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聽了葉嬤嬤這話,洪熙帝猛地朝她看了過來,虎目圓睜殺氣四溢。
「原來你竟是知道。」洪熙帝咬著牙一字字說著,步步逼近,「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聽了他這話,葉嬤嬤忽地反應過來,趕忙要搖頭,膝行著往後退,「陛下,我、我……」
看著驚慌失措的葉嬤嬤,重皇后忽地回過神來。
這是跟了她幾十年的人。雖然是主僕,但情意早已超越了主僕。
葉嬤嬤素來從容淡定,重皇后不忍看到她這樣慌亂的模樣,幾步跨到她的身前堅定的守在了那裡,擋住了洪熙帝愈發冰寒的視線。
「慢著。」重皇后強壓下滿腹的心思,聲音有點發顫的說道:「皇上這是何意。」
「你讓開。」洪熙帝眸光仿若利刃,直直的刺向了葉嬤嬤,口中卻是對重皇后道:「她說你不知情,我暫且不和你論。你先讓開。」
「可是——」
「我讓你讓開!」帝王的聲音陡然拔高,嚴厲的呵斥響遍了整個宅院。
看著盛怒之下的洪熙帝,重皇后心裡莫名的有些發慌。不過她原本就是嬌養著長大,那麼多年來也從未行差踏錯過。素來驕傲的她,怎肯受到這樣的呵斥?
「皇上莫要失了分寸!」重皇后這個時候反倒沒那麼心亂如麻了。她索性將那滿腹的疑問拋諸腦後,柳眉倒豎,字字鏗鏘的說道:「您若是有什麼火氣有什麼怨言,只管對著我來!對著個宮人亂髮脾氣算什麼!」
「我亂髮脾氣。」洪熙帝怒極反笑,抬手遙遙的點著葉嬤嬤,「是她自己承認了,當年的事情她知情。既是如此,你為何還要袒護著她!」
重皇后不知那「當年之事」指的是什麼。
倘若是平時,她或許會耐著性子好好的談及此事,和帝王好生商議一下。可她先是知曉了洪熙帝背著她請了重家人來這一處地方,而後又壓下滿腹疑問興沖衝來了。誰知反倒是遭了冷臉遭了呵斥。
她自問憑著是誰家的夫君也不能這樣待自己的妻。更何況洪熙帝這樣指責她的身邊人,倒好似在刻意落她臉面一樣。
之前他不就掀了桌子給她看么?
重皇后怒火中燒,脊背挺直的冷笑道:「承認了又如何?既然是『當年之事』,想必已經過去了多年。既是如此,翻出這樣的舊賬做什麼。」
洪熙帝一點點的側頭望向了她,「在你看來,無論做錯了什麼,只要過去的時間夠久,便可以將以往的事情一筆勾銷?」
重皇后隱隱覺得他這話有些不對勁,卻也辨不分明。於是道:「時間夠久了自然如此。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
洪熙帝聽了她最後一句話,神色間閃過一絲的恍惚。
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
這句話重皇后曾經對他說過不止一次。
當初的時候,他還是太子。他沒有等來他要等的人,心裡痛苦萬分。只不過這種痛苦只能放在心裡,對誰也無法言說。
誰知她好似看懂了他一般。
她勸她,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總要往前去看。她還說,往後的路很漫長,她雖然勢單力薄,卻願意陪他一起走。
那個時候他聽了覺得欣慰,還贊她體貼溫柔,是朵解語花,不用他去多說什麼她已經看懂了他。
也正是因此,他肯慢慢的去接受她。
如今……
如今只覺得諷刺。
「皇后好記性。」洪熙帝定了定神,問道:「這麼久之前的話還能記住這麼多年。依著皇后的意思,既然過去的一切都能抹去,那麼多年前的這句話也能抹去罷?」他頓了頓,「畢竟那麼久了不是么。」
重皇后聽他連當年這話都不當回事了,心如死灰,恨聲道:「皇上既然不當回事,又何必問我。」
「皇后也不必急著怨我。」洪熙帝雙眸望向了重皇后的眼中,「我現在只想知道,這話是誰教給你的。」
洪熙帝慢慢的極輕的笑了下,篤定的道:「我想,這話應當不是皇后自己想對我說的罷。」
他這話並非空穴來風。重皇后既是不知道當年他經歷過什麼,又怎會對著守口如瓶的他能說出這樣的一句來?
