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未歸

20.未歸

昨天颳了一天的北風,氣溫立即下降很多,在大槐樹下聊天下棋的人也少了,再加上有十幾人個進了山,村子里似乎安靜許多,時不時可以聽見母雞的咕咕聲和狗叫。

給鎮子上做的衣服已經完成,秋阿么拿著最近的一批送貨去了,家裡只有秋文和苗安。

秋文嘆口氣,放下手裡的剪刀,終於忍不住對桌子對面的苗安道:

「安子,要扎到手了。安子!」

「啊?什麼!怎麼了?」

正不知第幾次魂游天外的苗安猛然一驚,瞪大眼睛問道。

秋文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苗安完全回神,不禁有些尷尬,把手裡縫得亂七八糟的布料和扎了一半的針放到桌子上,揉了揉臉。

「是不是困了?回去睡一會兒吧。」秋文有些擔心,苗安為縫一件棉馬甲熬了兩晚了。

「沒有。」苗安搖搖頭,「我就是在想莫肅他們怎麼還不回來。」

每年進山,大多在三天左右,因為大家都不是專業的獵戶,帶的乾糧也不多,待久了反而得不償失,偶爾獵物豐富的時候可能會延長到四天。但是這都已經是第五天了,莫肅他們還沒有回來,不知為何,苗安的心裡總是不踏實。

「你也不要太擔心,今天應該就回來了。」秋文也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畢竟那麼多人一起,張獵戶又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獵戶,出不了什麼事。

苗安點點頭,希望是自己想多了,默默念叨著莫肅快點回來,這種見不到面還要提心弔膽的感覺,他已經受夠了。

吃過午飯,苗安繼續練習縫縫補補的活兒,以後真是要實實在在過日子了,各種生活技能必須抓緊點亮,有秋文這麼個「大師」,倒是學得很快。

「回來了,回來了!」悠悠三步並作兩步竄進來,兩個衝天小辮兒晃來晃去的,連聲喊著,「哥,進山的人回來了!」

苗安嚇了一跳,手裡的針不小心扎進了指頭裡,血頓時滲出來,在素色的布上暈出一小片。顧不得這點小傷,他把手裡的東西都扔到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悠悠。

「見到莫肅了嗎?」

「這個……」悠悠卡殼,抓了抓腦袋,皺著小臉說,「我見到村長進村口,後面跟著一群人,還抬了好幾隻豬,就忙著回來了。哥夫,肯定一起的吧。」

苗安嘆了口氣,輕輕戳了戳悠悠的額頭,這小子脾氣越來越急了。

「那好吧,我們趕緊去看看。」

「哥。」悠悠往回拽了拽苗安的胳膊,「你眼睛上的,那個。」

苗安反應了一下,突然想起來自己臉上的確有東西,趕緊拿下來。中午剛吃過飯,苗安的左眼皮就跳個不停,實在難受,他就找了點小麥皮沾了水貼在眼皮上,後來不跳了也忘了。儘管有點迷信,但不得不說,左眼皮跳而不是右眼,讓苗安忐忑的心安定了許多,再聽悠悠這麼一說,左眼跳財,指不定就是獵到大東西了呢。

兩人急匆匆趕到村長家,村長正指揮著分那幾頭野豬,院子里十分熱鬧。苗安和悠悠在人群里轉了好幾圈也沒有找到莫肅,忍不住擠到村長面前。

「村長,你見到莫肅了嗎?」

誰知村長見到他,表情變了變,顯得有些無措,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什麼。苗安覺得奇怪,此時,周圍的人不知為何也都安靜下來,他的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苗安,你先別著急,莫肅他……」人群里有人出聲,卻被人拉住了,聽聲音,似乎是張獵戶的兒子。

「村長。」苗安扭過頭,再次盯著村長。

「唉。」村長嘆息一聲,輕飄飄的,卻直直砸進苗安心裡,那張慈祥的臉上浮現出的惋惜與無可奈何,讓他有種想要逃走的衝動。

「我想著等會兒去你家的。今年的獵物挺多,第三天我們就已經打到不少東西,本想著回來,但是張獵戶發現了幾隻野豬的痕迹,大家一致同意去試試手氣,那時候莫肅還是在的,獵到這麼多野豬也多虧有他,可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不見了,大家找了他一天,只在一個深坑邊發現了他的衣角,還有點血跡。很有可能,莫肅已經……」

「不可能。」

苗安斬釘截鐵地否定,語氣沒什麼起伏,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喉嚨也像被誰扼住,喘不過氣來。

村長拍了拍苗安的肩膀,他心裡也不好受。莫肅和苗安剛剛成親,誰成想竟然發生這樣的事,苗安的爹就是因為進山而丟了性命,雖然那是自己進山砍柴,可如今悲劇重演,他真怕苗安又像之前一樣一蹶不振。

「安子,你還年輕,要是莫肅他真的……你可要為自己和悠悠考慮啊。」沈阿么滿臉憂色,拉著苗安的手道。

「哥。」悠悠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大哥的樣子讓他很害怕。

苗安沉默了幾秒,抬起手,狠狠抹了把臉,平靜地問:「誰最後一個見到莫肅?」

「我。」一開始出聲的人道,的確是張獵戶的兒子,張書。

「具體呢?」

張書思考了片刻,皺著眉頭答道:「當時大家正在休息,準備下山,莫肅過來說了聲去方便,後來就再沒見人了。會不會是,不小心……」

「你們那之後還有見過莫肅的嗎?」

眾人默然,苗安點點頭,拉著悠悠往外走。

「安子。」沈阿么在後面喊他。

苗安沒有回頭,只舉起手晃了晃,「放心吧,我沒事。」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覷,良久,村長擺擺手,讓大家先把野豬分完。

