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洪熙帝選的這處別苑在京城東郊。雖然是皇家別苑,卻很少有人知道這一處是誰的地盤。
這兒佔地並不太大,僅有國公府的一半大小,但勝在環境很是清幽。比起大氣疏闊的國公府,這裡多了一份精緻與清雅。
一進入院門,便可聞到淡淡花香。側首往道路兩旁去看,便見高大樹木上滿是小小的絨球,它們點綴在樹葉和枝丫間,將樹冠妝點成了嫩嫩的粉色。細細觀察,才發現那些粉色絨球原是朵朵小花。
「合歡?」酈南溪看到后十分驚訝,「竟然是合歡。」
合歡花不少見。不過,這樣道路兩側全部都是這樣的花、放眼望去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成了粉色的海洋,這般的場景卻是頭一回看到。才是真正讓酈南溪震驚之處。
重廷川正走在酈南溪的身側,聽了她的輕呼聲后淡淡掃了周圍一眼,「你喜歡這種樹?」
「……還好。」
「倘若喜歡的話我讓人在國公府里也多種些。」
酈南溪知道跟這個「莽夫」說個戰場廝殺之類的或許還能成,但是與他談什麼花海之類的他不見得能明白這滿眼粉色所帶來的震撼力。
最終她還是選擇直截了當一些的說法:「這樹單是看看還成,如果真的種滿府里,卻也不太划算。」
重廷川剛要打算了叫來常安安排此事,看她興緻缺缺就也歇了這個念頭。
旁邊五爺重廷帆含笑道:「其實六奶奶許是被這景色驚到了罷。」他側頭朝著酈南溪溫和的笑笑,「我剛看到的時候亦是如此。」
重廷川微微挑眉,不太相信的揚著調子「哦」了一聲,似是在質疑。不過衣袖被身邊的酈南溪拽了拽后,他終是沒有開口把重廷帆的話給堵回去。
只是重廷川這邊在酈南溪的提醒下止了這番動作,旁邊的人卻不見得肯罷休。
五奶奶吳氏緊走幾步追了過來。掃一眼剛剛正在「聊天」的三人後,她高聲說道:「五爺可真是個雅緻人。六奶奶素來愛花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知五爺何時也喜歡花了?」
「你別不是為了附和六奶奶才這樣罷。」她斜睨了重廷帆一眼,「又或者是五爺一直喜歡花,只不過我孤陋寡聞,未曾發現過?」
吳氏這話可是一出口就得罪了兩個人。雖然直接看她好似是在說重廷帆的不是,但字字句句都捎帶上了酈南溪,含沙射影的讓人心裡不舒服。
重廷帆當即惱了,低聲喝道:「你夠了!」
吳氏本就看他丟下了她心裡不爽快,如今看他又對她大呼小叫,心裡更加不痛快,尖著嗓子說道:「重廷帆,你個沒良心的,我給你生了兩個孩子,你居然敢罵我!」
說著就擺開了陣勢要和重廷帆爭執個沒完。
別院里伺候的人都是宮裡出來的,甚少見到這樣的「活潑」的女子,看吳氏那不依不撓的樣子后,再聽她那尖細的嗓音,他們就都低下了頭。
重廷帆臉紅了紅,吳氏卻沒發現旁人看她時候的眼神,還要就這事兒吵個沒完。
這時候她旁邊響起了個十分冷淡的聲音:「夠了。適可而止。」
重廷川冰冷的話語出口后,又朝她看了過去,「如果你還想活著回去,就給我收斂著些。你可以不要自己的臉面,國公府卻還不想被你拖累。」
言下之意,你一個人丟人就好了,別連累到國公府跟著一起丟人。
雖然重廷川這話說的聲音不大,卻威嚴十足,吳氏當即被嚇得噤了聲。
當初重廷川怒極之下踢她的那一腳,她可一直都記著呢。若說這世上她最怕的人是誰,恐怕就是重廷川了。
——這個國公爺就是個心狠的。半點情面都不留。
吳氏有些膽怯的步子緩了緩。離重廷川遠一點兒了,她好不容易鬆了口氣。思維回到了正常狀態,她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重廷川話中含義。
被譏諷了的吳氏頓時委屈了,紅著眼眶磨磨蹭蹭去等後頭的於姨娘。