想必是有人叮囑過的。
葉嬤嬤這個時候有些反應過來,趕忙跪著過去抱住了重皇后的腿,「娘娘!娘娘!您可別犯糊塗啊!」
她這話剛剛說完,下一句還沒來得及接上,眼前閃過人影。
洪熙帝抬起一腳踹到了她的心口上。而後一甩衣衫下擺,撣了撣衣袖,冷眼看向重皇后,「你說。那句話……或者說,當年的那些話,都是誰和你講的。」
他望過去的時候目光中透著某種瞭然。這種瞭然彷彿能穿透人心,讓人不由自主的就不敢去欺瞞和扯謊。
而且,重皇后這個時候也不能欺瞞什麼。
欺君之罪並非兒戲。她可以仗著皇后的身份與他對峙,卻不敢在他這樣在意的事情上信口胡說。
「我娘和我說的。」重皇后頓了頓說道:「當年我們的親事定下之前,我娘與我說的。」
這話一講出來,她就知道他們的情分折去了一多半。不由得閉上眼睛,痛苦的揚起了頭。
當初太子鬱鬱寡歡。
她心裡有太子,可太子不肯理她。
她沒辦法,只能求助於最信任的母親。
母親和她說,他心裡有丟不下的過去。只消想了法子讓他拋棄過往、將心開始往她身上擱,往後就不用再發愁了。
她就照著母親說的做了。
勸他的那些話,許多都是母親提點過她的。他能一步步走出那些痛苦一點點的接受她,那些話語、那段日子的陪伴功不可沒。
洪熙帝聽聞后,眼中厲色更濃,視線卻慢慢下移,望向了腳前的地面。
「你母親。」他聲音沉沉的道:「重家老太太。」
「你想怎麼樣?」皇后從他的聲音和話語里聽出了殺氣,忽地警醒過來,尖叫著說道:「你想做什麼!」
她心裡最重要的人便是母親!誰也不能隨意動她的母親!
重皇後下意識的就朝洪熙帝挨了過去。可是剛走了半步還沒來得及靠近,眼前黑影一閃,她已經被人給攔在了半途。
「娘娘。」周公公站在重皇后和洪熙帝之間,低眉順目的說道:「娘娘還請止步。」
重皇后想也不想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她用的力氣很大,周公公的臉上立刻顯出了五指銀子。
「滾開!」重皇后呵斥道:「你個奴才,給我滾開!」說著揚手又要去扇巴掌。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動第二下,腿上一緊手上一緊,同時被人擒住了。
腿上是葉嬤嬤拉緊了她。手臂則是被重廷川給緊緊握住。
重皇后不敢置信的望向不知何時到了身邊的重廷川,恨聲道:「你可是重、家、人。」
「是。」重廷川道:「所以我才會來勸您,不會讓您繼續錯下去。」他唇角緊抿成一條線,淡漠的說道:「倘若是旁人不想要命了,儘管去,我不會攔著。」
這最後一句近乎擊垮了重皇后。
貴為一國之母,她何時和「死」字聯繫在一起過?從來都是笑看著旁人生生死死,她從未在這方面憂慮過。
偏偏剛才洪熙帝對著她的時候幾次三番現出了殺意。
重皇后眼睛濕了,手指也在顫抖。可是她的教養告訴她,她是皇后,不能那麼軟弱的對待這些事情。必須保持著身為皇后的儀態和舉止。
即便剛才扇巴掌的時候她曾稍微的忘記了這一點,但如今想起來了,就不能軟弱的哭出來。
重皇後身子的顫抖讓抱緊她腿的葉嬤嬤心裡觸動極大。
「娘娘!娘娘!」葉嬤嬤心疼她,不由得哭出了聲,「陛下,娘娘真的是一點錯都沒有!她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看來你知道。」洪熙帝極冷的笑了聲。他繞過重皇后,跨步走到葉嬤嬤的跟前,一手擒住了葉嬤嬤的下巴,「既然知道,不妨說說?」
他用的力氣很大,幾乎能把人的骨頭捏碎。
葉嬤嬤大駭,在他的掌控中支支吾吾了半晌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洪熙帝反手一掌扇向她。
葉嬤嬤撲倒在了地上,嘴裡留了血,卻不敢擦,也不敢將血吐出來。
「說說看。」洪熙帝接過周公公遞過去的帕子,「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阿瑤是怎麼被你們給弄到梁家去的。」
聽他口中說出「阿瑤」兩個字,在場的重家其他人盡皆驚住了。
旁的不說,阿查去到老太太的香蒲院鬧的那一遭,重家人可是基本上都知道的。只不過阿查要找的阿瑤是他妹妹。如今陛下口中的「阿瑤」,又是哪個?
