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胡鬧
by上官子昱。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夏承殷正伏案疾書,我以為他一早便會離去,所以故意起晚些,省得又要忍受一次別離的痛苦,卻沒想到他還在。
「你怎麼還在?」
「怎麼,不希望我多陪你一陣?」他微微一笑,我卻有點恍惚,不過亦是釋然,就算以後不能再見到他的笑,能夠把這份記憶永遠珍藏心底,也足夠了。
「多一陣少一陣反正你都是要走的。」他是皇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在他身邊的時間越多,感觸便越深,也便越清楚自己是永遠無法承受這種生活的。
「這麼大個人了還撅嘴,羞不羞?對了,我讓廚房準備了些早膳,快用吧。」
我側頭看了看餐桌上,放著許許多多吃的,卻唯獨沒有我想吃的綠豆糕,看來我對綠豆糕已經有點上癮了。「邢穆南呢?」這傢伙在的話,應該給我帶綠豆糕來了才對。
夏承殷的眉微微一皺,抬頭問我:「問他幹什麼?」
「讓他給我買吃的。」
「這麼多吃的,你還要什麼?想吃的話,我吩咐廚房去做便是了。」
「算了算了,這些都吃不完。」偶爾不吃一天綠豆糕應該死不了吧。
吃飽喝足,夏承殷還在埋首公事,想不到我們最後的相處,竟是這樣的平靜。
我打開門,想要出去透透氣,夏承殷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別開門,留在屋裡吧。」不過他的話顯然比我的動作慢,我已經開了門,並且看到邢穆南正站在連綿的雨中,院子雖大,他離我雖遠,我卻看得真切,他渾身濕透,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黑髮絲絲縷縷地粘在蒼白的臉上,他的嘴唇凍得發紫,側臉的線條是那樣硬冷。難道他已在雨中站了一夜?我驚詫不已,這是怎麼回事?
冥夜和於昭站在不遠處守衛,我回頭看了看夏承殷,他漠然地掃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道:「外面還在下雨,呆在屋裡吧。」
我徑直走向了冥夜和於昭。「這是怎麼回事?」
於昭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讓人著急,冥夜則使了使眼神,暗示於昭不要亂說話。我瞪了於昭一眼,又走到邢穆南附近,讓他回來:「喂,別淋雨了,快回來吧。」
邢穆南沒有看我,依舊定定地站在雨中,他緊緊地咬著下唇,目光中帶著瞭然。這時,我突然發現他的左臂上殷紅一片,他竟然還受著傷!
「子昱姑娘,外面雨大,您還是回屋吧。」冥夜走到了我身邊,話語比平時更多了幾分客氣。
「他是不是已經站了一夜?」
冥夜點了點頭。
「是皇上的旨意嗎?」我想除了夏承殷,也沒人能讓邢穆南如此這般了。
冥夜的沉默讓我知道了答案,我沖回房間,氣呼呼地問道:「是你讓邢穆南站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嗎?」
「是。」夏承殷倒還挺乾脆。
「為什麼?」
「他保護你失職,就該罰。」他連頭都沒抬,語氣冰冷。
「就算他失職也不用這麼體罰啊,況且他還受了傷,他又不是故意失職,你何必這樣罰他?」就算他是皇帝,也該賞罰分明啊,錯又不在邢穆南,他很清楚這點,他為什麼單單罰他一個?
