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重芳柔沒料到重令博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初時的錯愕過後,便是憤怒。
重芳柔上前幾步靠近了重令博,強忍著心中怒氣,恨聲說道:「我哪裡指使過你了?莫要隨意將髒水潑到我的頭上!」看著重令博拿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樣子,她忽地又笑了,「你平日里行事如何,大家盡皆知曉。誰不知你行事沒個章法?有人信你才怪。」
「為什麼沒人信我?你說慣了謊話,旁人不信你,那是你的問題。但大家可都信我呢。」
重令博叉腰大笑,斜著眼睛用眼角的餘光來看重芳柔,哼道:「我是行事沒章法。但我再不靠譜,也沒有否認過自己的錯處!我推六奶奶下山,我承認。但我罰也挨過了、打也被打了。現在才講這話,為的什麼?」
他揚起手來狠命的拍著胸脯,高聲道:「小爺我若是真想誣衊你、推卸責任,怎的不在我挨罰之前說?真把責任推給你,我還能少受點罰、少抄點經文呢。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也安然無恙了。不過是心裡看不過有些人滿心的壞水卻還要裝好人,這才將話講出來!大傢伙兒評評理,我現在才說出來,可有圖她半點兒的好處嗎?!」
重芳柔還欲辯駁。
沈太太身邊的小姑娘個頭矮,看到她掩藏在衣袖下摳的死緊的十指。
沈琳身子往後縮了縮,躲在了沈太太後面,神色間很是慌張。
「祖母祖母。」她害怕的說道:「六奶奶是國公夫人,她能讓人將六奶奶推下假山。那往後她來了咱們家,會不會讓人把我和哥哥也推下假山呢?」
重芳柔怒極之下終是有些憋不住了,聲量拔高了些說道:「你胡說!我不是那般惡毒之人!」
沈太太原本是氣重令博多過氣重芳柔,畢竟重令博打了他的寶貝孫子。這時候看了重芳柔這扭曲憤怒的面容后,她就有些遲疑。
重芳柔將她神色看在了眼裡。之前沈太太和沈三奶奶一起去屋裡的時候,重芳柔一直小意奉承著,好不容易讓兩人對她的態度改觀了些。眼看著之前的努力就要功虧一簣,她忙與沈太太道:「小少爺受傷,當真是讓人心疼。若非我家侄兒魯莽,也不至於讓小少爺受傷。」
她可以說起重令博打傷身為的事情,沈太太聽聞后雙眉緊擰。
「魯莽歸魯莽。」梁氏在旁冷聲道:「可若不是你做出了那些錯事,讓人說是個『騙子』,孩子們又怎會吵起來?」
思及重芳柔的所作所為讓國公府蒙羞,也讓重芳苓日後說親受阻,梁氏厭惡至極,難得的放下了身段好生與沈太太道:「孩子們打起來,也著實是四姐兒的錯。若非她有意騙人在先,孩子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童言無忌,最是實在。」
語畢,她並不讓揍了沈瑋的重令博上前,反而喊了重芳柔道:「還不快和沈小少爺道歉!」
重芳柔把頭扭到一邊,咬著牙說道:「人不是我打的。應該道歉的不是我!」
「可事情因你而起。」梁氏看她的目光中透著鄙夷,「你做下了那般的錯事,一次次欺瞞一次次暗害,還不讓旁人說你一句不是么?」
沈太太原先心裡還有點不太得勁兒。因為之前重令博說了,是沈瑋不對在先說重家人是「騙子」,所以兩人才打起來。如今梁氏退了一步,主動說事情因重芳柔而起,沈太太就心裡舒坦多了,她待梁氏就如之前那般熱絡起來,「雖說是她有錯在先,但她若不肯說話,就也罷了。左右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很顯然,在重芳柔和重令博間,她已經做了選擇。
重芳柔恨得雙眼冒火,但她明兒就要進沈家的門,如果此刻不低頭,怕是到了沈家更加難過。可她若此刻向那孩子道歉,豈不是認了她是「騙子」這一說法?