即便是鎮定沉穩如重廷川,在聽到和自己生母有關的這兩個字后也有些失了冷靜,忍不住脫口問道:「陛下說的是哪個『阿瑤』?」
洪熙帝沒有開口回答,只回頭朝於姨娘看了眼。
那個女子,正神色慌亂的站在那裡。幸好那有孕的女孩兒握住了她的手還不住的輕聲安慰著她,她的神色方才稍微放鬆了點。
看著阿瑤柔美的五官,即便那相貌不再年輕不再青春,可是在他的心裡,她卻如他記憶里一樣。依然是天真,溫柔,和善的女子。
洪熙帝看著於姨娘的時候,眼中的殺氣和兇狠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溫柔與和善。
這樣大的反差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在這樣的注視下,於姨娘愈發的不知所措。不過她剛才聽到了那一聲聲的「阿瑤」,所以就回望了過去。
她這一望過去,洪熙帝見她看向他,於是就笑了。
帝王的笑聲讓所有人都驚懼不已。
重皇后隱隱的察覺到了什麼,但她不知曉具體情由,只一步步後退著說「不」,其餘的什麼也講不出來。
葉嬤嬤臉上火辣辣的疼著。她側躺在地上,看著那兩個人這些相視而笑的一幕,頓覺前路一片黑暗。
這些年來,這件事一直壓在她的心上。
她本是不該知道這些的。
不過,當年重老太太想法子去聯繫梁太太的時候,每每都讓她來做。一來二去的,她怎麼也察覺出了一點點的端倪。
初時她還不知道老太太這樣做的用意。直到那個女子作為陪嫁丫鬟來到了重家,且老太太讓她想方設法的阻了那女子和娘娘接觸,她方才明白過來。
老太太不願意讓娘娘沾到這件事上。一點也不成。所以,娘娘身邊必須有個可靠的信得過的人清楚這事兒。
老太太讓她知道點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就是為了讓她守好娘娘,讓娘娘一直都隔離在這件事情之外。
這也是為什麼老太太身邊的呂媽媽一直不知情,知情的卻是她。
葉嬤嬤不由得就看向了這裡最為高大的那個男子。
當年的男孩兒已經長大了。因著有西疆人的血統,他的五官尤其的深邃,身量也尤其的高。
因為知道重廷川是那女人的孩子,所以她一直待這個孩子不錯。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具體的緣由,總覺得自己不需要去彌補什麼,卻又下意識的這樣做。
葉嬤嬤終是忍受不住,哭出了聲。
素來沉穩的說一不二的宮中掌事姑姑,如今卻在眾人面前痛哭流涕。看著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著眼淚順著葉嬤嬤的臉頰滑落下來,沾到了唇角流著的血上,看著那淚水混著血水落到地上成為濕乎乎的淺紅色的一灘,最終被吸入地里消失不見,重皇后的心裡湧上了難以表述的悲哀。
「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重皇后剛才見到了洪熙帝和於姨娘相識對望的那一幕,心裡揪的難受。她知道重廷川都不知曉的事情於姨娘定然也不知曉。她不敢去質問洪熙帝,只能質問葉嬤嬤。
即便望著葉嬤嬤如今的狀況后重皇后也心裡難受得緊,可重皇后依然還是只能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啊!你說給本宮聽聽!」
不知道事情的緣由,怎麼去反駁、怎麼去挽回?
