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始皇之死（三）
對於李斯，趙高早已很是了解。經過自己幾十年的觀察揣摩，他認為李斯這人陰險狡詐，城府極深，但是卻也有著致命的弱點，那就是貪圖富貴權欲熏天而且妒賢忌才。當年李斯入秦曾為呂不韋之門客，呂不韋對之很是重用。呂不韋失勢后便立即叛主投靠了年輕的始皇帝嬴政，做了一個修渠的小官河渠丞，連一點節操都沒有。后因河渠令鄭國涉及韓國間人一事受到牽連，嬴政下「逐客令」要把山東（秦國對本國以外的人的總稱）人士全部趕出秦國，李斯才以一篇「諫逐客令」引起了始皇帝嬴政的注意，而後逐步進入了秦國的權力中樞一直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李斯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內拉攏姚賈、馮劫，外據蒙恬、王賁，就連長公子扶蘇講了一通反對坑儒的話也被他告了一狀，韓非子更是在他的手裡死得不明不白，李斯的小人之態昭然若揭。
特別是近段時間，趙高更是發現嬴政皇帝對李斯的信任驟減，李斯也因之惶惶不可終日。若能誘之以利，諾之與權，說之以險，趙高相信自己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說服李斯與自己結盟。
「李斯啊李斯，皇帝陛下一死，你還能再做丞相嗎？你還能保持現在的榮華富貴嗎？不能了，若扶蘇為帝，蒙恬必定為相，何來你李斯容身之處？哈哈，你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和我趙高合作！」趙高如是想著。
下一刻，信心滿滿的趙高徑直朝著丞相李斯的營帳而去了……
此時的李斯正在自己的營帳里來回地踱著步，一個丞相府的隨行文書噤若寒蟬地遠遠地肅立著。
「陛下啊陛下，李斯究竟犯了什麼錯？你竟然在眾大臣面前如此呵斥於我，不曾給我留得一絲臉面，二十餘年了，陛下你何曾如此待過我？那個和你一起從大帳出來的軍士是誰？竟然能勞你降尊紆貴親自遠送？他又是要去哪？難道陛下你已經立了遺詔，是派了此人送去九原了？若是如此，那麼如此重大之事，為何連我這個丞相都不得與聞？這又是什麼原因？難道陛下你已經不再信任我了么？你是決定重新盤整朝局，而且已經把我排斥在外了么？果真如此，我又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的要我……」
一個邪惡的念頭驀然間閃現，李斯渾身燥熱又驚恐萬分，他再也不敢想下去了。現在李斯的腦海里就像一鍋燒開的水，不斷地翻滾著沸騰著，騰騰的熱氣正如他紛繁雜亂的各種念頭。如果說早幾天他只是迷失，那麼今日的他除了迷失外，更多的已經是恐懼，一種對未來深深的恐懼。
正當此刻，帳外甲士來報中車府令趙高求見，李斯向來對這個姦猾的趙高沒甚好感，又正值心煩意亂之時，也就對趙高來訪厭惡至極，但是李斯卻也不想無故得罪這個始皇帝身邊的紅人。於是李斯略一琢磨，沉聲說道：「你去跟趙高說本丞相今日抱恙在身，改日定當回訪！」。
那甲士剛要轉身去回話，不料趙高早已分開帳簾闖了進來。只略一拱手便笑道：「不知丞相所抱何恙啊？若是心恙，趙高倒是治得一二。」說罷，趙高一雙火辣辣的眼睛毫不避諱地望向了李斯。
李斯心頭一驚，心想：「莫非這趙高能看出我心裡之事？難道是皇帝有口諭還是他在試探我？不管如何，我且看看他有何來意！」。主意拿定，李斯的臉上即刻綻開了濃濃的笑容，也一拱手道：「李斯只是微感風寒無甚大礙，有勞中車府令費心了。不知中車府令今日到返所為何事啊？」
李斯對趙高的失禮似乎不以為意，卻在話里連呼兩次趙高的官名，他是要告訴趙高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趙高天天隨侍皇帝左右，察言觀色的本領豈同一般，一聽李斯話語就明白了大半，不由地在心裡暗罵了一聲。但這趙高有謀而來，豈能把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趙高佯裝不覺，又是一笑：「趙高今日來乃是皇帝陛下……」話只半句就已停下。李斯心思玲瓏之極，瞬間明白了趙高的用意。於是也不再計較，回身向那文書和甲士交待了幾句，二人二話沒說出賬而去。
「大帳五丈方圓內無人靠近，說吧，中車府令有何要事，弄得如此神秘？」
李斯發問了，他雖然對趙高不屑一顧，卻也想看看這趙高弄的什麼玄虛。
於是兩人來到內帳分賓主之位坐定。
