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轉機
這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跳出了海面。
琉球四季如春夏，氣候宜人，萬里大洋中的海島，在晚上難免有些涼意，可到了白天，紅日高照下，即使才是四月天，也會覺得有些炎熱。
此刻的田中榮就是滿頭的大汗。當然，他流汗，並不僅僅只是因為熱。
「你說帶兵來的是誰？」田中榮聲音很響，但卻透著些許驚怕，「是阮威那小子么？」雖然稱呼阮威為「小子」，但他在說「阮威」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很明顯地顫了一下。
楊易知道其中的原因：田中榮是阮威的手下敗將。
作為池田信雄的得力幹將，田中榮與阮威交手十數次，卻沒一回佔到便宜。反而有好幾次，都險些喪命在阮威槍下。
田中榮雖然狂妄，心裡卻知道鬥不過阮威。大聲地將阮威斥為「小子」，不過是在掩飾他的膽怯而已。
投奔池田信雄以來，楊易一直跟隨著田中榮，對其知根知底。想到這裡，他順水推舟地說道：「阮威年少，好勇鬥狠，匹夫也，並不足懼，但他手下有三千精兵，三倍於我方，實不可力敵！」
田中榮把眼一瞪，道：「那該怎麼辦？不把中山門奪回來，怎麼出得了城？」
楊易道：「首里城雖依山而建，但並非只有通過中山門才可出城。東南面的繼世門，北面的久慶門，也能離開！」
「從繼世門出去也好，久慶門出去也罷，要想離開首里，最終還得經過中山門。阮威只需要把中山門守住了，咱們一樣逃不了！」
首里城的地形圖，田中榮可是細細看過的。這一座城池，建在一個小山頭上，北面靠著大山，東、南兩面都是高崖，難以攀爬，只有西面這一條進山的道路。..)中山門建在那裡，就等於扼住了所有的進出通道。首里城內的人若是想離開，無論是走南門，還是北門，都得沿城牆繞路到中山門。
除非……除非有本事從東、南兩面的高崖上爬下去；除非有能力翻越北面的大山。
楊易微笑道：「繼世門往東和往南，俱是懸崖峭壁，沿城牆往西，則又回到了中山門，此路不通。但久慶門北，乃是大山，山路雖陡峭，卻非死路。只要翻過了山，此後便海闊天空了！」
田中榮被他說得意動，但仍心有疑惑：「久慶門北面的山，雖不算高，但極為陡峭，咱們的人都不擅長攀爬，只怕還沒跑多遠，就被這些琉球蠻子追上了。」
楊易一臉的從容，笑道：「那麼就想個辦法讓琉球蠻子不敢追上來！」
田中榮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就知道他早就想到辦法了，不禁也寬了心，大笑道：「你這傢伙，果然詭計多端，啊……不對，是足智多謀，哈哈……」
足智多謀的楊易聞言也哈哈大笑。
過了一會，田中榮終究還有些不放心，問道：「楊老弟，你究竟有什麼辦法？」
楊易嘿嘿一笑，笑得像一隻奸詐的老狐狸：「阮國正雖然身在山北城，但他的父母妻兒就在這首里城。咱們雖然沒抓住尚真，但若是有阮國正的家眷在手，阮威那小子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好計！」田中榮不禁拍案叫絕，「若是能把阮國正的家眷帶走，主公那裡也就有交代了，至少也是功過參半！」
這些年來，阮國正一直是池田信雄的心腹大患，若是能因此招降了他，也是一件奇功。
田中榮迫不及待：「阮國正的家眷在哪裡？」
「我已經令人打聽清楚了，」楊易淡淡地道，「就在久慶門內！」
倭寇攻進首里的時候，有將近兩千人馬，可現在聚集在廣福門外的倭寇卻只剩下了一千餘人。對自己兵馬的銳減，田中榮感到非常的肉痛，這可是他的嫡系人馬，死一個就少一個。當然，除了中山門那邊全軍覆沒的渡邊三郎和武藤信兩支隊伍六百人，他不相信還有三四百人的傷亡。其餘的人一定都散在各處，還在進行燒殺搶掠的勾當。
只不過，田中榮已經沒有耐性再等下去了。
在楊易和田中榮的帶領下，一千餘個倭寇分成兩隊，列成簡單的方陣，小跑著往久慶門趕去。
從廣福門到久慶門，沿途得經過漏刻門和瑞泉門，然後就踏上了北御道。北御道往西，就是歡會門，向東，則是久慶門。
楊易第二次踏上北御道，心情與適才大相徑庭。
兩個時辰前，楊易得田中榮信任，在珍珠道口分兵，第一次親領一軍，自北路奔襲入內廷。那會兒，他意氣風發，以為得到了田中榮的信任，從此可以飛黃騰達。為了捉拿王宮裡的尚真，他這一路人馬推進飛快，根本就沒在外廷停留，只在久慶門留了一撥六十人的隊伍，久慶門內那一片宅院，就這麼逃過了一劫。
而這時的楊易，同樣走得很快，但因為是逃命，心境自不可同日而語，顯得異常地沉重，甚至還有些憂慮——
阮國正的家眷會不會早就跑了？
他們若是跑了，後果就不堪設想，最直接、最有可能的就是——
全軍覆沒！
……
倭寇方陣踏上北御道的時候，阮威正好率兵從歡會門進入外廷，他騎一匹琉球罕見的高頭大馬，遠遠地看到北御道東面快速行進的倭寇方陣。..)