葉嬤嬤聽著重皇后失態的尖利聲音,卻還是一再搖頭。
做錯了就是做錯了。說再多,只能讓自己平添煩惱。
葉嬤嬤沒法回答重皇后。在那一聲聲的逼問聲中,葉嬤嬤扶著旁邊的樹木慢慢站了起來。
這還是頭一回,在皇帝和皇后都沒有讓她起身的情況下,她不顧一切的起來了。
正當大家都詫異的時候,葉嬤嬤卻忽地身子一轉,狠命的朝著旁邊的樹上撞了過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驟然響起了砰的一聲巨響。
粗大的樹榦劇烈的震動了。原本緊緊長在樹枝上的樹葉此刻紛紛飄落,嘩啦啦落了一地。
葉嬤嬤本以為自己會如願以償的死了。誰知額頭被硌的生疼卻依然沒有流血后才發現不對。她睜眼一看,卻是重廷川的手擋在了她和樹榦之間,讓她最後一次的求死機會毀於一旦。
葉嬤嬤跌坐到地上痛哭不已。
周公公已經叫了人來將她反手扣住五花大綁,還在她的嘴裡塞了東西讓她無法咬舌自盡。
「你送皇后回宮。」待到葉嬤嬤被人拖走後,洪熙帝吩咐周公公,「你親自護送皇后回宮,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打擾皇后。」
這分明就是軟禁了。
自打剛才看到葉嬤嬤求死的那一刻起,重皇后恍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的眼中已經蓄了淚。只不過她一直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滑下來。
此時聽到洪熙帝的吩咐后,重皇后的心神忽地醒轉過來,猛的扭頭看向洪熙帝,憤憤的道:「我是皇后,一國之母!陛下,你不能這樣對我!」
洪熙帝沒有搭理她,只朝周公公點了點頭,這就轉過身子不再搭理這一邊。
重皇后眼睜睜看著洪熙帝一步步走到了那個身份卑微的妾侍身邊,眼睜睜看著洪熙帝神色和藹的與她說著話。
重皇后眼中一片死寂。她閉上了眼,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
於姨娘不知道這事兒究竟是怎麼了。先是阿查說她是阿瑤,然後她就成了阿查的妹妹。緊接著皇上這裡也說什麼阿瑤……
不對。
於姨娘忽地想起來一件事。她看著漸行漸近的洪老爺,忽地反應過來,這人是皇上!
旁邊的重廷帆早已醒悟過來,拉著吳氏和兩個孩子一起跪了下去,「草民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吳氏和兩個孩子依著他行禮的方式也跪了下去。
酈南溪跟著要跪,被洪熙帝抬手給扶住了。
見到孩子們這樣行禮,於姨娘趕緊也要去跪,卻被洪熙帝雙手給拉住了手。
「不必多禮。」洪熙帝將她扶起來后鬆了手,「你跟我不用這樣客氣。」
原先他對她和藹可親,她還覺得沒什麼,只覺得這個人十分和善。如今知曉他是帝王后,於姨娘的心裡當真是百感交集。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了。
洪熙帝還在剛才的震怒里有些回不過神來。他深吸口氣,感覺到溫涼的空氣進入肺腑,腦中的紛亂稍微和緩點了,這才笑著與於姨娘道:「你想吃什麼?我讓人去做。」
而後,他用半調侃半認真的語氣說道:「原本是我請了你來用膳,結果被人擾了,當真是我的不是。你想吃什麼,儘管說,他們會很快做好。」語畢,似是怕她擔憂,他又加了句:「你放心。」
於姨娘誠惶誠恐的道:「陛下不用客氣。我不餓,真的,不餓。」
洪熙帝一看她這神色就皺了眉。
原先他不表明身份便是因了這個,結果全被重皇后突如其來的到來給搞砸了。