苗安慢慢走著,大腦卻一片空白。悠悠感覺到大哥的腳步越來越慢,忍不住抓緊了苗安的手,他雖然只有十歲,可經過了爹和阿么的去世,也早就明白剛才的情形代表著什麼,前幾天還把自己扛在肩上的哥夫,以後就永遠見不到了,這麼想著,悠悠忍了半天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

「悠悠。」苗安感覺到手被抓緊,出聲道,只是聲音有些縹緲,「你聽到了嗎?他們說我還年輕,他們說莫肅沒了。」

「哥。」悠悠帶著哭腔喊他,大哥這樣,讓他心裡很慌。

苗安停下,轉過身面對悠悠,看著他掛著淚珠的小臉,忍不住蹲下來給他擦眼淚,可擦著擦著,卻又從他自己的眼裡流出來,越擦越多。最後他終於放棄,抱住悠悠,把臉埋在那個小小的胸膛上。

「不可能,怎麼可能……」他不住地自言自語。

「哥。」悠悠抱住苗安的頭,哭聲大起來,畢竟是個孩子,恐懼與傷心的直接反應就是哭泣。

過了一會兒,苗安猛地抬起頭來,擦了擦臉上的水跡,抱起哭得開始打嗝的悠悠,柔聲道:「不哭了,我們回家。我不相信莫肅就這麼丟下我們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哥……嗝,你要……幹嘛?」

「我要進山。」苗安語氣堅定,見悠悠驚恐的眼神,解釋道,「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我只是,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莫肅親口說的,會很快回來。

不甘心,難不成自己的幸福就只有這幾天?

不甘心,自己兩輩子有個喜歡的人,就這麼沒了?

回家后,苗安開始收拾東西,衣服、乾糧、火摺子,柴刀、水罐、竹背簍。悠悠坐在堂屋的門檻上,看他來來回回找東西,雖然已經不哭了,但還是時不時會打個嗝。

收拾了一圈,苗安根據記憶中看的野外求生節目儘可能的帶上必要的東西,然後安撫了一番悠悠,隨即去了張獵戶家。

張獵戶和他夫郎都是勤勞踏實的人,加上張獵戶打獵技術高超,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倒也滋潤,聽人說張書也馬上要提親了。

張夫郎正在院子里幫張獵戶處理野豬肉和獵到的毛皮,見到苗安,兩人都站起來,表情帶著點緊張。畢竟是自己領著進的山,張獵戶拿不準苗安是不是來罵他的,之前也有過一兩次類似的情況,他們的家人無處發泄情緒,便會過來找他、罵他。

苗安不知道張獵戶所思所想,進了門直奔主題道:「張獵戶,我想進山,來問問你需要注意什麼。」

「你說什麼?!」張獵戶震驚不已,隨即搖頭,「不行,你一個人,又是哥兒,不行。」

「當時莫肅消失的地方就在這邊幾座山吧?我不會走遠的。」

「確實在這附近,但那也不行。」

「求你了,跟我說說吧。」苗安開始哀求。

張獵戶不鬆口,正僵持著,張書進了大門。

「苗安?你怎麼來了?」

「唉,安子想進山。」張夫郎道。

「進山?」張書也感到詫異,不說別的,苗安挺有勇氣,「你要去找莫肅?可我們沒有找到。」

苗安表示明白,可他不相信莫肅已經遭遇不測,退一萬步講,莫肅真的不在了,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還不讓他做點什麼,他真的辦不到。想當初自己的心臟情況惡化,手術只有三成的成功率,他也說服父母試一試,不努力,又怎麼知道不行呢。當然,他不是頭腦一熱衝動進山,他決定在莫肅消失的地方再找一找,不會到更遠的危險區域。

見他堅持,張書打算幫他,張獵戶喊他:「張書!你幹什麼?」

「爹,你就讓苗安去吧。」張書勸道,又轉向苗安,「後天我要提親,要不然我和爹就陪你去了,我會盡量跟你多說說,只要小心點,一兩天應該可以。」

「謝謝,謝謝。」苗安連連道謝。

張書擺擺手,開始跟他講山裡的情況,張獵戶嘆了口氣,也過來參與指導。

從張獵戶家出來天已經要黑了,苗安趕緊加快了腳步,悠悠自己在家他不放心。

「你要進山?」剛進家門苗安就見秋文迎上來,怒氣沖沖。

見他點頭,秋文火氣更大,「胡鬧!你讓悠悠怎麼辦?」

「我正要找你呢,這兩天就拜託你照顧悠悠了。」

「我不同意!」

苗安抿著唇不說話,秋文急得原地轉了個圈,很是暴躁,半晌平靜下來,抓著苗安的肩膀使勁兒晃。

「你這個冤家!我真是敗給你了。你要是敢不回來,我就……我就……」

秋文「我就」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苗安心裡暖暖的,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多謝了。」

秋文撇嘴,高冷地「哼」了一聲。

「村長分的豬肉,我幫你拿來了。他們讓我勸勸你,現在,我只能說,家裡有我,你一定要趕緊回來。」

秋文聽說莫肅出事後馬上奔到了苗安家,卻只有悠悠一個人,聽他說苗安要進山,秋文簡直要炸了,才幾天,怎麼事情就變成這樣了?為什麼偏偏是莫肅呢?那倆人之間的感情他算是全程見證者,苗安要去找人他也沒有覺得很驚訝,可擔心是放不下的,為難得很。

晚上,苗安和悠悠聊了很久才睡,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悠悠和秋文秋阿么的目光中走向了青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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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安的種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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