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道白首不相離
剛才夏傾鸞出言求教已經震驚了四座,眼前韋墨焰這一番話,更是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
無涯老人一身驚世的功夫,僅教導孫兒六年便成就了如今名動九州的破月閣閣主,這等武功自然傳內不傳外,就連紫袖堂主也不過是沾了孫媳婦的光而已。
可紅弦,又算是什麼身份?竟能的閣主親自教授且不必拜師?
就連夏傾鸞亂自己都不敢相信。
「怎麼,不願意?」
若能得他親手教授,自然最好不過。只是,精打細算如他會做吃虧的打算嗎?
夏傾鸞略一沉吟,而後抬起頭,無畏且堅定:「只要能達到目的,任何事情我都願意。」
「你沒有後悔的機會,若想跟在我身邊,便要到死為止——不,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你依舊要跟在我身邊。」
風過無痕,而言豈能忘。
如果這是常人見的對話,不知道會有多少女子心折,又會有多少美眷紅了容顏,可惜這是在殺戮不歇的江湖,而說話的人,是韋墨焰。
「紅弦姑娘,既然閣主已經答應親自傳授自是假不了,三個月後的演武倒是值得期待。」紫袖輕柔的聲音打破了緊繃的氣氛,這次,下面連議論聲都沒有了。
演武結束后,韋墨焰照舊回到五層的閣台上,身前一壺淡酒,一片山色,身後一扇門扉,一襲素白。
「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他知道夏傾鸞必然對自己的決定抱有疑惑。
「天下誰人不知韋閣主處事謹慎小心,滴水不漏,一身神秘武功乃是破月閣傲立至今的根本,如此輕易教授於外人,於情於理都令人疑心。」
「有何可疑心的?」韋墨焰輕倚欄杆,細長的手指敲打著酒杯邊沿,叮噹的聲音彷彿帶著扣人心弦的旋律。
「各派的功夫都有其破綻,韋家武功亦然。當初帶你回破月閣是看在月老傳人這特別身份上,若能得天下第一的奇門布陣之人護佑死門,我相信江湖上再沒有幾人可以傷得我半分。」
夏傾鸞一絲苦笑,這人,確是不做虧本之事。
「若說護佑自然不在話下,以你的修為,即便沒有我守著你身後也罕有人能傷你皮毛。但若我武功精進,恐怕最危險的人就是你,你真的不怕有一天我會反戈相向嗎?」
「最壞不過一死。何況——」清脆的敲擊聲突然停止,夏傾鸞眼前一暗,抬起頭正對上那雙攝人心魂的眼眸:「我想不到有什麼理由你會背叛我。」
夏傾鸞下意識側身到一邊,這樣被人看著很不自在。
「怕我?」韋墨焰伸手攔住躲開的人,又拉回了自己面前:「不是說只要能達到目的,任何事你都願意做嗎?不過是站在我身邊罷了,沒必要這麼抵觸。」
「怕?有什麼可怕的?只是不喜歡和別人距離太近罷了。」夏傾鸞冷著臉想要推開韋墨焰,反而被擒住了手腕,左腕上半寸長的醜陋傷疤暴露在兩人面前。
灰暗的記憶排山倒海地湧進了腦海。
火光凄厲燒破夜空,高聳的門牆轟然倒塌,滿院的血色和絕望的呻吟聲充塞眼耳,不久前還言笑晏晏的面孔忽然間都失去了生命的跡象,冰冷地躺在地上。
不記得是誰抱著自己從狗洞中爬出,前面抱著弟弟的人已經走遠,而後面,娘親帶著淚與不舍,悲戚的笑容在火光中明滅不清。
那一路的奔逃如喪家之犬,不,根本就是。
有人抱著自己跑了兩天兩夜,最終力竭倒在了泥濘的水坑之中,而追來的官兵舉起火把,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留下了這道醜陋的傷疤。
那時,不過六歲的她狠狠地看著那群人,心裡不停地喊著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放開我!」
那一瞬,韋墨焰在她眼中看到了惶恐,素來的沉靜冷漠剎那崩塌,沒來由心疼。
「傾鸞,過去了,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那些人不是都死了嗎?就只剩下這令人作嘔的傷疤。夏傾鸞的手微微發抖,兒時的記憶已經成了她的永殤,如同惡疾般一旦發作便難以控制。
一絲溫熱覆上了那道傷疤。
「像只鸞鳥,和你的名字一樣。」
夏傾鸞抬起頭,他眼中從未有過的柔和,根本不像那個站在閣上傲視天下的狠絕男人。
「你要殺的人都會死,我保證。你不再是蕭傾鸞,不是蕭守秋的女兒,你是紅弦夏傾鸞,破月閣的殺手,一輩子都要守護在我身後的人。」
一輩子……
這一輩子能有多少年呢?刀光劍影與血雨腥風中,笑到白首的能有幾人?夏傾鸞啞然失笑。
「韋墨焰,只是殺幾個對你來說微不足道的人而已,我卻要許你一生,這筆買賣真划算。可是你沒有想過,你我都為了報仇苟延殘喘至今,手上早已不知染滿多少人的血債,終此一生也逃不過被殺的命運,不是你先死,便是我先亡。你所說的,到底是誰的一輩子?」
「是你的,也是我的。」
韋墨焰垂下眼眉,指尖輕觸凹凸不平的傷疤,彷彿能從其中讀出遙遠的回憶。
「我的弱點只你一人知道便可,我的身後也只許你一人來護衛。我若不死,必竭盡全力保得你安全,絕不會讓你先我而去。我若先死,亦不會留你獨活,即便是在黃泉之下,你也要做我的冥界守護者。」
白首不離,生死相依,雖不同生,但必同死。
他的話總是如此曖昧不清,也曾讓許多人誤以為韋墨焰與紅弦這兩個名字是姻緣天定,大概也只有與他打過交道的人才會明白,這個永遠只為自己考慮,一切皆以復仇為目標的男人,他不會對任何女人動情。
夏傾鸞最終還是選擇默默離開。
就算窮盡此生她也不可能走進那個人心裡,多少女人沉溺與他的冷酷決絕,雄才傲視,多少女人反覆猜測卻依舊被他拒之心門之外。他的溫柔,他的垂憐,只不過因為自己是守著他生死的重要棋子罷了。
「像只鸞鳥,和你的名字一樣。」
不知為何,這句話記得分外深刻。夏傾鸞手指劃過腕上的傷疤,皮膚上依稀殘留著他的體溫,就在這塊醜陋的暗紅色上。
傾鸞,傾盡天下之鸞鳳。
這名字是爹爹還是娘親起的已經記不得,只是現在想來卻感覺好聽得很,連這傷疤也不覺得醜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