看著於姨娘那疏離的態度,洪熙帝心裡剛壓下去的怒火復又燃了起來。只不過院子里還有剛才葉嬤嬤倒地時候留下的血,還有被撞下的紛亂樹葉。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所有人剛才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如今這個狀況下,倒是真的沒法好好吃飯好好說話了。
「改天罷。」洪熙帝眉心緊擰著說道:「改天我再過來。」
於姨娘就想要告辭離去。
哪知道他下一句話卻讓她更為驚駭更為愕然。
「最近你就先住在這裡。」洪熙帝與於姨娘道:「我會派了人守好這裡。你儘管放心。」
於姨娘忙道:「皇上,我——」
洪熙帝知道自己怎麼和她解釋她都不見得會聽。畢竟如今她是重家的妾侍,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記得剛才於姨娘緊張的時候,一直都是川哥兒的媳婦在安慰她。而她顯然也很聽川哥兒媳婦的話。
洪熙帝就指了酈南溪道:「你和她說說。」
他聽重廷川說起過這個小丫頭。他知道川哥兒媳婦是個伶俐的姑娘。酈家的孩子,能差到哪裡去?想必不用他點明,她也能知道他的意思。
酈南溪猶還在因著之前所聽到的種種信息而安靜不已。現在看到洪熙帝讓她和於姨娘解釋,她稍微一向就也明白過來這位帝王的用意。
「您現在不方便離開,也不方便回到重家。」酈南溪斟酌著說道:「若是皇後娘娘沒能通知老太太固然是好,倘若老太太得了消息,您的處境會很危險。」
於姨娘還是有點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回去?還有太太呢。」
「太太?」重廷川這個時候已經走了過來,冷嗤一聲,「太太那裡的危險程度比起老太太那裡怕是不逞多讓。」
他這話來得莫名其妙,許多人都聽不明白。
不過,洪熙帝卻明白了。
帝王半眯著眼看向重廷川,「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這個時候基本上已經瞞不住了,也無需再瞞著。
重廷川思量了下說道:「原先我不知道姨娘與陛下是如何相識的。只不過有個西疆人來京城尋妹妹,我就讓人探聽了下。後來才知此人所尋便是姨娘。」
他說話點到即止。不過這稍微的一句提點,倒是讓洪熙帝將事情給串了起來。
「你知道兩家在其中做的手腳?」洪熙帝問道。
重廷川知道當日在金玉橋上自己有諸多隱瞞。不過當時他並不知曉洪熙帝和於姨娘是舊識,所以瞞下不說。如今既是洪熙帝能說出「阿瑤」這個名字來,他也無需再遮掩下去了。
重廷川輕輕頷首,輕聲在洪熙帝耳邊說了幾個名字。
洪熙帝沒料到他能查到那些事情。他有些詫異,更多的則是欣慰。
孩子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是好事。
更何況,由這些也可以看出,川哥兒其實是很關心他姨娘的。
知道川哥兒關心她、川哥兒媳婦也關心她,洪熙帝感覺到由衷的高興。
「你隨我進宮,有些事情我要仔細問一問你。」洪熙帝與重廷川道,又和酈南溪說:「小丫頭先回去。我讓川哥兒多派幾個人護著你。」再與重廷帆道:「管好你媳婦和孩子。什麼都不許多說,什麼都不許多做。」
酈南溪頷首應下了。
重廷帆有些為難。他雙拳緊了緊,下定決心的道:「若是陛下同意,不若孩子們也留在這裡罷。權當陪著姨娘也好。」
「你瘋了!」吳氏本就是個潑辣性子,雖然是在皇帝跟前,可到了十分意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孩子們自然要跟著我們回家。留這裡做甚麼!」
重廷帆想要和她解釋,又顧及著帝王威勢不敢輕易開口。