重芳柔全身緊繃,語氣生硬的道:「這事兒和我無關。我本也沒有騙人。太太莫要因為旁人隨口幾句掰扯就……」
沈太太忽地高聲打斷了她,與梁氏說道:「哎,大太太,先前不是說給孩子們上藥的么?我看如今時辰差不多了,再耽擱下去怕是傷口就要更厲害些。不若趕緊去吧。」直接把重芳柔未曾說出口的話給堵了回去。
梁氏應了一聲,讓丫鬟們在前引路,又讓向媽媽帶了沈三奶奶還有沈琳先去木棉苑歇會兒。這才側首和沈太太說話。沈太太手裡牽著沈瑋,與梁氏說了幾句話后又轉向了酈南溪,問她近日來的身體恢復狀況。古媽媽則帶著重令博和重令月跟在後頭。
只重芳柔一人被孤零零的撂在了後頭,無人搭理。
因為不過是個妾侍而已,所以重芳柔的「嫁衣」是桃紅色。且,沒有吹奏的喜樂,沒有往來的賓客。僅有後門的一頂小轎將她接走。
重芳柔離家的時候,舊宅那邊來了老太太身邊的一個媽媽,卻並不是最得用的呂媽媽。二太太和五姑娘沒來,只六姑娘重芳婷來送了送。家中男丁均未出現,酈南溪與重芳苓更是沒有露面。
鄭姨娘握著重芳柔的手,哀戚的叮囑她許多。
重芳柔卻是狠狠的甩開了鄭姨娘的手。
——主母不在,反倒只有姨娘來,這讓她顏面何存?沈家來接她的僕婦已經在竊竊私語了,偏偏姨娘還拉著她絮絮叨叨。
重芳柔憤恨不已,怒瞪了鄭姨娘幾眼,警告她不準再這樣,這就轉過身去,昂首挺胸的隨著沈家僕婦而去。
回到木棉苑的時候,鄭姨娘哭得像個淚人,上氣不接下氣。
梁氏不耐煩看到鄭姨娘這樣哀哀怨怨的樣子,直接准了她三日的休息,讓她三日內都不用到跟前伺候了。
酈南溪遣郭媽媽去了趟慶陽侯府,讓她悄悄告訴酈竹溪一聲重芳柔曾想對沈青寧下手的事情,讓姐姐平日里小心著些。
這兩天酈南溪和重廷川閑聊的時候,將梁氏有意於相看曾家三少爺的事情與重廷川說了。
彼時重廷川正在旁邊擺了棋局與自己對弈。聽聞梁氏想請那曾文爍后,他眼睛緊盯著棋盤,啪的落下一子,「放心。這事兒成不了。」
酈南溪沒料到他說的這樣斬釘截鐵,奇道:「六爺怎知這事兒不能成?」
「曾家的三少我曾見過。」重廷川道:「雖讀書刻苦,卻為人清高,不諳人情世故。這樣的人,太太看不上。」
酈南溪聽聞后應了一聲。看他下棋,忽地記起來自己當初還存了心思想要讓他用棋藝贏了范老先生,藉此來請了老先生去教習重廷暉。
雖然重芳柔做了這些事情后范老先生肯定對重家人的印象不太好。但如今時機恰當,酈南溪就把這事兒說了。
重廷川那日收到她的信后就知道了她的打算。只不過這些天一直沒有提起此事。如今見酈南溪問起,他就說道:「范老先生極其看重學生的才華,也看重學生品質。如今沈三少爺已經未再跟他學習,他身邊學生空下了一個,倒是可以為廷暉爭取一下。不過,比棋就罷了。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那日沈青河和重芳柔之事雖說外界不知曉,但范老先生就住在沈家,且那日正好是他的壽辰。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如何不知?沈青河雖然以前也沒有收心,但他好歹沒做過太出格的事情,且還和范老先生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會改好。誰知一轉眼,他就在老先生壽辰那天做出了那般的舉動。事情鬧的太大。范老先生第二日就言明不肯再教沈青河了。
酈南溪聽重廷川鬆了口,就知道他果真是疼愛重廷暉這個弟弟,也知道自己當初寫信問他這個是做對了。
她笑著攬住了重廷川的手臂,「不知六爺作何打算?說與我聽聽,或許到時候幫得上忙。」
重廷川將手中棋子落下,拉了她將她按在對面,「不若現在你陪我對弈幾局罷。」