於姨娘雖然是長輩,但她身份不高。即便先前重廷川和酈南溪等著她一起走,她也依然堅持自己走在最後頭。酈南溪拗不過她,重廷川又一個字兒都不肯去勸,最後只能隨她自己的意思了。
重令博和重令月今日都穿了嶄新的衣裳,由於姨娘一手一個的領著往前走。
重令博身穿松綠色鑲邊撒花緞面圓領袍子,背著小手神氣十足。重令月身著粉色鑲銀絲百褶裙,緊緊的依偎在於姨娘的身側,十分的乖巧可愛。
吳氏沒理會兩個孩子,只和於姨娘說道:「姨娘,五爺的脾氣越來越壞了。你有空的時候記得說說他。」
於姨娘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子,也知道這個兒媳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她歉然的笑了笑,與吳氏道:「奶奶多包涵著點兒。」
吳氏在重廷川面前不敢發威,對著於姨娘卻沒那麼客氣了,哼了聲道:「我可是不會原諒他。他這人,越是給他好臉色看,他越是無法無天。」
旁邊還有別苑的人在引路。這兒的人很守規矩,姿態恭敬得很。即便吳氏那般尖叫,他們的姿態也未曾改變半分。
很顯然這裡的人經過了很好的調.教。想必此間主人身份著實不一般。
可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吳氏卻依然這般的不懂禮數。
在國公府的時候,重廷帆只當自己沒看見吳氏這個人,忍忍也就過去了。但此時此刻,他忽地不想再忍,盛怒之下回頭厲喝道:「你莫要不識好歹!我若真狠下心來,你早就不是重家人了!」
重廷帆性子溫和,輕易不發怒。即便發怒,也甚少這樣聲色俱厲的高聲叱責。
吳氏被他這話給嚇到了,呆愣了一瞬后,她重重嗤了聲,又冷笑了幾下,卻也沒有再繼續鬧下去。
「該。」重令博在旁涼涼的說道。
吳氏聽見了,抽了他腦門一掌,「說什麼呢!」
「我說你活該。」重令博冷笑道:「自己沒個分寸丟人丟到別人家了。也難怪爹不要你了。」
「你爹不要我了?」見自家兒子居然反過來訓斥她了,吳氏徹底氣極,對身邊的於姨娘叫道:「你看著臭小子,簡直無法無天。改天好好揍他一頓才行!」
重令博在她的喊聲里說道:「你怎麼能隨便打人?我告訴祖母去!」
吳氏還欲再言,身旁不遠處卻是響起了一陣朗笑聲,「小傢伙懂得倒是不少,受了委屈還知道去告訴大人。你叫什麼?」
聽著這個聲音,所有人俱都怔了下。大家趕忙側過身去,對著來人問好。
這裡只有重廷川和酈南溪認得洪熙帝。重廷帆雖也是重家兒孫,但他是庶子,根本不曾被君王召見過。而吳氏亦是未曾見過帝王。
因著早先洪熙帝就放話出來,說是不必將他的身份說出來,所以酈南溪與重廷川只行了子侄禮,未曾行對著君王時的大禮。
大家只知道這位請他們過來的洪老爺是衛國公的「友人」,好像還稍微沾了點親,旁的就不知曉了。因此就依著平日里的禮數來行事。
洪熙帝對著大家點了點頭。
他緩步而行,看了於姨娘一眼后,轉向了重令博,「小子,你叫什麼?」
重令博剛開始被他那笑聲里的威嚴所震到,所以縮著脖子沒敢吭聲。如今看他專程問了,這才直起頭來拍著胸脯說道:「重令博。博學多才的博。」
「哦,博學多才啊。」洪熙帝微笑,「那你該知道訓斥自己的母親是不孝罷?」
「我知道。」重令博抓了抓頭髮,「可我娘做的不對,我總不能不說她啊。」
他素來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看這位老爺爺和藹可親,就放開了膽子說:「你看,她和我爹吵起來了。是她不對,可她又不承認,我總不能不管吧。」
「是該管。不過管也講究個方法。」洪熙帝眸色凜冽的看了吳氏一眼,「對著長輩大呼小叫,這種行徑著實讓人不齒。」
吳氏羞得臉通紅。
雖然這位洪老爺是在訓斥重令博,可她就是隱隱有種感覺,這位洪老爺看似是在說重令博不對,其實是借了此事來斥責她。
難道他看不慣她對著於姨娘「大呼小叫」?
