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元寧帝了解他這個弟弟,為人坦誠,心思單純,上孝下躬,是以兄弟兩才能好如一人。
勇王願意自己背負弒父的名聲來成全大蒼,成全當時還是太子的元寧帝,元寧帝深為動容。
但他沒有因此把事情都推給這個弟弟,他從來就不會躲在誰身後。
元寧帝看好時機同勇王一同去了永獻帝寢宮,那時永獻帝還在沉睡之中,他們將其喚醒,竟見到他難得的清醒神態。
見到他們二人來,永獻帝露出瞭然的神情,什麼也沒說,更沒抵抗,在他們兩灌給他毒酒時十分爽利地喝了下去。
他們便是這樣……殺了親父永獻帝。
事成之後二人倉皇逃出,元寧帝看到這個弟弟跪在地嚎啕大哭,神情悲痛。
那時還是側妃的柔妃來尋他,不防正好見到兄弟兩人失態的模樣,緊接著傳來永獻帝駕崩的消息。柔妃立刻失色,察覺到他們二人與此事的關係。
當時元寧帝已動殺意,就要了結柔妃,卻被弟弟勇王擋住,勸他不可再平添殺戮,逼柔妃當場起誓絕不會將這件事告訴第四人。
後來……就是元寧帝登基,如願穩定住了局勢。
他親封弟弟為「勇」,是念著他的一片赤誠。沒想到勇王不堪忍受心中愧疚,終究放不下親手弒父的負罪感,鬱結於心,日漸衰弱,而後英年早逝。
回憶起這件塵封已久的往事,元寧帝手指微動。
勇王逝后他多次戒酒麻痹自己,午夜夢回時也曾夢到父皇質問自己、斥罵自己,可他終究都撐了下來。
思及這些,元寧帝眼神漸漸堅定下來。
御極幾十年,何種風浪沒有遇過,他倒不信,即便這件事真的傳出去,真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回到乾元殿,游太醫迎上來,「陛下。」
「長公主如何了?」見游太醫神色不對,元寧帝揮退左右,「莫非,長公主真的……」
「並非如此。」游太醫想了想,「公主其實是服用了一種可令人神智混亂的藥物,不知陛下可曾聽過祝由之術?」
「你是說巫術?」元寧帝眉頭緊鎖,有些不大相信。
游太醫搖搖頭,「祝由之術確實也可稱巫術,但微臣所說並非那些無稽之談的下咒巫蠱。而是其中一種確有其事的術法——催眠術,據微臣所探,公主雙目無神,反應遲鈍,只有在聽到特地話語時才會尤其激動,這正是中了催眠術的特徵,加之服用神智混亂的藥物……這背後之人不可謂不毒辣,時日一長,公主就是假瘋也要成真瘋了。」
「混賬!」元寧帝一拍桌面,木桌搖晃幾下,「游太醫,長公主就交給你了,你定要治好她。」
「微臣自當儘力。」游太醫觀元寧帝臉上的慶幸之色,知道面前的陛下肯定誤會了一些東西。據他所知目前的催眠術條件極為苛刻,最起碼就是要被施術者主動配合,否則是很難成功的。
元寧帝的確誤會了,游太醫此話一出,他就自動將長公主之前的不對勁和忤逆全都歸結到了這祝由術上,心道幸好今日被游太醫發現,否則他還不知要對長女冷落多久。
游太醫看出他心思,體貼地沒有點明。
元寧帝一腔慈父情懷,只希望長公主自己想通,莫讓他再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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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喝了太醫開的葯暫時睡著了,阿綿鬆了口氣,好在沒有大事。太醫說只是傷了表皮,敷藥敷個十天左右就可以痊癒了。
只是這十天都不能見光,不過起居都有宮人們服侍,也不會十分不便。
阿綿感覺自己這趟來得完全莫名其妙,先是長公主見到她就發病了,然後是皇后被長公主所傷,真是讓人一臉懵逼。
