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清悅!」元寧帝的厲喝驚醒長公主,她回過神,發現自己正在大庭廣眾之下壓著一個小宮女試圖施虐,頓時受驚,忙不迭起身,一個沒站穩往後倒去。
「我……」她跌坐在地,茫然地看著手,「我怎麼會這樣……?」
「清悅。」這一瞬間,心疼壓過了其他情緒,元寧帝向前一步就要扶她,長公主卻驚恐至極地往後蜷縮,「別!父皇…父皇別殺我!」
久別再見,這一聲父皇竟是在這種情景下再聽到。
元寧帝頓住,眸中有著受傷,無力地垂下手,「朕……父皇怎麼會殺你。」
他不知道長公主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之前本來打定主意不再管這個女兒,可一看到她這種神態,以前想的什麼頓時統統都忘了,眼中只有女兒匍匐在地形態狼狽的模樣,心中鈍痛。
「你,你明明就殺了……」長公主喃喃道,還在後退,但後面的字眼太過模糊沒人聽得清。
元寧帝也沒聽到,只當是女兒病中分不清現實幻覺,「快把公主扶進殿中,傳游太醫來。」
寧清惋終於趕到,見狀鬆了口氣,給元寧帝請過安後跟了進去。
元寧帝終於有空暇問她,「你皇姐這是怎麼了?」
「皇姐她……」寧清惋組織語言,猶有餘悸道,「父皇,皇姐她,她方才突然發瘋傷了母后,之後就一路跑到了這裡。」
壓抑著怒氣,元寧帝道:「好好的,怎麼會瘋,誰和清悅說什麼了?還是做了什麼?」
想到長公主似乎是在阿綿靠近后才不對勁的,寧清惋眼眸轉了轉,「沒做什麼,皇姐最近情況不大對,母后擔心她,便讓我和阿綿去看看。但是皇姐似乎不想看到我們,和母後起了爭執,隨後就突然狀似瘋癲,把母后推倒跑了。」
元寧帝是知道阿綿和五公主去皇後宮中的事,點頭道:「一路來有多少宮人看見了?」
寧清惋悄悄撇嘴,「那就多了,我急著追皇姐也沒太注意有哪些。父皇若是想封口,恐怕難。」
她知道自家父皇肯定又想把這件事封住,不過如今已經不可能了,這大白天的,又是眾目睽睽之下。除非父皇徹底將皇宮來個大清洗,否則今日的事是肯定會傳出去的。
元寧帝來回踱步,暫時把封鎖消息的事作罷,他看著被宮人制在榻上的長公主,「皇后傷勢如何?」
「呃……」寧清惋縮了縮,小心道,「皇姐把母后推到路旁,正好被刺著眼睛,我來時母后雙眼都還在流血不止,怕是不太好。」
「簡直荒唐!」元寧帝大怒,看了看長公主,又狠不下心斥責,「阿綿可是在照看皇后?」
寧清惋點點頭,想了想道:「父皇要不先去看看母后吧,皇姐這裡有我看著,等太醫來就是。阿綿那裡……我怕母后一怒之下,會怪罪她。」
皇后和長公主同時出狀況,還都問題不小,元寧帝才修身養性幾日,就覺得頭上幾處穴道都脹得發疼。
長子長女都不省心!他暗嘆一句,叫李安備了御輦朝鳳儀宮趕去。
寧清惋猜得不錯,皇后確實有點懷疑是阿綿和她做了什麼才讓長公主突然發病,但此時她雙目都睜不開,臉上陣陣刺痛,也顧不得其他,一直抓著阿綿的手臂詢問,「太醫怎麼還沒來?」。
太醫院的人今天還真有些手忙腳亂,一會兒鳳儀宮的人來傳,說皇后受了傷,傷勢嚴重,幾位醫術高明的太醫忙背了藥箱匆匆跑去。沒過多久,乾元殿的內侍也來了,說長公主在陛下那,此時病狀特殊,著游太醫並其他人一同去看診。
「真是奇怪了,陛下好不容易好些,皇後娘娘和長公主又出問題。」幾個葯童小聲議論,「要我看,咱們大蒼這幾年宮中都不太平,莫不是有大事要發生?」
「好像是呢,我聽當值在陛下宮中的李公公的義子小鄧子說,蠻夷那邊已正式下了戰書,正在攻城呢。最近陛下和太子就在商議由哪位將軍出戰,說這次定要一舉將蠻夷滅族,免得他們再犯。」