「既然丞相有問，那就恕趙高直言了。今晨之事，不知丞相有何看法？」趙高開門見山地問道。
「陛下行事向來深謀遠慮，豈是我等能看得明白？」李斯迴避了趙高的試探。
「丞相可知今晨皇帝陛下帳內發生何事？皇帝陛下送出帳外的又是何人？」趙高又問。
「李斯不在皇帝身側，何從得知？」
「垂垂危矣的陛下為何得以神采奕奕？」
「陛下龍虎之軀，順天而康，豈有他哉？」
「那丞相可想知道此事真相？」趙高步步緊逼。
「李斯乃是帝國丞相，陛下改日自會告知。李斯不想道聽途說！」李斯見趙高寥寥幾句儘是方才自己思量之事，心中驚疑不定，又怕趙高設下陷阱引自己上鉤，當即佯裝發怒。
「哈哈，趙高疑慮陛下為人所惑特來相告，以便丞相早為預謀。本以為丞相能胸懷赤誠以對趙高，可丞相諱莫能深，句句虛隱，讓趙高情何以堪啊！既然丞相如此不願納言，趙高只有謀划自家退路了。丞相保重，趙高告辭！」趙高以退為進，起身欲走。
「中車府令快快留步，李斯懵懂，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大人多多包涵。大人所言正是李斯不解之事，敢請大人賜教啊！」李斯見趙高一臉憤懣轉身要走，心頭一急，倒也不敢再次作態，躬身一揖出口挽留。
趙高見李斯終究上鉤，心中暗喜。但趙高不敢託大，他知道如果自己所言不能直刺李斯心中的癥結，必定落得個功敗垂成。於是趙高很是思忖了一會，這才重新落座，說道：「皇帝已立遺詔，派人送往九原了。只是所派之人乃是今晨闖入皇帝大帳的兇徒，此人姓秦名陽。」
「甚？甚？你說甚？兇徒闖入？皇帝還派這兇徒送遺詔？你當李斯是三歲孩童么？五千鐵騎形同虛設？兇徒闖入皇帝竟然還能信之？此等荒誕之事如何能讓李斯相信？……」李斯一聽趙高所言頓覺目眩耳鳴，心頭巨震，一時間竟然有些語無倫次了。
「丞相差矣！此事趙高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為何荒誕了？今晨皇帝斥責丞相，趙高在帳內聽得分明。原因就是那秦陽曾向皇帝獻了葯，皇帝才得以精神煥發，並因之得到了皇帝的信任，期間那秦陽還自稱為鬼谷子門人，能預知未來，還向皇帝進了讒言，說丞相有謀反之心。」
趙高此言猶晴空霹靂直劈李斯當頭，李斯只覺得渾身連骨頭都酥透了。李斯心中藏的最深的那個秘密突然被人無端地白於天下讓他猝不及防，他，軟軟地癱在了地上。
此時的李斯心如亂麻，再也沒有心思去揣摩趙高所言是實是虛，就連趙高當時在做什麼，皇帝送那秦陽時趙高為何不在這樣關鍵的問題都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徹底崩潰了。李斯就像一個水已沒頂的溺水之人，只兩隻手胡亂地抓啊抓啊，哪怕是抓到一根稻草也會被他當作了救命的寶貝。
「不會的，不會的，此事我從未和人提起過，那秦陽又何從得知？即便鬼谷子門人能預知未來又有何妨？大秦法令歷來講實據，歷來是無證不究，我李斯即使有這個心思，只要沒有做，卻也沒人能找出什麼理由來治我的罪，最多我辭官歸田撫孫為樂罷了。我卻怕個甚來？」良久良久，盡悟帝國法制精髓的李斯終於返過神來。他緩緩地重新坐定，臉上已是滿臉憤慨之色了，他沉重地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李斯一生報國，忠心耿耿，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起皇帝，如今皇帝陛下既然疑我，這個丞相不做也罷。」李斯說的雖然大義凜然擲地有聲，只是言語間已經流露出了深深的失落，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如死。
趙高一見李斯外強中乾的神色，心中早已猜出了七八分。他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刺到了李斯的要害，自己說服李斯的把握又增加了幾成，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要打破李斯最後的那絲幻想。
「丞相差矣。丞相既為帝國棟樑，當此危難之際，不思一力撐持危局，不思設法解除危機，卻徑自迂闊於退位歸田，趙高齒冷也！」趙高不依不饒地說道。
「此話怎講？」被趙高一語所激，李斯終於恢復了點精神。李斯也不知不覺地在趙高的陷阱里越陷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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