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有什麼事會這麼急嗎?阿綿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摸了摸頸間的玉牌,堅硬的觸感讓她稍稍安下心。
同時她終於想起有什麼不對,西門的守衛都已經和她府中的車夫熟絡了,每次坐馬車進宮時,她都會隱約聽到他們說上那麼兩句話,今日卻是格外的安靜。
不過這也證明不了什麼,阿綿帶著些許疑惑踏入乾元殿,剛一看到立在裡面的那道身影就僵在了原地。
是寧禮。
送她們二人進殿的小公公把門一帶,不輕不重的響聲也讓阿綿心間一跳,隨後她聽到噗通聲,小九倒在了地上。
寧禮轉過來,先聲道:「不用擔心,你的婢女只是被打暈了,我不會對她做什麼。」
他意態悠閑,緩緩朝阿綿走來。
「寧禮。」阿綿直接喚他名字,看上去十分冷靜的模樣,「陛下呢?」
她只有這麼一個問題倒讓寧禮有些吃驚,「只有這一句?我還以為你又會問我許多。」
「問了你就會說嗎?」阿綿略後退一步,「不如只問最想知道的。」
寧禮微微一笑,如清風拂面,「阿綿變聰明了許多。」
他步步逼近,直到阿綿靠在了殿內金色大柱上退無可退,才徐徐伸出手疼愛般拍拍她的頭,「阿綿想知道的,七叔叔肯定會告訴你。」
他的手同以前一樣,還是無比冰涼,無意間觸碰到阿綿額頭時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相比於上次,寧禮又變了,他本來就足夠深不可測,此刻戴上面具面對阿綿,阿綿對他的想法半點都猜不出了。
「我帶你去見他。」見阿綿一直在躲避自己,寧禮停住,幽深的目光如鬼魅般攝人心魄。
他帶著阿綿自內殿的通道走入,這條暗道阿綿是知道的,也曾走過幾次,從來不知裡面竟如此複雜。
被寧禮帶著七轉八繞,於只有微弱夜明珠光芒的暗道中,阿綿徹底沒有了方向感,也就猜不出寧禮到底是走向哪個宮殿。
「阿綿。」寧禮的聲音在長長的暗道中有些空靈,「七叔叔一直很想問,你為什麼突然如此厭惡我?」
他忽然轉身,阿綿差點沒撞上去,二人目光對視,於幽弱暗芒下,彼此眸中目光似乎都在閃爍。
阿綿見他停了腳步,顯然是想得到答案。只能微舒一口氣,正色道:「我沒有厭惡你。」
寧禮一怔,他記得清清楚楚,阿綿當時說那句話時眼中的確有著對他的厭惡。
「我只是接受不了,原來心目中那個面冷心熱的七叔叔會變成一個只為報復不折手段毫無底線的人。」阿綿自嘲一笑,「雖然以前的面冷心熱也不過是你裝出來騙我的模樣,太子哥哥和三哥哥都早對我說過,可我卻總覺得,那也是七叔叔某個真實的一面。」
「七叔叔是不是一直以來都覺得我很好騙?也對,只要你稍一示弱,我就會一再妥協,確實很好騙。」阿綿走到一邊,注視著嵌在牆內的夜明珠,「想起七叔叔,我就總會想到另一個認識的人。他自幼被父母拋棄,雙腿殘疾,處處受人欺凌,有時甚至要靠乞討度日。」
「七叔叔覺得你們誰更慘?還是說一樣?」阿綿似乎沒想得到回復,繼續道,「如果按照七叔叔的想法,那他是不是就該要恨上所有人,無時不刻想著去毀滅一切了?」
寧禮陷入她說的故事中,一時竟沒有去想阿綿從哪裡認識這麼一個人。
「要是他真的像你想的這樣,那麼此刻我也不可能站在這裡了。」阿綿想到什麼,輕笑起來,「不僅如此,他走的反而是和你截然不同的道路,在他自己才稍有起色的時候,他就會到處去幫像自己一樣的人,整日忙碌不知辛苦。我問他為什麼還會有這種善心,他說只是一種執念,希望能借這種方式來拯救過去的自己。」
「他的執念是拯救自己,七叔叔那你呢?」阿綿不知何時走到了寧禮身側,「你的執念就是報復陛下,毀了大蒼嗎?」
說出這句話時,阿綿感覺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很緊張,非常緊張,但是面對寧禮根本不能走尋常路,他此刻的想法阿綿猜不出,但她能通過以前知道的種種消息大致猜出寧禮的打算。
不知道元寧帝等人此刻的情況如何,但她還是打算冒險激一激,她想聽寧禮的心裡話,如果寧禮真的留著對她的一絲感情的話……
「我的執念?」寧禮輕輕重複了一句,「我為什麼就不能有這種執念呢,阿綿?」
