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春分時節,細雨綿綿,潤澤樹椏枝頭的花苞,朵朵在雨中輕晃,使得飄散來的柔風都帶了一絲沁人心脾的淡香。
程王氏最愛看這雨中美景,便有嬤嬤搬了美人榻放在廊邊,「夫人,這樣可好?」
「好。」程王氏笑道,「光是看著外邊,也能清爽些。整日悶在房中,不許坐這不許做那的,可不讓人不舒暢呢。」
她看著枝頭跳躍唧唧喳喳的小雀兒,不禁眉頭舒展,「本來拘在後宅中就夠無趣了,連房都不想出,可不是想悶死我么。」
這有孕之後,她便不比以往穩重了,經常口出這些孩子氣的話語。
「那是太尉大人心疼夫人。」奶嬤嬤笑,「夫人往日覺得太尉大人不夠溫柔體貼,如今大人噓寒問暖了,夫人又覺著太拘著了,可不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程王氏嗔她,道嬤嬤不向著自己,不疼愛她了。
程王氏再度有孕,二房上下都高興,近來幾位主子都好說話得很,程王氏也慣來不會苛責這些下人,所以奶嬤嬤也能開幾句玩笑。
「太尉大人前幾日還說,等夫人這胎誕下后,就暫時休沐,帶夫人去南邊遊玩一趟呢,可不是疼愛極了夫人。」貼身婢女討好道,「夫人福氣好,兩位少爺有為,小姐也是樣樣極好的,叫京城裡其他人家好生羨慕。」
程王氏淡淡一笑,將這話帶過。
說笑了一陣,程王氏忽然斂下笑意,蹙眉道:「要說有什麼不高興的,還不是因著我那聚少離多的寶貝閨女。都這時候了,還不回府,也不知是貪玩還是……」
她柔柔看向遠處池水,聽說近來朝堂不安寧,可這些都與她這一個婦道人家無關,她關心的是女兒在宮中到底怎麼樣。
阿綿有幸得封郡主,受陛下重視,常年伴君。可這種異常的寵愛……對女兒家可不全然是好事。程王氏知道,因為女兒與陛下太子太過親密,暗中早有閑言閑語,如果不是天家的威嚴在那,如果不是夫君身為太尉,女兒指不定要被說成哪樣。
以後阿綿嫁人可怎麼辦呢?程王氏陷入思緒當中。
「怎麼又在外面?」程宵大步走來,身上帶著些許寒意,他將披風解下給程王氏蓋上,轉頭批起周遭的丫鬟婆子來,「你們也是,就任著夫人,如今可怎麼能隨意吹涼風!」
「別。」程王氏忙攔住他,「可別罰她們了,我先前還因著不讓出去才罰了一頓。」
程宵失笑,牽著程王氏入室內,著人拿火盆來祛寒氣,「夫人自有孕來,反倒越發孩子氣了,為夫可算知道阿綿幼時的調皮是學的誰了。」
程王氏薄臉微紅,嗔他一眼,「你今日怎麼回得這麼早?」
「自然是有好事發生。」程宵扶她入座,「今日三皇子回京了,我們那兩個不肖兒也學成歸來了。」
「真的?!」程王氏喜道,「那怎麼不來見我?」
「別急,我讓他們先去小祠堂那邊拜祭先祖,稍後便來。」程宵緩緩道,同時在想要怎麼把陛下和他說的事和夫人說出口。
「你前段時間不是在給阿綿相看人家?」
程王氏點頭,「怎麼了?」
這一年來上門提親的其實也不少,有意的就更多了,只不過程王氏要求高,不是這不滿意就是那不合適,所以到現在除了幾個還在心中考慮思量的,還真沒有她十分滿意的人選。
「這……可不用再看了。」程宵柔聲道,「阿綿怕是已經被定下了。」
「被定下了?」程王氏驚道,就要站起,「被誰定下了?怎麼我這個為娘的都不知道?」
程宵輕拍她手背,讓她不要這麼激動,半無奈半安慰道:「是太子殿下。」
他溫和的語氣半點沒有安撫到自家娘子,程王氏反倒更驚了,「太子…那,那不是阿綿義兄嗎?!」
因著這一層身份,雖說女兒向來和太子親近,程王氏還真沒往那方面想過,即使聽過些風言風語。況且……就算沒了這身份,她更想考慮的也是自家侄子三皇子,不是那個和陛下如出一轍邪肆不定的太子啊!