太子去元寧帝那裡了解了情況,隨後才來皇後宮中,見皇后睡下便將阿綿帶了出來。
阿綿對他沒有隱瞞,老老實實把過程說了出來,太子奇道:「皇姐是見到你才變了神色的?」
想了想,阿綿確定道:「對,可我什麼都沒做,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
「與你無關。」太子安撫道,「我才問過,游太醫說皇姐是被人下了葯才會神智時好時壞,那時應該是正好藥效發作。」
「有人對長公主下這種葯?」阿綿驚詫,「……為什麼?」
「暫時還不知。」太子牽過她的手,覺得小手涼涼的,不由握得緊了些,「母后那邊我會親自去說,你不必再去了。」
他心中也是覺得自己母后這事辦得奇怪,皇姐病了居然沒弄清原因就找阿綿去……
不過皇后如今有傷,太子自然不會置喙什麼。
阿綿手心一暖,她掃了眼兩人交握的手,不知在想些什麼。
太子見她臉色不大好,整個人也有些低落,因為之前忙得腳不著地又添了倦怠,太子不由心疼,拂去阿綿發間飄絮,「在前面涼亭坐會兒。」
「嗯。」阿綿小步跟著他走。
她走得漂浮無力,太子便直接彎腰將人打橫抱起,走向涼亭。
阿綿小小驚叫一聲,揪著他胸前外袍,「太子哥哥放我下來,周圍都是人。」
「周圍沒人就可以了?」太子好笑道,命王泉將宮人全部清到遠處,「這下放心了?」
「……」阿綿無言,他明明知道她不是這個意思。
發覺她沒什麼力氣,太子乾脆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低聲道:「孤讓人去抬軟轎來,你先閉眼歇會兒。」
「還不困。」阿綿也沒有掙開的意圖,她垂著頭,似乎在欣賞遠處的風景。
過了會兒,傳來她軟軟的聲音,「太子哥哥……」
「嗯?」太子側過頭傾聽。
「疼……」阿綿聲音更弱,她蜷縮身體,「好疼……」
說著,連冷汗都滴下來了,嘴唇被咬得泛白。
「怎麼了?」太子大驚,將她抱起,「哪兒疼?」
阿綿張嘴,已說不出話來,她感覺身體中似乎有兩股力量在衝撞撕扯,一股霸道無比,另一股節節後退,讓她幾乎從腳尖疼到了頭髮絲,直恨不得昏過去才好。
這疼痛來得毫無預兆,猝不及防,阿綿劇烈喘了幾口氣,已經將身體縮成了一團。
「孤馬上帶你找游太醫。」太子立刻起身,見轎輦還沒到,直接抱著阿綿大步狂奔起來。
「撐著,別暈!」他簡短有力地命令,語中卻滿是擔憂。
阿綿疼痛中都忍不住失笑,結結巴巴道:「哪有,哪有你……這樣的。」
她在太子懷中搖晃,腦袋昏昏沉沉的,總覺得身體中少了些什麼,咬著唇還是沒忍住,低低的痛吟聲不斷。
太子心中越發焦灼,途中還有不識相的人硬要上來請安,被他一腳踹開,「滾!」
他速度極快,晚風幾乎割裂衣袍,帶起呼嘯聲,身後跟了一群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內侍。但他們都不敢出聲,實在是太子的臉色太難看了,幾乎要被他懷中的阿綿還要白。
過了大約有半盞茶的時間,太子終於奔至元寧帝殿前,此時他的前襟已經濕透,卻並非因為狂奔所致,而是阿綿渾身的汗水浸濕了他的衣衫,發間幾乎都能滴下水來。
太子知道阿綿向來不是個能忍疼的,可沒想到她疼成這樣。
急急衝進殿內,正好碰到走出來的游太醫,游太醫差點被沒撞到,訝異道:「太子,郡主?郡主怎麼了?」
「不知。」太子小心將阿綿放下,「她突然說疼,便成了這樣。」
游太醫讓他避開,察阿綿神色立刻取來金針在她近虎口處一插,阿綿頓覺同感緩解許多。
「這……」游太醫摸著鬍鬚道,「這似乎是中毒的癥狀,又不大像……郡主今日吃了什麼特殊的東西?」
「好像沒有。」汗水浸在睫毛上,阿綿不禁眨了眨,「不對……」
她想起在外間等長公主時,她喝了杯茶,難道會是那茶的問題嗎?