酈南溪有些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便朝洪熙帝望了過去。
洪熙帝輕輕點頭。
酈南溪看洪熙帝允了,這才側首和吳氏說道:「五爺是怕孩子們回去后亂說話。與其亂說話招來禍事,倒不如留在這裡的好。」
「可是我怎麼和太太、老太太交代?」吳氏話一出口,忽地冒出了個念頭,拍了下手說道:「不若這樣。我也跟著留下來吧。」
她這話一出來,所有人都明白過來,瞭然的笑了。
就連洪熙帝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吳氏訕訕然的道:「我經常亂說話,你們也看見了。」她悄悄的瞥了重廷帆一眼,「我這不是怕惹事么。」
這時候重廷帆倒是反過來勸她,「你是大人了,有分寸就好。孩子們還小,有時候難免疏忽了就會說漏什麼。」
吳氏沒料到重廷帆居然這樣信任她,知道她一旦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就不會亂講。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由得就握住了他的手,訥訥說不出話來。
洪熙帝的笑容只持續了一瞬就消失不見。
還有許多的事情在等著他。他並沒有這麼多的閒情逸緻消耗在這些瑣事上面。
他朝重廷川點了點頭,又和於姨娘說了一聲道了別,這便大跨著步子朝外行去。
重廷川將酈南溪喚到了一旁。
他們兩個相攜著走到梧桐樹下,重廷川給她捋了捋鬢邊散落的發,與她說道:「這裡的事情你來安排。陛下的意思,於姨娘必須留下,孩子們盡量也留下。」
「那五奶奶呢?」酈南溪望了眼吳氏和重廷帆,「五奶奶該怎麼安排?」
重廷川也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那對夫妻難得的好生湊在了一起。兩人一個溫和一個暴躁,一般都是水火不相容。此刻倒是都收斂了各自的鋒芒,在和於姨娘說話、在和孩子們說話。
「看五爺的意思吧。」重廷川慢慢收回了視線,重新望向了身邊的小嬌妻,「五爺若是信任她,便讓她回去也無妨。」倘若吳氏真的說錯一丁半點的,他也有辦法力挽狂瀾將事情處理妥當。
酈南溪聽了重廷川這話,知道他是想給重廷帆和吳氏一個機會。給他們一個緩和夫妻間關係的機會。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可是有希望總是好的。
她頷首應了下來。
兩人又輕聲說了會兒話,重廷川這便急急的走了。留下了常康和常壽來幫酈南溪。
酈南溪仔細問過了重廷帆的意見,最終沒有強留吳氏,讓她跟著重廷帆一起歸家。
不過於姨娘還是十分的緊張,她不住的問酈南溪,倘若太太和老太太問起來,該怎麼回答才好。
「這事兒倒也好辦。」酈南溪剛才已經和重廷川商量過了,兩人早已想好了措辭,「就說阿查先生知曉了您就是他的妹妹,他留您在他那裡過段時候。孩子們也想在他那裡住著,他就把孩子們也留了下來。」
是時候透點口風給重老太太了。
倘若一點風吹草動都不透露出去,又怎麼能讓那些人自亂陣腳呢?
……
一早的時候,重廷川就帶著酈南溪她們出了門。
說實話,這次的出門讓重老太太覺得有些蹊蹺。旁的不說,單就對方會請了於姨娘過去,就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只是重廷川和梁氏的關係一直非常糟糕。所以老太太沒能問出什麼過多的信息來,梁氏更是問不出來。她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重廷川強行的把人帶走,半點兒也不能多說什麼。
——即便說了也沒用。重廷川是會聽話的人么?