「陛下今日同我商議,想保留阿綿郡主封號,撤了她皇后義女的身份。」程宵繼續輕言細語,就怕刺激到有孕的程王氏,「聽陛下說,太子對阿綿情有獨鍾,非她不娶,阿綿亦心悅太子。二人青梅竹馬,又有陛下的寵愛,阿綿嫁過去……確實挺好的。」
程王氏氣笑了,「心悅太子?終生大事什麼時候能讓阿綿一人做主了?她年少不懂事,你也不知道嗎?太子那是什麼身份,今日的儲君明日的陛下,未來後宮三千妃妾如雲。咱們阿綿的性子是會去爭寵的?你還想我們家再出一個柔妃和婉婕妤嗎!」
柔妃就是在元寧帝當初還是太子時嫁過去的,她性子淡然,不適合也不大會爭寵,起初有元寧帝寵愛還好。後來恩寵漸淡,元寧帝又登位為帝,她就更加沉寂了。要不是有三皇子傍身,指不定現在要如何可憐。
程王氏心中同情這位小姑子,所以讓阿綿每次進宮都多陪陪這位姑母,更不反對阿綿同三皇子親近。
至於程婉婉婕妤,那就更不用說了,現在都還在禁閉中呢,大家都道她是失寵了。
看她急成這樣,程宵將人摟進懷裡,「夫人莫氣,莫氣。阿綿與宮中兩位娘娘不同,她和太子是一起長大的,情分絕不會少,加上有我和她兩個兄長在,太子無論如何也不會虧待她。」
等程王氏稍微平靜些,他續道:「陛下其實已擬了旨,此事不容逆轉,我就是怕你太激動,才沒有一開始就說出來。」
然而有孕的女子向來要多愁善感些,脾氣也大,聞言程王氏轉眼就流下淚來,「陛下是天子,他的話……自然無人敢駁,只可憐我的女兒阿綿……」
程宵頓時慌亂,同時也有些好笑和不解。他起初聽到這件事時也詫異了番,可仔細一想,這樁婚事對女兒來說真的不錯。
近年來陛下待阿綿更甚親女,太子亦寵愛有加,程宵之前也曾觀察過,以他對這天家父子的了解,的確都出自真心。
皇后雖然態度不明,但有陛下太子在,也查不到哪去。
今日太子親自和他提親,連「泰山」的話都喊出來了,還差點跪下,叫程宵大為動容。
不過浸|淫官場多年,程宵考慮得自然更為全面綜合,他確信女兒成為太子妃是最好的抉擇。
程王氏如此反對,程宵覺得她大概是突然得知這個消息有些猝不及防,對陛下太子多有誤解,所以反應異常激烈。
加上懷有身孕……程宵咳了兩聲,將人摟著輕聲細語地安慰。
這廂,程宵與程王氏都知道了消息,元寧帝和太子也在皇后傷愈之後告訴了她。
皇后自然也震驚,但她很快恢復過來。因為元寧帝在面前,說話還有些小心翼翼的,「陛下此話當真?太子也是這意思嗎?」
「當然。」元寧帝大笑,「此事還是太子先和朕提起的,朕也不舍那小丫頭嫁到別處,如今成了朕的兒媳是再好不過,皇后只要備好禮單即可。」
這是讓她做個姿態就行了。皇后語噎,她這些年也有看過些大臣家的女兒,曾屬意過不少太子妃人選。
不過這個兒子向來獨斷,不喜旁人過多插手他的事。因為見過他發怒起來和元寧帝一模一樣的神態,皇后心中對唯一的兒子頗為敬畏,兩人一直維持著母慈子孝的模樣,實際上她根本也做不了太子的主。
只是太子妃一事……居然只是選好后直接告訴她一聲,皇后心中始終有些不快。
阿綿也算是她從小看到大,品性不錯,就是稍微嬌氣了些。皇后想著之前元寧帝告訴自己的事,對小丫頭誤會是解除了,可心底到底有道坎。
「那……是否應該送阿綿回程府了?」皇后看著一臉春風得意的父子二人,「成婚前一年,二人最好都不要見面。陛下,這個……」