夏承殷抬頭冷冷看了我一眼,然後放下了筆,站起身走到了我面前,語氣冰冷:「不過是一個下人,你何必如此認真?」
「這不是下人不下人的問題,你既然派他們來保護我,說明你對他們有足夠的信任,你也應該知道邢穆南根本沒什麼錯,再說了,我不是像你這般高高在上的人,我不會把他們當下人,我只會把他們當朋友,你這樣,我也很難做好不好?」
「朋友?有一天你也會成為高高在上的人,我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身份。」他的眼神依然凌厲,我卻有些黯然,或許,不會有那一天了吧。
「對你來說,也許友情無關緊要,但對我來說卻很重要。」
「比我還重要嗎?」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怒氣,他顯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愛情和友情,是沒有可比性的,包括親情,它們都獨立存在著,分佔著我生命的全部,缺了哪一樣,我的人生都不會完整。
「那沒可比性啊。算了,不講這個了,你讓邢穆南進屋吧,他還受著傷,萬一病了,不是更麻煩。」
夏承殷只是死死地盯著我,他很少這樣,但我也是不依不饒。
「你別這樣,我不想到分手的時候,大家還鬧得不愉快。」
「分手?」他顯然比我想象的更敏感。
「你不是要回焱城了嗎?」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冉淵鎮定自若的聲音傳來:「皇上,該啟程了,我們已經耽擱不少時辰了。」
夏承殷看了我一眼,帶些無奈和氣憤,然後開口道:「知道了,你先退下。」他又轉過頭對我說道:「你真的不願意跟我走?」
「承殷。」他眼裡的依依不捨真的很容易讓我動搖,可是,我必須做出選擇。
「罷了,不過,有一件事你記著,就算你把邢穆南他們當朋友,也不該和他走得太近,知道了嗎?」
我揣摸了一下他的意思,突然發現,這傢伙該不會是在吃醋吧?「等一下,你該不會是嫉妒吧?」我為這一偉大發現興奮不已,笑得差點合不攏嘴。
他突然眼神渙散,開始躲閃我的眼睛,每次被我猜到他那些小心事,他就是這樣一副可愛模樣。「我不在你身邊,你以後萬事要小心。」
「承認吧,躲什麼躲。」我笑著跑去拉他,他頗為無奈。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定定地看著我:「你知道我有多想,哪怕只有一天,能在你身邊保護你,和你在天地間自由逍遙嗎?」他眼中閃過的憂傷和黯然讓我心痛,我想,我們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了吧,我突然想起了從前他帶著我在小巷中避雨的情景,那樣快樂的時光,真的只能成為永恆的回憶了。
我緊緊抱住了他,能這樣切切實實感受到他的愛,我已心滿意足,以後,我會懷念的,他在我心中那個位置,永遠是無法被替代的。
門外又響起了催促夏承殷的敲門聲,我戀戀不捨地離開了他的懷抱。「好好地工作,一定要成為一個萬民愛戴的好皇帝,不管我在哪裡,這可是我對你最大的期望哦。」
夏承殷微笑著點了點頭,我和他一起出了房,他跟寶順耳語了幾句,寶順便迅速跑到了邢穆南身邊,邢穆南隨即便跟著寶順走到了廊下。夏承殷要是不下令,真不知道他走了之後邢穆南會不會乖乖進屋。
邢穆南深邃的眼神透過雨簾直刺向我,讓我有些不適,然後,他又看向了夏承殷,痛苦之後垂下了眼帘,低下了頭,他的左臂早已被鮮血染紅,我替他難過。
「子昱,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多派些人手保證你的安全的。」夏承殷轉過頭看我,不舍之外的那份關懷讓我心痛。
我微笑著點頭:「放心吧。你該上路了。」不遠處,冉淵已和一隊人馬在等著他了。
夏承殷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在我額上深深地一吻,我有些措手不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與他如此親密,我還是頗為尷尬的。
所有的人都自然低下了頭,這不是他們該看的,不過他們的樣子,倒是讓我有些偷樂,感覺奇妙。只是不遠處邢穆南射來如利劍一般的目光,讓我再次心悸。
夏承殷終於還是走了,那一個吻,深深地刻在我的額上,印在我的心裡。與其以後痛苦,我想這會是我們之間最好的選擇。
因為天依然陰雨連綿,我決定等雨停之後再上路,恰巧這時收到了易陽的簡訊,說她會在玉城等我,還說會帶上裴靳一起回家,看來她,很幸福。相較之下,我難免失落,因為夏承殷是永遠無法和我同進同退的。
傍晚的時候,雨終於停了,明天就可以上路了,不久,一切便會結束,在這個世界,我不會再留下任何痕迹。