酈南溪花藝極其出眾,棋藝卻只能算是一般。如今這樣被趕上陣,也只能硬著頭皮與他對戰。出乎意料的是,三局下來,她居然勝了兩次。即使知道重廷川在讓她,心裡還是很有些高興的。
看她開心,重廷川的心情就很好,拉了她的手一同到桌前飲茶。
茶方才過了一巡,就聽郭媽媽在外說道:「爺,老太太那裡遣了人來請您過去用晚膳。去還是不去?」
因著這天是重廷帆從國子監回來的日子,所以老太太在香蒲院里擺了一桌,想著一家人聚一聚。
這事兒重廷川剛回來的時候酈南溪就與他說了。只不過聽了這話后重廷川就一直在下棋,期間並未再提起此事。酈南溪有些明白了他的答案,便沒再多問。
果然。重廷川手指輕叩茶盞杯沿,淡淡說道:「不去了。」連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以往的時候,重廷川和老太太的關係還算比較和睦的。自打成親后,這關係就又緩和了些。如今驟然轉冷……
酈南溪心知應當是她無意間探聽到的那些話的關係,聽聞后不由得就垂眸去看自己腳前的地面。
重廷川將她摟入懷中,「你不用放在心上。那種事情,我早已習慣了。」他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你能告訴我,我很高興。其餘的人、其餘的事,我自會處理妥當。你不用理會。」
酈南溪知道他不願她攙和到那些人的陰暗心思里去。他既是說了,她自然就好生答應下來,隨即笑著應了一聲。
沒過多久,梁氏的行為便直接證實了重廷川所言的正確性。也不知道梁氏用了什麼法子,終是請了幾個少年來家中做客,其中就有那曾文爍。但是,自打那一次后,梁氏就再也沒提過「曾家」二字。
酈南溪當時沒有過去,不知其中情由。不過,金盞這幾天不時的找了木棉苑相識的丫鬟聊天,終究是打聽了些消息回來。好似是梁氏在席間說的一番話用錯了典故,被曾家三少爺當眾給指了出來。梁氏雖未當場發怒,不過在客人走後卻摔了一整套的茶具。
「那可是太太極喜歡的,平日里喝茶都在用。」金盞嘖嘖嘆道:「聽說值好多銀子呢,太太也真捨得。」
郭媽媽在旁指了金盞對酈南溪笑,「這可是個眼神不好的。旁人都在替那曾少爺可惜,偏她只知道可惜茶盞。」
酈南溪聽聞后亦是笑了,暗中又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她都不願和曾家人再有什麼更多的牽連。若是曾家不能和重家結親,那自然最好不過。
金盞說起那些事兒的時候,已經過了午膳時分。酈南溪看看時辰不早了,就由金盞服侍著褪了釵環小憩片刻。
她剛歇下沒多久,誰知外頭就傳來了隱隱的爭執聲。
因著重廷川下了嚴令,誰都不準吵到酈南溪休息,所以石竹苑的人不敢有半點兒的大意,誰也不敢這個時候來吵她。那麼這般吵嚷的只可能是別的院子的人。
酈南溪揚聲喚人。不多時,本是守在廊下的秋英進了屋,見酈南溪直起身子坐了起來,趕忙上前給她披了件衣裳。聽聞酈南溪細問緣由,秋英道:「老太太那裡遣了人來,說是有事需要奶奶幫忙定奪。爺曾下了令不準人吵到奶奶,婢子們就將人給攔住了。」
「是要讓我去香蒲院,還是她們已經將話帶來了?」
「老太太想請奶奶過去。兩位姐姐說老太太正在屋裡等奶奶呢。鍾媽媽說爺的命令不可違背,這就吵的聲音大了點。」
「你和她們說聲,我很快就去。」酈南溪又問:「可曾說與何事有關係?」
秋英看看左右無人,屋裡只她們兩個,就壓低聲音靠近了酈南溪的耳邊,「好似是舊宅那邊去了人。先前在舊宅門口哭,國公府的門房看到了。只不過因著哭的兩人都不認識,身份之類的並不知曉。門房的悄悄把事兒和岳媽媽說了,岳媽媽只和婢子說了幾句,讓婢子告訴奶奶一聲,其他人還不知道。」