將疑惑說出,游太醫點點頭,「太子殿下可派人去查看一番,若是還有茶水剩餘,取回來讓微臣一看。」
太子握了握拳,頷首應允。
「郡主可還記得有哪些蹊蹺的地方?」
「香味……」阿綿輕聲道,「長公主那裡的檀香味太重了,我起初以為只是點了太多檀香,現在想起來,似乎也……」
游太醫又問了幾句,金針止痛的效果已過,阿綿再度滴起汗來,香兒取來軟布,急道:「小姐,疼得厲害就咬這個,千萬別咬著自己。」
阿綿慘白著臉點點頭,她前世每月親戚造訪時也會疼,那時她以為那已經疼到極致了,可和現在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偏偏還暈不過去,阿綿咬著軟布,眼淚終於忍不住盈出。
游太醫輕嘆一聲,低聲道:「太子殿下,將郡主打暈吧。」
太子應聲,手刀一揮,阿綿軟軟倒在他懷中,他伸手拭去阿綿臉頰淚水,不發一言,氣勢懾人。
游太醫讓人去煮了碗葯湯,等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太子派出去的人才將茶水和香料帶回。
靜觀游太醫前後忙碌,太子出聲,「游太醫,到底是病是毒?」
「是毒。」游太醫能肯定了,「而且這毒正和今日公主突然癲狂有關。」
太子身體微傾,緊緊盯著他,眸色暗沉,示意他繼續。
「太子殿下可還記得,微臣曾說過,郡主的體質並非上天所賜,而是可能與程夫人有關。」
「對。」
「近日微臣探究出了一些眉目來,恐怕程夫人在懷有郡主時曾意外服過一種名為『軟玉』的葯,這葯極為難得,微臣也只在一些古籍中看過。恐怕當時就是被還在胎中的郡主全盤吸收,才造就了郡主的特殊。」
「這和今日之事有何干係?」
「是葯,就必然有相剋之物,『軟玉』雖難得,它的相剋之物卻不是那麼難尋。只要知道『軟玉』的人,有心想找那麼一兩個消融其藥性的東西……十幾年來,郡主早與『軟玉』融為一體,一旦遇到這種葯,必然會有強烈反應。」游太醫頓了頓,「只不過想要消解郡主體內的藥性,可不容易,必定要極長的時間,據微臣推測,恐怕郡主之前就已經被下了一段時間這種毒。」
不待太子發怒,他續道:「好在,這種毒目前對郡主身體不會有什麼影響。只不過毒|葯相抗,在郡主體內起了反應,這才讓郡主覺得疼痛難忍。」
「長公主殿下正是被下了這種毒,所以才會出現太子您說的那樣,一接近郡主就十分抵觸。」
游太醫說著,不得不道背後之人真是好算計,一面控制公主,一面又借公主來對付郡主。
如果郡主不再特殊,真正有事的,當然屬元寧帝。
太子沉思良久,皺眉道:「照游太醫這麼說,郡主體內的毒蟄伏已久,是今日被那杯茶和長公主居所的香引出來的?」
「正是。」
「……對郡主身體當真無影響?」
「沒有。」游太醫拔出金針,「不過郡主恐怕要疼上好幾日了。」
「孤明白了。」太子看著阿綿昏睡中的面容,懸在心上的巨石終於落下。
太子囑咐游太醫暫時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任何人包括元寧帝,讓他去專心研製可以控制住元寧帝病情的葯來。
隨後他親自在阿綿榻前守了一夜。
阿綿昏沉沉醒來之時,看到的便是太子伏在案邊小睡的面容,周圍也沒有宮人服侍,她有些驚訝。
才弄出一點聲響,太子瞬間睜開雙眼,見是阿綿,眸中銳利才轉為柔和,彎唇笑道:「捨得醒了?」
「太子哥哥。」阿綿出聲,發現自己聲音小如蚊吶,咳了咳,「難道我睡了很久?」
「沒有,僅一夜。」太子走來,撫了撫她散下的長發,「只是孤覺得,彷彿已過了好幾日。」
明明他說這話時神色坦蕩得很,阿綿還是微微紅了臉頰,繼續小小聲道,「好渴,太子哥哥幫我倒杯水吧。」
「嗯。」太子倒好后抿唇一試,見還是溫的才送至阿綿唇邊。
他一手扶著阿綿,一手喂她,根本不讓阿綿自己動手。
阿綿有些納悶,可沒力氣和他爭辯,只能小口喝起來。
她乖巧起來的模樣十分惹人心憐,太子凝視片刻,終於舒眉,將茶杯放下,吩咐宮人進來為她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