吳氏想說於姨娘是個妾侍,嫡母還在國公府里呢。轉念想想,洪老爺既然說了要請她們來,定然是知道這些的。
吳氏就想著自己許是想錯了,未曾辯駁什麼。只不過那洪老爺卻是威嚴十足,她到底沒有再爭吵什麼。
雖然她收斂了些,可因了剛才那些事情后,重廷帆算是徹底惱了她,連搭理她一下都不肯。
吳氏心裡覺得委屈。眼看著那位洪老爺和衛國公走在最前頭,她就朝稍微落後了幾步的酈南溪訴苦。
「六奶奶,您看五爺那臭脾氣。哪有他這樣的啊。」吳氏說著也紅了眼圈兒,「他待誰都和善的很,唯獨對我極差。您說說,他這樣待外人好待自己人差的,您見過么?」
說罷,吳氏看到洪老爺身邊的那個高大身影,有點賭氣的說道:「您看國公爺。凶是凶了些,可起碼對您好啊!」
吳氏雖然和重廷帆關係一般、和於姨娘關係一般,不過最近和酈南溪倒是走得近了些。所以現在她對著酈南溪的時候說話就比較直接。
酈南溪也不知道怎麼和她說才好,想了想就與她道:「五奶奶倘若想和五爺好好的,不妨試著先對五爺好一些,對於姨娘好一些。」
吳氏不甚在意的道:「我對他哪裡不好了?屋裡屋外的事情都是我在忙著,孩子我也忙著。於姨娘我對她也沒什麼不好。往年我在家裡的時候,我和母親對待家裡姨娘還遠不如我現在對於姨娘好。有什麼不對的。」
她甚少和酈南溪說這樣推心置腹的話。這樣的言辭,酈南溪倒是頭一回從她口中聽到。
眼看重令博拽著於姨娘、於姨娘拉著重令月走在稍遠的地方,幾個大男人也是遠遠的在前頭,周圍應是沒人聽到兩人的對話了,酈南溪方才稍稍側身對著吳氏。
「五奶奶莫要這樣想。」酈南溪道:「家裡的姨娘,那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不用在意。可於姨娘是五爺的生母。姨娘待月姐兒如何?待五爺如何?她盡心儘力了,您也該尊重她些才好。」
吳氏的眉心緊擰,「可母親待我很好。而且母親說——」
她口中的「母親」自然指的是梁氏。
酈南溪看她又提梁氏,也是有些生氣了,「五奶奶若是和太太一條心聽不進我的話,我也無話可說。左右人心都是肉長的,哪個是真好哪個不是真好,仔細想想的話合該能夠明白才是。」
吳氏把她這話往心裡琢磨了番,有些回不過勁兒來。有心想要再仔細問問,可是酈南溪已經往旁邊走了幾步,朝著於姨娘她們那個方向去了。
洪熙帝和重廷川兄弟倆說了幾句話后,就讓重廷川帶著人往旁邊隨意走隨意看了。
剛才雖然洪熙帝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和重廷川說話,但重廷帆聽他們兩個人談起時政來絲毫避諱都無,不由有些心驚。在洪熙帝離遠了些后就問重廷川:「這位洪老爺是什麼來歷?」
旁的不說,單說為了這一次的宴請,重廷川還特意去了趟國子監給重廷帆告了個假,這事兒就讓重廷帆心裡起疑。