「滅族豈是那麼容易的……」見有人經過,幾個葯童的議論聲小了些。
皇后那邊,太醫還沒趕到,她的血漸漸止住,只是眼睛依舊無法睜開,她既擔心著長公主又急自己的眼睛,氣急敗壞地把桌上杯盞掃地,「太醫呢!太醫呢!」
「快來了,快來了。」宮女連聲安撫,朝阿綿露出求助的目光。
「拿些柔軟的棉布來,用溫水浸濕,先把娘娘臉上血漬擦去。」阿綿吩咐道,將皇后扶到了榻上,「娘娘不如就當這是天黑了,歇一會兒。」
她心中嘆著果然今天沒好事,雖然不是應在她身上。
「清悅。」皇后疼痛輕了些,「阿綿,你去幫我看看清悅,她如今病著,我只怕她惹怒了陛下。你去幫我勸住陛下,別讓陛下罰她。」
「哼」話音剛落,元寧帝就踏了進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皇后,「原來皇后還怕會惹怒了朕,朕還當你什麼都不怕!」
「陛下……」皇后摸索著要起身行禮。
「不必了。」元寧帝居高臨下看她,來龍去脈在路上終於弄清了,「清悅出了問題,居然不向朕稟報,也不讓太醫好生診治,偏要來尋阿綿,整日都想的什麼!」
他聲音越說越來,最後一聲直接將皇后嚇得肩膀一縮,「臣妾,臣妾也是為清悅好啊。」
「好?好成了如今這樣?」元寧帝被她這話激怒,「如果不是清悅自己跑到朕那去,你還準備瞞朕多久?!」
元寧帝也有些不能理解皇后,即使長女真的遺傳到了這病,告訴他總比瞞著他好啊。
「清悅……現在在陛下那裡嗎?」皇后小心道。
「嗯。」元寧帝坐下,示意阿綿不必再忙。
「陛下,清悅正在病中。若她說了什麼,那都是胡話,當不得真,陛下可千萬別因此責罰她。」
「哦?」元寧帝微眯起眼睛,換了個坐姿,「朕可不覺得那是一時胡話。」
皇后關心則亂,失了分寸,叫元寧帝看出問題來,是以他明明什麼都沒聽到,也要如此一說。
「那,那……」皇后突然下去跪地道,「陛下,還望陛下看在臣妾的份上,饒過清悅這一回。」
長公主究竟說了什麼?阿綿疑惑不已,居然讓皇后這麼害怕,是怕元寧帝知道還是怕那些話流傳出去?
元寧帝沉默不語,殿中也就寂靜下來,皇后看不見,但也能感受到他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強自鎮靜著不讓自己顫抖。
女兒的那些話……皇后其實心中知道幾分真幾分假,她真正震驚的是女兒怎麼會知道那件事,畢竟那時清悅才幾歲大而已。
如果是有心人告訴,那這個有心人是不是也會告訴別人……皇后心知這件事可大可小,到時候又被元寧帝發現源頭在長公主和鳳儀宮這,那才是……所以她真正想做的,是避免消息是由鳳儀宮,由長公主口中傳出。
元寧帝正在思考,他了解皇后,經歷過這些年,很少有事情能讓皇后如此驚慌,除非……是涉及到皇位等極隱秘的秘辛。
等等……他想起剛才長女倒在地時說的那句話「父皇,別殺我」,電閃雷鳴般一個念頭闖進他腦中,元寧帝霍然站起,不顧他人眼色將皇后提起扯到內殿中,待只有他們二人時才陰鷙道:「皇後知道多少?」
「臣妾……臣妾什麼都不知道。」皇后終於忍不住微顫,小聲道,「當初,當初也只有幾分猜測,絕非臣妾告訴清悅的。」
果然是那件事。元寧帝心中一沉,「皇后怎麼猜的?」
皇後顧不上眼睛再度犯疼,張了張嘴,「臣妾猜,是勇王做的,然後您才……」
勇王,是先帝懷妃之子,與元寧帝雖非一母同胞,但二人一向感情很好。當初元寧帝一登基就封了這個弟弟為王,可惜勇王僅當了一年王爺就因病逝去,叫元寧帝悲痛了好些年。