「快追！」
沖在前面的自然是騎兵，而處在騎兵最前面的自然又是阮威。身為主將，卻身先士卒，沖在最前，弊端固然有不少，但優勢也很明顯，其中最大的就是能夠激起士卒的銳氣和膽氣。
琉球兵與倭寇作戰，敗多勝少，內心深處早埋下了恐懼的種子。這樣的後果就是戰事往往稍有不順，就因為士卒的膽怯而全線崩潰。以至於到後來，琉球兵再也不敢與倭寇正面交戰，往往都是依託城池消極地防禦。
山北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山北城加上倉平、伊江和國頭三城，有精兵上萬，再加上兩千水師，勝過池田信雄的八千倭寇。但山北三年對峙，阮國正只能保住山北城不失，北方諸島卻一個也沒收復，原因便在於此。
士卒怯戰，將又能奈何？
這種情況在阮威、秦鍾、班納達等一干青年將領成熟后，已經漸漸地開始改變了！
緣何？因為這些年輕人敢拼，不要命！
……
歡會門與久慶門相隔並不遠，若是讓馬跑開了，不過是眨眼的工夫。然而要讓馬匹跑開速度，也需要不短的時間。而等到馬匹的速度起來了，久慶門就差不多到了。
田中榮就在久慶門前擺好了陣勢等待阮威的到來。至於太湖水盜楊易，則領著兩百人去捉阮國正的家眷去了。
阮威自山北而來，百里奔進，在首里城外得到城破的確切消息后，心中的焦急並不在尚方之下。大王尚真的安危不提，久慶門內阮家老少百餘口的安危卻讓他心神不寧。若不是三叔阮國明苦苦相勸，他還真會不顧士卒的疲乏，立即下令攻城。
奪回中山門后，同樣在珍珠道口，阮威和尚方、阮國明兵分兩路。他撥給三叔阮國明一半的兵馬，讓其和親王尚方走南御道，清剿木曳門內、廣福門、奉神門外的散寇。
他自己則率剩下的一半兵馬走北御道，經歡會門、久慶門，直取右掖門，扼住內廷咽喉，將倭寇困死於王宮。
當然，在這個計劃之外，阮威也有自己的打算：阮家老小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
他只盼著久慶門內的阮府尚未遭到倭寇的荼毒。
……
久慶門內的宅區就像一個葫蘆，口細腹寬，進出只有一個通道，出口就在北御道與久慶城門道交匯的口子外。
楊易率人一闖進宅區，就開始四處放火。久慶門內這一片區域，雖不及木曳門內、廣福門外的外廷那麼開闊，但也建造著幾百間房子。一間間地搜過來，耗費的時間太長，索性就點火燒過去，不怕他們不出來。
把所有的房子都點著后，楊易率人把守住唯一的出口，獰笑著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木結構的房子，是經不起火燒的，借著風勢，很快就演成了熊熊的烈火。躲在房子里的人經不住火烤煙熏，一個接一個地跑出來。
因為楊易在久慶門安置了六十人守衛，這些人想跑卻跑不掉，只能躲在家裡擔驚受怕。他們大多是士卒的家眷。具那志的人馬先後在木曳門和中山門附近被擊潰，很多士卒都偷偷地跑了回來，躲進了家裡。
楊易用火攻把他們逼出來后，才覺察到這些人中間有不少是手拿刀劍的士兵，不禁暗暗叫苦。這些人固然是潰兵，但終究是正兒八經受過訓練的士卒，比平頭百姓難纏多了。
除此之外更讓楊易頭痛的是，那五個大食人居然也躲在裡面。在他們的後面，還有一隊人，二三十個士卒護著一個年輕的女子，似乎還有兩個小孩子。
年輕女子自然就是居仁王后。
謝成良把王後母子三人從王宮裡救走，從來路往回跑。但那時已經有大量的倭寇闖進了內廷，四處都是來搜尋尚真下落的倭寇。
謝成良帶著居仁母子東躲西藏，也不知是運氣好上天眷顧呢，還是他逃命的手段高明，居然沒被倭寇發現。在內廷折騰了將近兩個時辰，終於順利逃出了右掖門，踏上了北御道。
這時他不由鬆了口氣，沿著北御道往西走上一里路，就是久慶門了。久慶門是首里城北唯一的出城通道，是他這一支隊伍的駐紮地，只要出了久慶門，哪怕倭寇堵住了中山門，他也能攀越北山逃出去。
但令他失望的是，居然有倭寇守著久慶門。
一邊是數十個兇悍的倭寇，一邊是士氣低落的殘兵弱卒和孤兒寡母，逃出去的機率實在不大。謝成良不敢逞匹夫之勇，帶著居仁母子悄悄躲進了附近的住宅區里。
與此同時，順利完成「惑敵」大計，被滿城倭寇憤怒地追殺，亞克力等五個大食人在擺脫倭寇之後，也悄悄的躲進了這一片宅院。
雖然互不相識，且又言語不通，但因為有共同的敵人——倭寇，他們相處極其融洽。
火燒起來之後，這裡面就沒辦法繼續躲了。倭寇就守在唯一的出口，要想活命，就得拚命衝出去。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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