「兩人。」酈南溪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麼樣的兩個人?」
「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秋英說道:「好像是一對母子。」
這可是有些奇了。酈南溪愈發疑惑起來,由秋英服侍著起了身,這就去到了外頭。
前來請她的兩個丫鬟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平日里極有臉面。如今被石竹苑的丫鬟婆子一攔,脾氣上來了,當即爭了個面紅耳赤。
不過,這些爭執不休的見了酈南溪后全都立刻止了聲音,再不敢多說半分。
酈南溪並不看那兩個丫鬟。她自顧自帶了兩個丫鬟隨侍在側,一路往老太太的香蒲院而去。
午後的陽光很是燦爛,金黃的光亮照到香蒲院內,在地上灑下了大片的暖色。但這暖意卻未能將院中的陰冷驅散。
平日里的香蒲院也算得上頗為熱鬧。重老太太年紀大了,就不愛太過清凈。二房的孩子們時常過去陪她說笑,平日里媽媽們丫鬟們也愛在老人家跟前湊個趣兒,陪她說笑幾句。因此,老太太的房裡時常傳出笑聲或者話語聲。
但是今天的香蒲院卻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冷肅之意。
酈南溪緩步前行著,丫鬟婆子們盡皆低頭向她行禮問安。就連問安聲,都比平時來的要小心謹慎。
呂媽媽親自守在門口。見到酈南溪來了,她趕忙迎了上來,「奶奶可算是來了。」呂媽媽邊引了酈南溪往屋門口走,邊道:「老太太可是等了奶奶許久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
呂媽媽張了張口,最終嘆道:「奶奶進去就知道了。」說著就打起了帘子。
酈南溪隨即邁步入屋。一抬眼就看到了屋裡跪著的兩個人。
他們都是被對著門口而跪,面容看不清楚。不過,女人身段窈窕纖細,穿著藕荷色素麵妝花小襖。男孩約莫兩三歲大小,穿了藍灰色素麵湖杭夾襖,正抽抽噎噎的抹著眼睛哭著。
屋裡生了兩個火盆,很暖,卻因溫度太高而讓人有些煩躁。
酈南溪仿若不知發生了何事,上前與老太太道:「我今日午休的時候多了些,這才過來,還望祖母不要怪罪才好。」
重老太太看了她,先前一直陰沉沉看著地上兩人的目光和緩了點,頷首道:「來了就好。不過是有些事情和你說一聲,往後你和川哥兒若是聽聞了,心裡也好有個數。」
這話一說,酈南溪便明白老太太其實主要是想要告訴重廷川一聲。不過重廷川很少到舊宅來,所以要經了酈南溪的口來告訴他。
酈南溪心知老太太這是要提起地上的兩個人了,就道:「不知祖母想說何事?我定然轉告國公爺。」
看她這樣乖巧懂事,老太太的臉色又緩了緩,「今兒你們二叔有事出門去了,不在家。這女人就帶了這個孩子來,說是要給孩子尋爹來了。」
老太太這話說得有點太過含蓄,酈南溪想了半晌也沒有聽明白,不禁問道:「老太太的意思是——」
重老太太暗嘆一聲,心說這姑娘聰慧是聰慧,可還是年紀太小了點,看過的高門大戶的齷齪事情也有些太少,思量了下,終是直說道:「她帶了孩子來找你二叔。」
酈南溪將老太太之前說的「給孩子尋爹」還有現在的「來找二叔」前後一結合,再琢磨了下,登時錯愕不已。因為這事兒完全在她的想象之外,故而再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有些磕磕巴巴了,「老太太的意思,這孩子,是、是——」