因著洪熙帝早先下了令,重廷川自然不能和他明說,就道:「有權勢之人。」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還不說清楚,重廷帆徹底死了追問的心,輕輕頷首后未再多說什麼。
洪熙帝和兩人離得稍遠了些后就往孩子們那裡去。
與博哥兒又說了幾句話,他便去問於姨娘:「你瞧著這裡的花怎麼樣?可還入得了眼?」
「很不錯。」於姨娘知道重令月怕洪老爺,洪老爺一過來就往她身後躲,就探手到身後安撫的拍了拍重令月的手臂,又與洪老爺道:「我很喜歡合歡花。這兒瞧著很是漂亮。」
洪熙帝心下大悅,哈哈大笑著點了點頭。
他這洪亮的笑聲讓重令月和重令博愈發緊張起來。兩個孩子開始一起往於姨娘身後躲過去。
洪熙帝有心想讓周公公把這兩個孩子帶走,思量了下若是沒了他們兩個,他恐怕也沒法和於姨娘這樣安生的說話,畢竟重廷帆和吳氏也在這裡。倘若他太刻意的只與她說話,怕是會被人留意到。
只不過那個小子看著賊精,有些話當著他的面去說,這孩子恐怕會聽進了耳朵去。
洪熙帝側首看了眼周公公。
周公公會意,叫了個嬤嬤一起上前,兩人拿著糖果哄了重令月和重令博到他們身邊。只不過他們也不曾遠離,就跟在洪熙帝和於姨娘的後頭。雖然孩子們聽不到前面的兩個大人在說什麼了,但看上去孩子們還是在他們附近。
洪熙帝這才問於姨娘:「看似你在國公府過的不算太好?」想了想自己這話說得太親近了些。未免她多想,他又道:「我看孩子們不太好管。」
於姨娘笑道:「也沒什麼不好的。孩子們都大了,看著他們好,我也就開心。」
「你這脾氣也太好了些!」洪熙帝談了句后問:「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於姨娘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想想洪老爺剛才斥責重令博那些句,她想著這位老爺許是在問她在於教導孩子的方面有什麼打算,就道:「就這樣來罷。孩子們大了,也慢慢在懂事。往後會好起來的。」
洪熙帝不由沉默了。
說實話,他剛才就在大門不遠處的位置。他知道重廷川素來機警一定是留意到他了,但是旁的人定然沒有發現他。
其實無論是他先藏匿起來這個舉動,還是說這次請了人來做客,都是想要看看她現在過的怎麼樣。
很顯然,她過的並不好。
這個事實讓他的心裡很不好受。
洪熙帝有很多話想要說,只是在現在這個狀況下,無論他說什麼、怎麼說,好似都不太合適。
之後沉默著并行,眼看著路要到盡頭,大家將要去到院子里去了,洪熙帝方才打算去尋重廷川。剛要邁開步子,他想起於姨娘一口一個「洪老爺」。
洪熙帝朝她搖頭,「你不用跟著他們一起叫。」
於姨娘愣了愣。他們都叫他洪老爺,他不讓她跟著一起……那她該怎麼叫?思來想去,於姨娘到底記起來當日在金玉橋上的時候,他說的他名字里有個「堅」字。
於姨娘就試探著喊道:「堅老爺?」
洪熙帝眉目舒展開,淡笑著「嗯」了一聲,這才舉步朝前行去。