他低頭俯視阿綿,神色淡漠,「元寧帝有什麼好?太子有什麼好?不過是一群瘋子,他們幾度欺辱於我,難道我就該大度原諒他們放下一切?」說著,他略顯激動起來,雙手鉗制住阿綿纖瘦的肩,「阿綿,你知道被生生折斷雙腿的感覺嗎?嘗過被最低賤的宮人羞辱不得不從他□□鑽過才能吃到一碗冷飯的滋味嗎?感受過寒日無冬衣蔽體無水可飲不得不自己轉著輪椅去冰湖邊取水的冰冷嗎?」
「既然這樣折磨我都沒死,那麼他們也該做好被我報復回來的準備。」寧禮俯下|身抱住阿綿,將頭倚在她肩上,聲中劃過几絲孩子氣,「阿綿,我這樣做,難道有錯嗎?」
是啊,他這樣做,真的有錯嗎?就連阿綿聽了這些話心中也生出疑惑,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善意更是有限的,當所有的善意被消磨,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去報復使自己受折磨的罪魁禍首。
阿綿一時想不出話說,便任寧禮帶著自己往前走。
許久后,陽光終於從上方折射而下,兩人慢慢走上去,周圍是一片阿綿陌生無比的蕭瑟景象。
「他就在裡面。」寧禮走到一個明顯破敗很久的宮殿前,語中帶著隱含快意的笑,牽過阿綿,讓她從門縫間去看裡面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蛛網,阿綿忍不住輕輕咳了咳,即便在外面,她似乎也能感受到房內撲鼻而來的灰塵氣息。再往裡,坐著一個髮髻散亂,發間灰黑交加,形容狼狽的中年男子。
意識到什麼,阿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陛——」
下面的話被寧禮以手捂住,他耳語道:「別叫,裡面的人已經瘋了。」
聽到聲響,裡面的男子忽然轉過頭來,雖然面容被大半頭髮擋著,對他無比熟悉的阿綿還是一眼認出這正是元寧帝。
元寧帝此刻很有幾分當初六年後再見的模樣,雙目泛著淡紅,虎目微睜,提著一把劍起身四處倉皇尋找。
寧禮從指間彈出一個金珠,於房內冬側擊牆發出聲響。元寧帝立刻朝那邊看去,提劍一陣亂砍,也不知是在對誰說,「莫怕,莫怕……」
阿綿身體一顫,眼淚瞬間傾瀉而下,濡濕了寧禮掌心,喉間發出極低的嗚咽聲。
「陛下……」她無聲喊著,熱氣與淚水將寧禮的手染得一片溫熱。
然而身體被寧禮緊緊禁錮,她根本不能動一步,只能任其將自己半拖離那宮殿。
「是不是很心疼?」寧禮平靜無波的聲音響起,他們回到了乾元殿。
阿綿哭了一路,淚水幾乎要把他衣袖全部浸濕,但她卻是在為元寧帝傷心,與他毫無干係。
阿綿沒有說話,在見過那副場景之後此刻寧禮在她心中的可怕可恨程度無異達到了最大,她甚至縮了縮,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看到他。
「你心疼他。」寧禮強迫她看向自己,捏著阿綿下巴的手力道極大,「可是七叔叔也很疼啊。」
不知何時他眉眼間起了淡淡的戾氣,但他似乎在剋制自己,只是雙腿間鑽心的疼還是沒有忍住,他一個不穩連同阿綿一起倒在了長椅上。
阿綿被他壓在身下,感覺到他的雙腿分明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痙攣,而寧禮緊閉上了眼,臉上瞬間滿是汗水。
除了他們兩周圍再無一人,阿綿被他的模樣驚住,久久沒有動作。
她眼角餘光突然瞥到懸在牆上作裝飾用的一柄長劍,目光頓時無法再移開,如果……如果……
「阿綿想殺了我嗎?」寧禮仍閉著眼,卻彷彿另有雙目似的忽然握住她的手,幽幽道,「阿綿是不是想拿到那柄劍?然後把它送進七叔叔的身體,是割喉,還是一劍穿心?還是先折磨我一番?阿綿,七叔叔真的很想知道。」
「夠了!」阿綿終於忍不住,爆發出渾身力氣將寧禮一把掀翻在地,她喘著氣,「你故意放任自己,把自己變成了瘋子,就要別人同你一樣瘋嗎?」
阿綿喊出這句話,就沒了骨頭似的坐在了寧禮身側,最後還是低聲道了句,「你帶我去看陛下,又說這麼多話,就是為了逼我殺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