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朱月嘴唇輕顫,「你說得輕鬆……」
「做起來也未必很難。」阿綿微笑,「阿月姐姐既然連落髮為尼都敢,這種決心我是萬萬比不上的,那其他的事情為何不敢做呢?」
「我……」朱月止住,似乎不知該怎麼回才好。
她仍記得年幼娘親還未去世時,教導她的便是身為女子最重要的是溫柔識大體,才能有好名聲,找個好夫君,未來才能順遂無憂。
而她已經沒有名聲可言,被大皇子算計,也遑論找什麼好夫君,可為什麼阿綿這麼一說竟似乎都不重要了呢?
阿綿跳下石頭,理了理衣裙,「其他的話我就不說了,到底要怎麼做還是要阿月姐姐自己決定。」
「阿綿。」朱月叫住她,猶豫了下還是開口,「你把那紙條給太子看了嗎?」
原來她就是打著這個主意,阿綿點了點頭,「然後呢?」
「我,雖然那些人沒有告訴我到底有什麼謀划,但我也大致猜得出一點。」朱月飛快小聲道,「大皇子和鎮北王早有勾連,之前讓我看你的信也是他們特意囑咐的,雖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何。」
「嗯?」
「你聽說最近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了吧,都說當今陛下是弒父篡位的,百姓議論紛紛,還有書生寫文暗中貶斥陛下。」朱月低著頭,裝作並未與阿綿交談的模樣。
「聽說了。」阿綿輕聲道,「但這種傳言只會是一時的,很快會被官府制止流傳,不會有大影響。」
「沒這麼簡單。」朱月搖頭,「我身邊一直有人看著,也只有這種時刻才能和你多說幾句話。」
她最後道出一句,「阿綿,我懷疑的是,大皇子和鎮北王想借這流言對陛下下手,然後栽贓給太子殿下。」
阿綿怔在原地,朱月已起身離開。
***
京郊別院,寧禮正親自給一隻雪白的小狗清洗,跟在他身邊稍久的人都知道那隻狗叫毛球,可能是因為縮起來時比較像一個白色的球團。
寧禮喜凈,本來這種事絕不會親自去做,但給這隻鬧騰的小狗清洗卻很少會假於他手。起初還有人會詫異,日子久了便也習慣了,只道自家主子偏愛愛寵。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直襟長袍,袖子半挽起,蹲著用水給毛球沖淋。毛球在他手下很是乖巧,除了偶爾會調皮地晃晃身子甩出一排水來,或朝他嗷嗷叫幾聲。
寧禮露出笑容,面上竟帶了十分少有的孩子氣,揉了揉毛球鬆軟的頭,輕聲道:「和她一模一樣。」
這個她,指的自然就是毛球很久以前的主人阿綿。
毛球疑惑,汪幾聲,在他腳邊蹭了蹭,示意自己已經洗好了。寧禮垂眸,看見它的右爪仍是灰撲撲的,此刻搭在他膝上,即便是玄色衣袍那個小爪印也也看得十分清楚。
毛球不自知,還在歡快的甩頭。寧禮頓了兩秒,無奈地捏了捏它,「她想必已經忘記你了。」
「汪?」
「你為何還這麼開心?」寧禮似是自言自語,「也對,她於你也不過是幾面之緣。」
他鬆開手,毛球立刻撒著歡兒跑開,高興地四處抖水,不時甩到過往婢女身上引起她們一陣驚叫。
「主子。」林勇立在身後,「太子兩日前已經出京了,帶走了北台大營二十萬大軍。」
「嗯。」寧禮淡淡應一聲,「跟去的人呢?」
「直跟出了京城百裡外,太子都還在呢。」林勇語氣中有股不同尋常的興奮,「主子,大事可待。」
寧禮緩緩起身,走了幾步再度開口,「大皇子那邊怎麼樣了?」
「守備鬆懈得很,只要主子一聲令下馬上就可以派人把大皇子救出來。」林勇笑了笑,「大皇子在裡面舒服得很,有美酒有美人,整日快活得都要忘了其他事。」
「呵」寧禮意味不明輕笑,「那就讓他多快活一陣。」
林勇點頭,進步跟上,「主子,屬下不解,您真的要把大皇子推上去?為何不……」
「何不自己稱帝?」寧禮語氣平淡,「我為何要去奪那個位子?整日勞心勞力為他人謀划。大皇子愚笨不堪,不過是攤扶不上牆奢靡無度、好色成性的爛泥,一旦他坐上去,不出三年,大蒼就該垮了。」
「主子當真只為報復?」林勇沒忍住將這句話說出口,「這樣也未免太……」