眼看著洪熙帝走遠了,酈南溪方才和吳氏一起去到了於姨娘的身旁。
剛才酈南溪和吳氏沒甚話好說了,索性就去尋孩子們。可是走了沒幾步她就發現已經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去到了那邊。
見到洪熙帝往那裡去,酈南溪自然止住了步子沒有過去。眼看著吳氏將要追到她身側,酈南溪就打算避開。恰好這個時候重廷川過來尋她,酈南溪好生的握了他的手一同前行。
吳氏到底懼怕重廷川,就沒敢再去繼續追問酈南溪。可是重廷帆和她兩個人是相看兩相厭,所以就一個在重廷川夫妻倆的前頭走著,一個在重廷川夫妻倆的後頭走著,誰也不搭理誰。
直到快要進院子了,洪熙帝當先朝那邊走過去,酈南溪和吳氏這才都去到於姨娘那邊。
洪熙帝原先在院子里擺了三桌宴席。一個是他和重廷川坐,一個是重廷帆與重令博。最後一個是酈南溪、於姨娘、吳氏還有重令月。
不過剛才看到了吳氏對待於姨娘的惡劣態度后,洪熙帝惱了那個不知分寸的女人,就讓人在旁又添了個小桌子招待吳氏。先前備下的那個桌子就讓酈南溪、於姨娘和重令月一起。
吳氏頓時感受到了被冷落的滋味。她頓時覺得有些委屈。要知道,嫁到國公府那麼多年了,她一直是這樣行事的,梁氏從來沒有說過她半點兒的不是,也未曾阻止過她那樣對待重廷帆和於姨娘。
如今洪老爺「指桑罵槐」的斥責了她,酈南溪又和她說那樣不對。現在洪老爺還特意區別對待她,這一切都讓吳氏有些難以接受。
吳氏站在那個小桌子旁,久久不肯落座。
眼看著重廷川都要對這個洪老爺客客氣氣的,身為懼怕重廷川的她,自然不敢去惹怒那個洪老爺。只不過這口氣咽不下去,所以她雖然沒有公開的駁斥,卻也不肯就這麼坐下去。
重令博倒還罷了。他覺得剛才吳氏做的不對,所以如今看到吳氏被冷落沒有半點兒的不自在。
重令月心軟,看著母親那孤單的樣子,她就跳下了椅子想要過去陪吳氏。只是她剛剛起了這個念頭,那邊重廷川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后,小姑娘嘴一癟,最終沒敢過去。
宴席將要開始。
周公公看不過去了,走上前親自請吳氏落座,吳氏卻依然不肯。
於姨娘放心不下,不顧旁人的示意主動說道:「不若我和五奶奶一起罷。」說著就要往吳氏那一桌去。
洪熙帝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重廷帆趕忙去到於姨娘身邊請了於姨娘重新落座。待到於姨娘坐下了,重廷帆這才發現吳氏眼圈都紅了。
雖然吳氏一直脾氣不行,但重廷帆是個性子溫和的人。夫妻多年,他對她一直容忍退讓著。想這一回她吃了不少的冷落和苦頭,重廷帆就好心的小聲提醒她道:「你去給洪老爺認個錯吧。」
一看重廷帆讓自己退讓,吳氏頭個念頭就是想要和他爭執。
——這事兒她錯了嗎?沒錯!憑什麼讓她認錯?