當初勇王死得有些不大尋常,因為這位王爺向來身體強健,功夫極好,不然也不會賜封為「勇」。偏偏在元寧帝這位兄長登基后就突患惡疾,且關門謝客,不管誰去都不接見,據王府中老人道,那段時日勇王每天神色黯然,心中鬱結,不願受治,他是自己尋死的。
所以早期對於勇王的事,各種議論都有。其中也有說是元寧帝容不下這個弟弟,百般打壓,才讓人鬱憤而亡。
但這些都是無稽之談,因為大部分人還是看在眼中的,元寧帝對這個弟弟極好,根本沒有半分打壓。
皇后這話讓元寧帝眼神陰鷙,「皇后倒是知道的不少。」
如果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會猜那件事是勇王做的,更別說猜測勇王是他所殺。
「陛下……」皇后壯著膽子開口,「那件事已經過去多年,就算再翻出來也沒什麼,不過多了幾個嚼舌根的人,陛下壓下去就可。臣妾擔心的是,是誰把這種消息透露給清悅知道的,說不定清悅突然發病也是和那人有關,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找出背後的這個神秘主使,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麼……」
皇后也算看得清楚,她與柔妃不同。柔妃覺得這件事捅出去會影響整個大蒼,但以皇后的眼光來看,頂多是讓御史可參的事情多了幾件,一些閑著無事的讀書人也多了些議論帝王的談資,若要說真正影響,最多也只能影響一下元寧帝的名聲。
皇后擔憂的是,元寧帝由此而會對她和長公主,甚至是她背後的張家心生懷疑。
元寧帝冷笑一聲,放開皇后,「朕自然會查清楚。」
若在往日,這種事被傳出去於他也不痛不癢,就像皇后說的,只是讓他費些心思去禁口罷了。可如今不同,如今西陲動蕩,寧禮那邊虎視眈眈,他擔心的是寧禮會藉此做什麼。
更何況,本身在這種特殊時候爆出來,就有些不尋常了。
元寧帝確實對皇后及張家產生了懷疑,他甚至覺得張家是否和遠在西北的寧禮有了什麼勾當。
但轉念一想這也太過荒誕,張家身為外戚,太子也出自中宮,若要說最不可能背叛寧氏皇族的,張家絕對要屬頭一名。
「還有誰知道?」
「沒有。」皇后拚命搖頭,「臣妾發覺后立刻就處置了那些聽到過的宮人,保證鳳儀宮無人會傳出去。」
元寧帝輕點頭,也不再關心她傷勢和長公主的事了,道了句「太醫應該到了,你去吧」便出了鳳儀宮。
乘上御輦,元寧帝斂目沉思,心底波瀾不止。
那件事……元寧帝憶起了當初自己的父皇永獻帝在位最後幾年的情況。
永獻帝病情嚴重,每日都要殺人作樂,其中不乏大臣和世家貴族,有時還著人特地去街上捉些無辜的百姓來。
眼見朝堂局勢愈發嚴峻,支持寧氏的朝臣越來越少,南邊和東邊都在蠢蠢欲動,京城也有個手握重兵的侯爺因為被強佔了女兒而怨憤不平。
那時元寧帝還是太子,勇王也不大,可兩人都深覺若是再由父皇這麼鬧下去,寧氏江山,恐怕就真要保不住了。
他們不是沒有去苦苦勸過,可是就連在永獻帝發瘋時一起合力去抱住都制止不了,反而被他兩腳踢到了湖中。
兩人心中憂慮,這時,勇王門下幕僚出了一個不是主意的主意。
他讓元寧帝二人一同暗中鴆殺了永獻帝,事後對天下昭告永獻帝是因身體虛弱暴斃而亡,元寧帝名正言順登位,再對各方施壓與懷柔策略並用,大蒼很快就能安穩下來。
起初二人自然是大怒,否定了這主意,還將那幕僚當場鞭笞數十鞭。
後來……卻是勇王親自來找了元寧帝,說讓他來動手,元寧帝只要安心登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