元寧帝&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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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幾乎皇家和程府兩邊的人都知道了太子要和阿綿成親的事,京城間也不斷流傳當朝太子和安儀郡主緣分天定,先是說什麼二人相識之時就初有異象,後來郡主更是多次救了太子殿下,因此太子殿下對安儀郡主情根深種,為其至今未娶,就等著小郡主及笄娶進宮中。
有人疑惑這太子郡主不是義兄妹嗎,馬上就被人詳解道這義女的名號早被摘了,就為了兩位殿下的婚事名正言順。
要是阿綿聽到這些話,指不定要笑成何樣。她和太子第一次見面還是在兩歲多時,是三皇子抱著她過去才被太子瞧見的,而且她那時候根本就沒注意過這位太子,太子見著她也只是覺得胖乎乎的特別好□□。
什麼異象,什麼緣分天定,簡直扯淡。
可惜阿綿註定要成為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到現在她還優哉游哉地在宮裡休養呢。
「小九。」阿綿懶洋洋地躺在太師椅上,這幾天她終於有點適應了這時不時從骨子裡滲出來的酸疼,「幫我瞧瞧,那邊牆外的幾顆桃樹是不是都開花了?」
小九被罰數日,才回自家小姐身邊,此時小心謹慎得很,聞言忙走去瞧了瞧,笑道:「是開花了,開了一樹呢。」
「怪不得總覺著聞到香味呢。」阿綿站起,香兒忙扶著她,「下了大半月的雨,今日總算放晴了,五姐姐呢?」
「五公主早上還來尋過您,聽您仍在歇息,便走了。」
「嗯。」阿綿走到一叢月季前,彎腰細看,「總覺得我睡了幾天,這外面都大變樣了。」
「可不是,奴婢也沒注意到這外邊院子里何時開了這些花兒呢。」香兒拿來軟凳,「郡主可想嘗花餅?這些新開出的花兒最是鮮嫩,摘了下來,用清晨露水浸泡過,再碾碎,加以香蜜和煮稠的糖水調製,用來做餡兒,可是又軟又香。」
香兒對做這些小點心總是特別擅長,光用聽的,就讓阿綿垂涎三尺了,忙道:「要,等會兒就讓幾個小宮女去摘花,這裡不夠,就去御花園摘去。」
輕笑聲傳來,身形頎長的青年朝她大步走來,「你這小饞鬼,是要把御花園的花兒也都禍害了?」
他快步而至,因久未見面一時激動直接雙手將阿綿抱起,笑道:「還是沒變,和小貓兒一般重。」
「三哥哥!」阿綿驚喜出聲,轉而嗔道,「你怎麼也學起太子哥哥了。」
三皇子微微一笑,將她放下,拍拍頭,「這不是太久沒見到你了。」
他看著阿綿稍顯蒼白的小臉,心疼道:「聽說你病了,現在可還疼?」
「不怎麼疼了。」阿綿搖頭,轉移話題,「三哥哥突然就回來了,都沒人提前說聲。」
「提前說什麼?難道我還要你這小丫頭來迎么?」三皇子從懷中拿出一個精巧的小泥猴來,「給你帶了好些東西,稍後讓人送來,這個可還喜歡?」
他擺弄兩下,泥猴隨之起舞,頗有童趣。
阿綿臉紅,怒視道:「三哥哥,我十四了!不是四歲!」
「十四又怎麼了?也還是個小姑娘。」三皇子不以為然,「就是你嫁人了,在我眼中都還未長大呢。」
陰測測的聲音隨之響起,太子幾步走到阿綿身前,將他放在阿綿頭上的手打開,「阿綿說得沒錯,三弟,她馬上及笄,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該避避嫌的好。」
三皇子愕然失笑,看著他這向來率性的二哥吃起飛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