話到了嘴邊剛要出口,吳氏好歹是把話打住了。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酈南溪和重廷川小兩口好著,雖然隔了桌子,但那小兩口依然你看我、我看你的笑著。
想到重廷川那個臭脾氣的都能被六奶奶治的服服帖帖,重廷帆這個軟柿子應該不如重廷川那麼難對付才是。吳氏到底是將酈南溪剛才對她說過的話用心記下了,強行壓制住了自己升騰而起的怒氣,對重廷帆低聲道:「我沒錯。憑什麼認錯。」
重廷帆倒是沒想到吳氏會沒有立刻尖叫著駁斥。看她態度好些了,他就耐著性子又小聲解釋了句:「這事兒到底是你考慮不周。在人家家裡做客,你怎麼沒事就吵嚷?合該回到家裡再說。莫要擾了主人的興緻。不然的話主人家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其實那些道理不該這樣講。可是重廷帆也是沒轍。對著吳氏這個人,說深了吧,她不一定聽得懂。說淺了吧,她又不服氣。故而他只能尋了儘可能讓她能夠接受的理由。
他倒是也真的了解吳氏。
重大太太梁氏是個極其好面子的人。吳氏這些年都在梁氏的身邊伺候著,雖然性子半點都沒收斂,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對於臉面之類的事情能夠「體諒」一些。
聽聞重廷帆這樣講,吳氏倒是有一絲絲的覺得自己先前好像是過分了。剛才被冷落的丟在了一個單獨的桌子上,吳氏已經體會到了顏面掃地的感覺。這個時候想著道個歉就能吃頓安穩飯,且還不用遭受這些人的冷眼,她覺得比較划算。
吳氏最終還是走到了洪熙帝的跟前,行禮說道:「先前是我不對。您教訓的是。」
洪熙帝沒有理會她,只是執起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
吳氏百思不得其解。她去看重廷帆,重廷帆也沒想明白。她又去看重廷川……趕緊收回了視線。
吳氏只能扭頭求助於酈南溪。
酈南溪側著身子悄悄指了指於姨娘。
吳氏恍然大悟。先前這位洪老爺生氣,就是因為她對於姨娘不好。如今道歉,也該向於姨娘道歉。
畢竟對於姨娘頤指氣使慣了,乍一走到於姨娘的跟前,吳氏還是有些拉不下臉來。好在剛才那受冷落的丟臉滋味更讓她刻骨銘心,所以這個禮她還是行了下去,又對於姨娘說道:「對不住。先前是我太沒禮貌了。」
她怎麼都覺得自己跟個姨娘行禮心裡不是滋味。可真將身子矮下去了,才發現事情坐起來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難。
於姨娘更是覺得坐立難安。
「五奶奶怎麼這樣客氣。」於姨娘趕緊起身,「您不必這般。您不必這般。」只是起身到一半,肩上就有力將她壓了下去。
結果於姨娘就沒能起身,完整的受了吳氏這一拜。
於姨娘回頭去看,剛才按他的是周總管。
這位周總管,她是不認識的。只聽洪老爺喊一聲「周總管」,想必是洪家的管事。卻沒想到這人力氣挺大,手腳也很快。快到估計沒什麼人看到剛才他出手。
「你就回去坐罷。」洪熙帝朝吳氏淡淡說道:「往後警醒著些。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心裡有個數。」
吳氏怕重廷川,重廷川對洪老爺很恭敬,所以吳氏也怕洪老爺。
吳氏訥訥說了句「是」,這才回到了重令月旁邊坐著。
雖然是午宴,不過這位洪老爺顯然不喜歡在用膳的時候說話,故而一頓飯吃下來,只看到丫鬟們在旁走動,卻沒聽到什麼人聲。
就在這靜寂之中,忽地傳來了高聲唱和聲。
「皇後娘娘駕到——」
聽到這一聲后,所有人都相當的意外。
洪熙帝將筷子猛地拍到桌上,目光沉沉的看和院子出口處。重廷川慢慢站起身來亦是望了過去。吳氏與重廷帆面面相覷。孩子們不明所以。
於姨娘則是有些緊張,也顧不上剛才那食不言的規矩了,握了酈南溪的手輕聲說道:「怎麼辦?老太太不喜歡我和姑奶奶——皇後娘娘說話。我要不要躲出去?」
如今的她,對於重老太太的懼怕已經超過了將要見到皇后的緊張。
酈南溪看她這樣驚慌失措,很是難過,緊緊握了她的手道:「不用怕。有我在呢。皇後娘娘很和善,您不用緊張。」
於姨娘輕點了下頭,「哎」的應了一聲。
說實話,她統共也沒見過皇後幾次。梁氏嫁到重家的時候,重皇后已經和當時還是太子的洪熙帝成了親。除去寥寥可數的幾回省親外,她根本就沒有幾回和重皇後接觸。
於姨娘依然還記得皇後娘娘,不,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她第一次回家省親時候的情形。
當時太子妃還是少女模樣,回到重家的時候神采飛揚,看到家裡每個人的時候都帶著笑意。見了僕從就讓人打賞,見到新奇的東西就笑著寫一首詩。
那時候的太子妃,當真的明媚照人,讓人羨慕不已。
她知道太子妃脾氣很好。她到重家的時候,已經聽人無數次的談到過脾氣很好的姑奶奶。說姑奶奶性子和善,體恤下人。沒有人說半點兒的不好來。
因此,當她不小心發現太子妃腰間的玉佩滑落到地上后,她就上前把東西給撿了起來,交換給太子妃。
當時太子妃怎麼說的來著?