寧禮停下,眼神如銳利無比的刀,叫林勇瞬間生寒,「屬下……屬下多嘴了。」
「林勇。」寧禮開口,「念在你是淮南王生前心腹,本王不會罰你。」
即便被告知淮南王才是自己親父,寧禮也從未改口。
「但若再有下次……」寧禮轉了轉中指玉戒,「你的舌頭也不必再要了。」
他眼中猩紅一閃而過,林勇雖沒看見,已經感受到了那股森森氣息,立刻跪地告罪。
寧禮沒再言語,徑直步入書房,林勇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心生疑惑,這位主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他轉頭到了張大夫那兒,六年過去張大夫已是滿頭白髮,但仍精神矍鑠,正在對著滿桌的瓶瓶罐罐不慌不忙地調試。
「張大夫。」林勇簡練道,「葯怎麼樣了?配出了嗎?」
張大夫摸摸鬍鬚,「配出一半了。」
「一半?」
「一半已十分不易了。」張大夫瞥他一眼,「不然你當百年來為何這瘋病遺傳至今?難不成皇宮裡就沒有高明的太醫嗎?」
林勇輕嘆一聲,「我不過是擔心主子,上次將安儀郡主放走後主子就比往日更加捉摸不定了。實在想不通,為何主子不直接將那位郡主留下,既然一直惦念著……」
「那位小郡主……」張大夫算是半懂,「王爺於她的感情,老朽也有些琢磨不透。」
若說男女之情吧,他瞧著又覺得有點不對。單純的長輩對晚輩的疼愛?那也不該是這樣的。
張大夫之前待在宮裡,對這兩人的事比林勇知道的要多些,可也想不明白,最終只能道:「這種事也不是你我該擅自猜測的,王爺就快進宮了,你要做好部署才是。」
「大致已經好了,就等您的葯呢。」林勇搖頭,「您老也知道,主子見血容易激動,上次的事兄弟們都還心有餘悸,還有那次主子一怒之下毀了那位將軍愛女顏面,差點沒讓將軍和主子反目成仇。」
提到此事,張大夫不屑,「將軍愛女?不過是個輕浮女子,妄想勾引王爺,王爺沒有殺她已是留情。」
林勇見他目光閃爍,顯然知道什麼內情,便裝作漫不經心道:「兄弟們都說即便收作妾室勉強應付應付也好,主子何至於此呢。」
「哼」張大夫卻是甩袖,不搭理他,「好好的男子也學起長舌婦來了,整日討論這些,走走走,別擋了老朽製藥。」
林勇被轟了出來,摸了摸下巴,不想力氣大了些把下頜一角搓下一塊皮來,他無奈哎一聲,「又得換皮子了。」
說完也暫時回房去了。
毛球在外面撲棱了小半個時辰,才清洗過,一身又沾滿了花瓣,好在它沒去泥地里打滾。
別院里許多婢女都是新買來的,都覺得毛球可愛得很,有心想上去摸一摸,不料毛球看著不凶,對上她們這些從未見過的人時卻立刻齜牙汪汪大叫起來。
一個小婢女被嚇了一跳,另一人安慰她,「聽說這些主子們的愛寵都是這樣,除了主子可不能親近旁人,不然會被主子爺們丟了。」
「還有這樣的事兒?」婢女訝異,「我二嬸家的那隻大黃狗可好說話了,我還時常同它玩兒呢。」
「主子們自然和我們這些下人不同了,你可趕緊擦屋子去吧。」
毛球聽不懂她們說話,只凶了一下就恢復原狀,屁顛屁顛地跑進了書房。
寧禮正在寫信,見毛球蹦進來時嘴邊還叼了一朵花兒,不由微微一笑,走過去俯身拿下,「又拿本王的花兒來糊弄人。」
「嗷嗷,汪。」毛球繞著他打轉,顯然在祈求什麼。
寧禮無法,只得從書架的小盒上拿下一塊飴糖來。這糖是讓張大夫特製的,毛球嗜甜,但也不能多吃這些東西。
他放在掌間,毛球便乖覺地去舔,手心的癢意讓寧禮眸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柔和。
某個小丫頭也像這隻小狗一樣,嗜甜如命,自她長牙以來一日沒吃到糖簡直能賴在地上打滾。
後來有次她牙疼,被禁了一段時日甜食,在家裡吃不著,竟哭哭啼啼地來尋他裝可憐,說是牙已經好了阿娘還不准她吃糖,簡直是虐待。
他當時也如這般無法,著人尋來了一盒糖,一塊一塊地喂這貪吃的小丫頭。
陷入回憶的寧禮被汪汪叫聲喚回心神,轉頭毛球已經又跑了出去,正像那小丫頭一樣,吃過了糖就對他再不留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