重老太太身心俱疲,不願和她把話講得再更敞亮了,疲憊的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提。
酈南溪趕忙閉了口,轉而看向了地上那兩個人。
小男孩年紀甚小,還是對什麼都好奇的年紀。見到酈南溪后,他雖然沒有止住哭泣,卻也在偷偷的抬眼來看她。他這樣抬著頭,倒是方便了酈南溪將他看個清楚。
……這五官還真挺像二老爺的……
酈南溪萬萬沒料到老太太讓她過來是為了這麼一樁事情。頓了頓后,輕聲道:「這事兒我和國公爺管不得。老太太該找二太太來才是。」
「老二家的早就知道了。剛才已經暈了過去,被人抬回了屋子。你母親最近不問家中諸事,國公府那邊總得有人知道才好。」
酈南溪知道這話里不見得全是真的。二太太徐氏那邊如何,她不曉得。但梁氏的脾氣她多少了解一點。如今重芳柔出了門不在家中,梁氏就一直在忙著請范老先生還有給重芳苓相看親事這兩樁。說她忙,倒是真的。可要說她不問家中諸事,這話就有點不可信了。
老太太想必還是想要借了重廷川的手來處理這事兒,所以直接繞過了梁氏那邊。
酈南溪心中一凜,面上顯得有些為難,說道:「六爺恐怕不會理會罷。畢竟是二叔的事情,六爺怕是也不好多管。」
這話倒是大實話。哪個晚輩能去管長輩們外頭有多少個女人、悄悄養了多少個孩子?
重老太太自然曉得這些。不過如今這孩子的身份不明,她也不知道該不該留,總得弄個清楚明白。這事兒只能靠了重廷川才能辦成。
「你幫我勸一勸川哥兒罷。」老太太嘆了口氣,「就看在我老婆子幫他把他爹的那些田莊鋪子尋回來的份上,讓他幫忙看看,這孩子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這時候跪在地上的女人猛地抬起頭來,泣不成聲的道:「老太太!這可真的是您的親孫子!您怎麼能不信呢?若不是今日有人要趕我們母女出來,讓我們連個住的地方都沒了,我也不敢求到您的頭上來。」說著,她用力推了推旁邊的小男孩,「快!快叫祖母!」
「祖母」這個稱呼小男孩從未叫過。看著上頭坐著高高在上的老太太,他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重老太太愈發不喜他這做派,在他的哭聲中與酈南溪平靜地道:「來路不明不白,開口就信口雌黃。讓我如何去信?左右查個明白才好。就讓川哥兒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忙讓人瞧瞧。」
酈南溪有些遲疑,「待到二叔回來不就可以清楚了?」
「我讓人去和他知會了聲,」重老太太說道:「讓他在外頭多待幾日,晚一些再來家裡。」
酈南溪心中暗驚,明白過來老太太這是打算先瞞著重二老爺,查看過孩子是不是二老爺的之後再下決定。
恐怕,在老太太的決定下來之前,二老爺恐怕都不會回到京城。
話說到這個份上,酈南溪不好直接替重廷川拒了,也不好替他答應下來,只垂眸說道:「我自會將這事兒給六爺說起。不過,他做何種決定,卻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重廷川的脾氣,重老太太很是明白。聽聞酈南溪肯將話帶過去,她已經滿足了,頷首道:「人我先留在這裡。孩子能不能留下,單看川哥兒的結果如何。」
話里話外都在透著一個意思——孩子可能留下,不一定。孩子母親一定不留。
那女人哽咽著說道:「我孟蔓羽並非那種不懂禮數的人。若非二老爺對我有大恩,我也不屑於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人。只是老太太,您就不能等二老爺回來再說么?杉哥兒他真是您的親孫子啊!」