太子妃說,你是誰?原來是梁家的陪嫁丫鬟啊。你長得可真漂亮。多謝你,這可是太子送我的呢,丟不得。來人,打賞。
她就想上前接賞。
結果走在最前頭的重老太太發現了這一幕,十分氣憤,當場就斥責了她,還讓她罰跪。
太子妃去勸,老太太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饒了她,卻將她關在了小黑屋裡不准她出來。
她被關進去的時候聽梁氏身邊的向媽媽抱怨過。向媽媽說,老太太只說不能見太子,怎的連太子妃也不行?
……
當日被關小黑屋的情形歷歷在目。那時候被關小黑屋后,老太太斥責她,說她身份卑賤不夠資格接觸太子妃,這事兒她也記得很牢。
如今將要遇到皇後娘娘了,讓她如何不惶恐?
酈南溪察覺到了於姨娘的恐慌,將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您放心,我陪著您。您不用怕。」
許是酈南溪的聲音太過溫和,許是酈南溪手上的溫度太過溫暖,於姨娘一直提著的心漸漸的放鬆了許多。
她努力的回給酈南溪了一個笑容,靜待著皇后的到來。
不多時,一位華衣女子快步行了進來。她身穿百鳥朝鳳大袖對襟羅紗衫,頭戴纏絲金鑲珠鳳簪,衣著華貴氣度端莊,讓人不敢逼視。
眾人紛紛離座行禮。
洪熙帝慢慢站起身來,望向重皇后,「你怎麼來了。」
「聽聞皇上在此設宴,我就過來瞧瞧。」重皇后笑道:「怎麼,皇上不歡迎么?」
話說出口后,重皇後方才發現洪熙帝神色不太對勁。原先她每每給他驚喜,他都是十分高興的接受了她的好意。
唯獨此次不同。
看到她這樣來給他個驚喜,他居然半點笑意都沒有,神色間隱含著的分明是雷霆怒意。
重皇后心裡一慌,上前道:「皇上,我——」
「你下去。」洪熙帝冷冷說道:「我現在沒空。你先回去。」
「可是——」
「我說你先回去!」洪熙帝手一抬將眼前的桌子直接掀了。碗碟相撞著掉在地上,碎裂成片。嘩啦啦的聲響中,帝王厲聲高喝道:「你聽懂沒有!」
重皇后從未見過他這樣震怒的模樣,臉色刷的下變得慘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旁邊葉嬤嬤正想了法子準備力勸帝后兩人,結果她視線一掃,看到了酈南溪身邊坐著的人。
那個身影……那個身影分明是……
葉嬤嬤心神俱震,連連退了五步方才止住去勢。
此時此刻她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皇上最近心情不對,為什麼帝后二人最近疏離起來。
葉嬤嬤再也承受不住心裡的巨大壓力,腿一軟噗通跪到了地上。
「皇上,」葉嬤嬤泣不成聲,「當年的事情,娘娘她不知道。您不能遷怒於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