嬌不幹活的話,我還可以更冷酷一點。」
「……嗚,好嘛。」
天野遠子不甘不願的站起來。
沙羅轉過身,對夏目伸出手。
「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夏目君。」
她笑著說。
「再強調一次,我的要求很高,做我的助理會很辛苦的。」
……
……
……
夏目貴志對「做我的助理會很辛苦」做足了心理準備。
但他沒想到會是這種辛苦法。
「沙、沙羅小姐!」夏目滿臉尷尬,「這、這也太……」
「你晚上要陪我參加公司酒會,沒有正式西裝怎麼行呢?」天外沙羅搖搖頭,示意店員換一套西服,「這可是成人社會的必備禮儀。」
「可這也太破費了……」夏目不自然的扯了扯袖口。
「這只是正常的置裝費,算什麼破費?真破費我就帶你去手工定製店了。」沙羅再次搖頭,又否決了一套,「這套不適合他……把左邊那兩套拿來讓我看看。」
兩人現在正在一家位於銀座的高檔男式西服店裡,為夏目貴志挑選合適的西裝。等到店員拿來沙羅指定的那兩套西裝后,沙羅站起身,親自拿著衣服在夏目身上比了比,將左手那套遞給他,示意他去更衣間換上。
夏目貴志猶豫再三,還是默默去換了衣服。高級西裝讓鏡子里的人看起來像換了個人一樣,他下意識站得更筆挺一些,端平兩肩,僵硬而小心的走了出去。
「試試這條領帶。」
沙羅已經挑好了三條領帶,非常自然的將其中一條環繞在他頸上,手指碰到他頸后的皮膚,夏目頓時繃緊全身,似乎是察覺到這一點,她好笑地拍拍他的肩。
「放鬆一點。沒什麼好緊張的。」
她將領帶遞給店員,回到沙發上坐下。雙手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沖他微笑。
「以後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會很多,你要從現在開始習慣。」
沙羅微微眯起眼。
「成人社會的禮儀可是很複雜的。」
夏目一時也分辨不出這是好意還是禮儀,只能全身僵硬的任由店員們擺弄。直到兩個小時後天外沙羅終於敲定了一套,也不讓他換下,示意他直接穿著走。隨後,她拿出一張黑卡來結賬,夏目試圖自己付錢,卻被她制止。
「都說了,這是員工福利。」她在紙上籤下一個龍飛鳳舞的名字,「置裝費當然應該由我出。」
「真是……太麻煩您了。」夏目低下頭。
「沒什麼,我小時候,塔子對我照顧很多,照顧一下她的兒子也是應該的。」天外沙羅一笑,「倒是你,夏目君,再跟我這麼見外,我可要生氣了。」
對才認識兩天的人這麼盡心儘力,又是借房子住,又是提供工作,還幫忙買衣服……夏目貴志一時不知道該對這種稀有生物說點什麼好。
「這沒什麼奇怪的吧。」天外沙羅挑眉,「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問題都可以用錢解決,剛好我一點都不缺錢。你也許會覺得我對你太大方了,但對我來說,給你提供個房間、買一套衣服,就像女高中生給同學買個雪糕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你不是還要給我幹活兒么?」
這種會激起仇富心理的言論,倒讓夏目奇異的放鬆下來了。他是生怕給人添麻煩的人,既然對方並不覺得是麻煩,他也會感覺好過一些。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了:「沙羅小姐和塔子阿姨……關係很好嗎?」
「嗯。」沙羅毫不遲疑的給予肯定回答,「我和塔子阿姨有點血緣關係,雖然很遠,不過她那時候常來我家。我外祖母身體不太好,我小時候受了塔子阿姨很多照顧。現在我回饋一下她兒子,那是應該的。」
天外沙羅自己說著說著倒笑起來了:「我小時候脾氣很壞,又任性又驕橫,做事也不知輕重,比你現在差太多了。要說添麻煩,我給塔子阿姨添的麻煩至少比你多一千倍。弄哭同學啊,弄死鄰居家的小狗啊,有次玩火還燒掉一個舊倉庫,差點引起火災……說真的,塔子阿姨還能保持寬容和耐心對待我,也是挺不容易。」
夏目被她口中輕描淡寫卻跌宕起伏的童年震撼了。
不,仔細想想,天外沙羅的人生好像一直精彩得不像話。不止童年,青春也如此。十四歲就談戀愛,找得還是個腳踏十八條船的渣男,一個戀愛談的拔刀相向差點殺人……
這怎麼想都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吧。
她拍了把夏目的肩:「所以,給我把背挺起來,抬頭挺胸的在這生活下去。我為你做的不及當年塔子他們對我做的千分之一,你別給我擺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臉。19歲的大好少年,你的青春和勇氣呢?給我拿出來。」
夏目貴志被她拍的一陣背痛。但心情卻變得開朗起來。
是啊,沒什麼大不了的。
「接下來就是去給你買鞋子!」
沙羅興沖沖的拉著夏目往外走去,夏目被她扯得險些跌倒,眼神頓時死透了。
不,還是很有些大不了的!再這麼逛下去他要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