原先老太太還想著,等於姨娘回來之後,旁敲側擊的問一問她也就能知道事情的經過了。哪知道等川哥兒媳婦還有帆哥兒兩口子回來,也沒能等到於姨娘。甚至於連兩個孩子都不見了。
老太太這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她本想讓人請了酈南溪過來問話。畢竟吳氏那嗓門兒著實讓人頭疼,說不了幾句就要聽上一耳朵的刺耳音調,讓人難受得緊。轉念一想,川哥兒那媳婦也是個油鹽不進的,指不定說了半晌的話還問不出消息,反倒是吳氏好拿捏點。
老太太就改了主意,轉而讓人叫了吳氏過來。
吳氏一進門就哭訴上了,「老太太,您可要為我做主啊!我這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她一句話沒說完就掏出了帕子,嚶嚶嚶的抹起了眼淚。
重老太太看她這樣哭號過不知道多少回了,早就習慣了她那一套,故而懶得搭理她那哭訴,只擺擺手道:「先說說是怎麼回事罷。」
「今兒有人請了我們過去用膳,本是國公爺的一個同僚。」吳氏抹著眼睛說道:「誰知那人竟然認識於姨娘,還認識那個西疆人,叫什麼阿查的。一來二去的,大家熟了。他說於姨娘看著眼熟,像那個阿查。於是就派人叫了阿查過去。一認人,好傢夥!於姨娘竟然就是阿查在找的什麼『阿瑤』!」
「什麼?」重老太太猛地站起身來,「你再說一遍!」
「然後那阿查就把於姨娘和孩子們接走了。」吳氏抹著眼睛哭訴道:「孩子們,我的好孩子。一個個的跟我不親,非得和那……」她本想說該死的姨娘,可怎麼也說不出那惡毒的話來,就道:「非得和那於姨娘親近,非要跟著她去玩,我叫都叫不回來!」
重老太太被她這一聲聲的驚叫給攪得心煩意亂,最終高聲呵斥了句「夠了」,然後強壓著滿心驚惶,問道:「你先說說,怎麼回事?那阿查,是於姨娘的哥哥?」
「可不是。」吳氏眨巴著眼睛說道:「老太太,您看這世界小不小。」
重老太太跌坐回了椅子上,腦中一片紛亂。
吳氏看她這樣子,不由得暗中鬆了口氣。
其實那些話還真不是她想出來的。是重廷帆和酈南溪合計出來的。
阿查因著打算在這裡陪陪妹妹,所以在京城買了一套宅院。重廷川看阿查年紀大了,怕他在這個遠離故土的地方受到難為,所以派了十幾個人幫他看守宅院。
重廷川的手下,那可都是上過戰場的。有這些人守院子,就真的是被護了個密不透風。宅子里的消息外人不會知曉,旁人想要知道院子里的境況,卻也絲毫探聽不出什麼,
重廷川走後,酈南溪先是讓常康去請了阿查過來一趟,然後讓一輛空車跟著阿查去到了他的院子。這樣一來,倘若梁氏和重老太太讓人去四處打聽,也能知曉大概這個時候確實有一輛車子去了阿查那裡。不過,她們所能知道的,也緊緊這些而已。
這就夠了。
看著重老太太臉色陰沉不定,吳氏心裡有些發慌,就打算尋個借口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呂媽媽急急的進到屋裡來,說道:「老太太,娘娘遣了人來,說是有急事讓您進宮一趟。」
這話讓吳氏差點驚叫出來。
——皇后都那樣兒了,還能派了人來傳話?甚至還能讓重老太太進宮?
眼看著重老太太急急的準備入宮事項了,吳氏再也坐不住,出了門就直接腳步一轉去了石竹苑。
酈南溪剛剛進屋洗漱完畢,還沒來得及吃東西呢,就聽人稟說五奶奶來了。
酈南溪就將東西暫且擱到了一旁,讓人請了吳氏進來說話。
一看到桌上的吃食,吳氏便曉得酈南溪是打算做什麼。她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指了那碟東西道:「你儘管吃你的。你就把我當成個會說話的木頭人就成。不用理我。」又道:「你也不用和我客氣。我知道懷身子的時候禁不住餓,你吃你的就是。」
酈南溪莞爾,笑著說了聲「好」,就拿了點心來細嚼慢咽著。
湊著這個功夫,吳氏就將重皇后遣了人來請重老太太的事情說了。看看四周沒有旁人,她湊到酈南溪耳邊,奇道:「六奶奶,您說這事兒怪不怪。難道人被放出來了?」
她說的「人」自然是指重皇后。
酈南溪也覺得事情不對。看著洪熙帝那憤怒的樣子,沒道理會在這個時候就讓重皇后隨意走動,且還同意了她召見重老太太。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五奶奶不必擔心。」酈南溪微笑道:「此事你我都不必擔憂。你儘管放心就是。」
遣了人來讓重老太太進宮的,是洪熙帝。
只不過他是「借用」了重皇后的名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