聽聞「孟蔓羽」和「杉哥兒」兩個名字,莫說是重老太太了,就連酈南溪都是心中一陣恍惚。
孟蔓羽,曼雨。杉哥兒,山哥兒。
重老太太之前聽了那女人的話后,根本未曾問過名字。如今乍一聽聞,心裡驀地有些發疼,忍不住身子前傾,顫聲問道:「蔓羽……那是你的名兒?」
孟蔓羽恭恭敬敬的給老太太磕了個頭,說道:「奴家生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這個名字沒錯。給我取名的父母早已在飢荒中故去,此生此世我也絕不會將姓名更改。」
說罷,眼淚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了下來,滴到地上,暈濕了一大片的地。她按著身邊的男孩兒給老太太磕了幾個頭,泣道:「老太太,杉哥兒的名字是二老爺親自取的。真是他親自取的。您老人家信我一次罷!」
「作孽。真是作孽。」重老太太嗓子有些發澀,低聲喃喃,「你沒了一個曼雨,如今尋來一個蔓羽。還弄了個杉哥兒出來……」
重老太太停了好半晌方才有些回過勁兒來。她有些無力的擺了擺手,與酈南溪道:「這事兒,先緩一緩。緩一緩。我今天得好好想想。川哥兒那邊,你先別和他說。當年的事情——」
當年的事情,對重廷川來說也是一種傷害。不知道他聽了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姓名后,會是什麼感覺。
重老太太忽地有些全身無力,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想要讓重廷川幫忙,卻始終沒法再開這個口。
酈南溪知道自己這個時候留下反倒不合適,就輕聲與老太太說了一聲,這便回了石竹苑。
整個下午,酈南溪都有些心緒不寧。遣了人好幾次去問,好不容易等到了重廷川下衙回家。
一聽人回稟說國公爺進了府,酈南溪就披了件衣裳迎了出去。剛走到院門口,便見重廷川大跨著步子過來了。
「怎麼回事?」重廷川快步而行,「我聽人說你要已經問了好幾次。可是有什麼急事不成?」
由不得他這樣憂心。他本是依著正常的當值時間出的宮,她卻已經一再的讓人去看他有沒有回來。
小丫頭素來沉穩,不是讓她手足無措的事情,她不會這般的失了常態。
酈南溪看到他歸來,心裡總算是安穩了些。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總覺得只要有他在,只要他陪著她,那麼即便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用緊張。
下午所聽所見,當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在院子里人多口雜,她沒有將事情說出,直到進了屋裡,方才拉著重廷川的手將事情與他講了。
重廷川聽聞后卻是暗鬆了口氣。
他還當是什麼大事,原來是這個。
不過,酈四老爺極其正派,酈家四房從未出過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小丫頭看到后覺得震驚和難以接受,也是自然。
重廷川回來后還沒來得及洗漱就被酈南溪拉住了,此刻他覺得身上手上都不幹凈,就沒有抱緊她,只輕輕的俯身在她額上落下了個輕吻。
「莫慌。這事兒,你不用去管。」
說了兩句讓她安心的話后重廷川這才喚了岳媽媽來準備溫水。
原本他可以進凈房去,但他怕酈南溪緊張害怕,索性就讓人打了水在她面前洗漱了。
聽著嘩啦啦的水聲,看著眼前的高大男人,酈南溪扶著椅子慢慢坐了下去。
其實她並不害怕。她只是有些緊張。而且,她緊張的也不是重二老爺,而是重廷川。