突然想起了邢穆南的傷,好像還沒去慰問過他,於是我帶了幾顆感冒藥去找他,淋了一夜的雨,他可不要感冒才好。
打開房門,於昭又在和冥夜鬥嘴,而冥夜永遠是無奈認輸的那個。
「邢穆南呢?」
不知為何,於昭和冥夜的臉色都有些異樣,沉默了一會兒,於昭才說:「在後屋休息,你還是不要打攪他比較好。」
「我就去送點葯。」
我徑直向後屋走去,冥夜跟了上來,冷冷地說道:「我們帶你去吧。」
「這點路我還認得,我就不信在這裡還會被擄去,拜託給我點自由吧,ok?」
冥夜略愣了一下,我笑著朝邢穆南的房間走去。
推開房門,竟沒有看見邢穆南,只有一個盛滿了熱水的大桶,呼呼向外冒著熱氣,敢情這傢伙在屋裡泡澡了,還挺舒服嘛。我把葯放在了桌上,本想轉身離開,卻發現邢穆南就站在我身後,而且還裸著上半身,我差點就貼上了他的胸前。
我心下一慌,趕緊退了一步,他的左臂纏了厚厚的白色紗布,卻依然隱隱滲出血來。不過那並不是我關注的重點,因為不得不說的是,他的身材真的很正。除了夏承殷,他是我看到的第一個露那麼多的男人,他那完美的線條,幾乎讓我噴鼻血。
我立即捂住了鼻子,問道:「你還好吧?」
「你覺得我有什麼事嗎?」他的態度有些冷淡,讓我意外。
「我給你帶了些感冒藥,可以預防感冒的,你直接喝水吞下去就好了。」
「哦。」
「你怎麼連謝謝都不說一聲,虧我這麼擔心你,真沒良心。」我怏怏不快,罰他的是夏承殷,又不是我,他也不用把怨氣發我身上吧。
「謝了。」他的態度終於緩和下來,然後轉過身,背對著我,他的背堅實而光滑,看得我又有噴鼻血的衝動,好吧,我承認自己是個色女。不過在他的腰際處,卻有一條明顯的月牙形傷疤,顏色是淡淡的粉紅,我好奇伸手去摸了一下。
邢穆南反應巨大地轉過了身,表情前所未有的奇怪:「你幹什麼?」
「這傷疤怎麼回事啊,形狀好特別。」
「你問太多了吧,葯我會吃的,你可以回去了。」他下完逐客令,便回身去看我送來的那些葯。而我看著那條形狀特別的傷疤,又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猛地縮了一下,再次回過身,無奈地說道:「我分明警告過你了,別玩了。」
「怎麼,難不成還是你的敏感帶?」
邢穆南的臉微紅起來,該不會被我猜中了吧,哈哈,原來不可一世的他,也有被我抓住小辮子的時候。
「你別胡鬧了啊。」
我大笑了起來:「誰讓你今天態度那麼差?」不捉弄你一下他,我就不是上官子昱了。
我追著他跑,他開始四處躲:「喂,別玩了。」
「那你告訴我這疤怎麼來的?」
「被暗器傷的可以了吧?」
「噢,那讓我再摸一下,好好玩。」
邢穆南估計是被我整到忍無可忍了,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直直地盯著我,他的認證讓我愣了半天。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他把我推到了身後的牆上,我能明顯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天啊,這回看來玩過頭,惹火上身了,不過我可是皇上的女人,量他也不敢怎樣吧?
「開個玩笑嘛,不玩了還不行嗎?」我有些討饒,因為手腕實在被抓得生疼。
「已經太晚了。」邢穆南慢慢地靠向我,我錯愕不已,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你這樣後果會很嚴重哦。」這是我最後的掙扎,他要是真的敢亂來,我真的會馬上聯繫夏承殷讓他撤了邢穆南。
邢穆南的氣息漸漸遠了,他放開了我,我睜開一隻眼偷看,他背對著我,那道傷疤格外的醒目刺眼。
「原來你這麼開不起玩笑。」他回頭,邪肆地笑著,過分,原來被他耍了。
「拜託你以後別開這種玩笑好不好,很無聊。」我有些生氣,真的很生氣,我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狂跳的心臟穩定下來。
他又笑著說:「如果這不是玩笑呢?」他分明不羈的臉上意外地閃過了一絲認真,我迷惑地看著他,發現他真的是個很難理解的人。
「那樣我會讓夏承殷炒了你。」我氣鼓鼓的,想要暗示他,我可不是開玩笑。
「炒?」他顯然不明白這個字的意思。
「就是解僱你。」我企圖解釋。
「解僱?」這個世界連解僱這詞也沒有?
「好吧,就是讓你離我遠點。明白了吧?」
他冷笑了一下:「你不會這麼做的。」他倒還挺篤定,算了,不想跟他杠了,今天氣氛不對,這麼杠,一點樂趣都沒有。
「我走了,明天一早就上路,我們去玉城。」
「你朋友應該還在維西國。」
「很快就到玉城了,所以我們直接去玉城就可以了。」果然還是現代工具聯繫比較迅速。
走出邢穆南的房間,天已黑了,一輪明月懸在黑絲絨般的夜空,格外明亮,明天,會有個好天氣的,一切,又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