當年重家三爺重廷山故去,在場的只有重廷川一個人。二太太徐氏一直在人前人後的說,三爺是被重廷川害死的。
可事實明明不是這樣。
如今重二老爺這邊又出現了個孟蔓羽和杉哥兒……
酈南溪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擔心重廷川。
她不知道這些年這個男人承受了多少的壓力,也不知道他究竟付出了多少。更不知道他聽到了這樣的兩個名字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所以她想早一些告訴他,讓他早點知道,早點有個心理準備。
現在看他神色如常,她提著的心方才慢慢放了回去。
「明日我得閑,你可有什麼想要去的地方?」重廷川用布巾擦拭去臉上水珠,說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酈南溪沒想到重廷川明日會輪休,更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來被她走走。
她心裡正沉重著,卻不想讓他看出來擔憂她,故而努力笑著說道:「我真想出去哪裡的話,倒不如獨自一人的好。免得六爺聲勢太強嚇壞了別人,一路過去就連店家都戰戰兢兢的,那可沒了趣味。」
重廷川聽出她在努力說笑,就朝岳媽媽看了眼。岳媽媽趕忙將東西盡數收好疾步出了屋子。
待到屋裡只剩下她們夫妻兩個,重廷川方才將酈南溪一把拖到了懷裡摟著。感受到女孩兒身子放鬆依偎在他懷裡,重廷川的眉眼間不禁帶了笑意。蹭了蹭她頭頂柔軟的發,他低聲道:「那邊的事情,你不必憂心。我自有我的主意。」
酈南溪曉得他說的是舊宅那邊,就頷首應了下來。
重廷川心下一思量,轉而道:「梁大將軍病了,你可聽說過?」
「沒有。什麼時候的事?」酈南溪側身抬頭問他。
重廷川看她聲音發緊,曉得她這是擔憂老人家的身體了,便道:「就前兩天。聽說天寒有些著了涼。據說沒有大礙,但我想過去看下。」
酈南溪記起來,以前重廷川就說過,要帶她去見見梁大將軍。可他平日里很忙,沒有得閑。如今聽聞這一遭,想必他一方面是想探望,一方面也是帶她過去走走。
還有一點……
酈南溪戳著他胸前勁瘦緊繃的肌肉,低聲問道:「六爺可是不願我明日待在家裡?」
重廷川薄唇緊抿,好半晌方才輕輕的「嗯」了聲。
酈南溪明白,二房那邊今日開始亂起來,明日恐怕會更亂一些。重廷川想要帶她出門去,想必是不願她留在府里被攪進那些烏糟事情中。
其實,她很想告訴他,即便留在府里,她也會護好自己。但他既然想要護著她,她也願意被他這樣好好護著。
「好。明日我們去探望梁大將軍。」酈南溪這樣說著,忽地想起一事來,有些遲疑的問道:「明兒太太不會也去大將軍府罷?」
梁大將軍是梁氏的父親。如今舊宅那邊出了事,梁氏會不會也躲出去?對她來說,躲避的最安全最穩妥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娘家了。
倘若梁氏也去的話,明日之行恐怕就沒那麼順心。
一想到這個,酈南溪就有些興緻缺缺。
「不會。」重廷川看她提起梁氏時那一臉的不樂意,不由莞爾,「依我看,太太一定不會離開府里。」
「為什麼?」酈南溪奇道:「她不是素來與二太太不和?」那邊亂起來后,老太太定然要尋人前去幫忙。她和重廷川都不在家,若梁氏在府里,定然要被老太太給叫了去。
「正因不和,所以要留下。」重廷川趁她不注意在她唇邊偷了個吻,「既是有好戲可看,她又怎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