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彈劾
「臣有本奏......」
琉球的後續事宜處理的十分順利,(能不順利么,海瑞打頭小寶墊后,差么點兒把荷蘭人這些年在島上的積蓄全給刮嚓凈嘍!)所以這日的大朝會,李德晟難得的給了眾臣工一個好臉。
但是......有人卻根本不知珍惜!
「啟奏陛下,端親王曠廢職掌,好大喜功,私自發兵攻打琉球,藐視朝廷,輕慢皇恩,至沿海百姓於不顧......」巴拉巴拉,姜御史引據經典,慷慨激昂,根本不看李德晟漸漸冷下來的黑臉。
說完端親王,姜御史還不過癮似的,繼續炮轟端王妃,「瓊州布政司使舒晴嵐,罔顧國家禮法,以公謀私,貪污受賄,利用職務之便,為端王大開便利之門,與鄰國交惡,收民財物......」
季昭雅默默地理了理袖口,暗罵了一句:蠢貨!
要說李德晟之前還有些看不明白這位姜御史是站的誰的隊,那現在已是表現的非常明顯。
一眼掃描下去,只有婁閣老為代表的肅王黨,嚴黨和季氏一派沒有動作。
李德晟收了滿目精光,裴氏啊裴氏,你也太心急了吧!
裴貴妃做事向來直接,也從不避諱自己的野心。對於擋在她兒子成皇之路上的所有障礙,都會想辦法逐一掃清,比如舒晴嵐,林家和朱家。
舒晴嵐沒有根基相對好對付,只要端王不再是端王,那舒晴嵐什麼也不是。皇上不是跟端王兄弟情深么?那好,本宮就挑撥離間,上眼藥誰不會啊~,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沒有機會也要製造機會挑撥!都說天家無親情,常人見面才留三分情,端王一時半會兒可回不來,本宮時間多著呢!
至於林家,裴貴妃的策略是誘勸陸氏和肅王出手,並且對肅王承諾,如果能扳倒林家,西北和西北軍都會是肅王的。她就不相信,林家在西北經營了這麼多年,不可能一點兒齟齬都沒有,即便以前沒有現在沒有,等等也會有的。
還有一個不讓人省心的朱家,掌管著兵部和兵庫,也是朱元容最大的靠山。哼哼,本宮已經為他們準備了一份兒大禮,且等著看狗咬狗呢!
裴貴妃當然知道這樣做極有可能會招來皇上的不滿,但她不懼,她有兒子。況且對於深宮寂寥的裴貴妃來說,皇位是她唯一的出路,也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動力。
李德晟承認,裴氏的這些謀划大部分他都知曉,卻沒有阻止或干涉。作為一個上位者,李德晟清楚自己的職責,也秉承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遊戲規則。
只是裴氏這樣的急切,讓李德晟不喜的同時還大大的疑心,爭儲之事是裴卿之的主意還是裴氏?難道裴氏已經知道朕...
年輕的皇帝浮了浮嘴角,她是從何而知的呢?
「皇上,」面對姜御史的突然發難,第一個站出來為十三和晴嵐辯解的是他們的老師季昭雅,「前有班氏手足情深,後有蘇氏休戚與共,端王殿下是皇上胞弟,故而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琉球諸島......」
「就因為端王殿下仗著是聖上的胞弟,所以做事才肆無忌憚!」姜御史快人快語,很不禮貌的打斷了季昭雅的話。
張居正微不可察的蹙眉,顯然對這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姜御史非常不滿。
咬端王就是咬舒晴嵐,咬舒晴嵐就是咬季氏,咬他張居正!
看來,裴貴妃真是太閑了。
李德晟冷笑,「姜卿的意思是朕御下不嚴縱容端王,所以朕才是罪魁禍首,姜卿下一步是不是準備參朕,好為你主子鋪路啊!?!」
嘖嘖嘖嘖,眾臣工都齊齊看向姜御史,在局勢明朗之前,肅王和嚴黨的人不會輕易發表言論,看戲唄,有不怕死的頂著呢~!
「臣惶恐,」姜御史的表情一點兒也不惶恐,甚至還有些大義凜然的意味,「臣是大順的臣民,一直把賢良方正四個字牢牢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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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朝廷順利收回琉球后,朝堂上對晴嵐兩口子的彈劾就沒間斷過。
什麼舒晴嵐縱容端王招募賊首,豢養私兵,與海盜勾結侵佔屬國領土;什麼舒晴嵐以權謀私,搜刮瓊州民脂民膏,奴役百姓為端王制業造船,勞民傷財;還有什麼貪腐受賄,掠奪他人財物,擁兵自重,給朝廷帶來巨大壓力和隱患...
晴嵐將公文丟到一旁,「直接說咱倆想造反得了~!」
十三笑而不語,將火統別在腰上,「你上回給我繡的那個套子破了,得閑兒給我補補唄?」
「喏,」晴嵐翻出一個新統套遞給他,「還補啥,破的就丟了吧。」
十三一臉稀罕的接過,主要是晴嵐平日里太忙,做女紅極少。重新將火統拿下來裝上,十三對媳婦兒道:「你別(把彈劾的事兒)放在心上。」有爺呢,等爺回了京,一定會請這幫御史們好好喝喝茶。
晴嵐低頭耷拉肩,「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們這是在給咱們』造勢』呢,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謠言傳的多了,大家自然而然就會認為咱們是那樣的人。一旦將來…」
一旦將來自家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好么,那攻擊自家的言論便有如排山倒海之勢呼嘯而來。
十三渾不在意,「賀禮你都準備好了么?」
說的是給林胤飛閨女送百日禮的事兒。
因為隔得太遠,等晴嵐收到信兒的時候,林家的寶貝閨女都滿月了。
「早備好了,」晴嵐還是提不起精神,自己在這樣的位置還走的如此舉步維艱,可想而知那些寒門子弟...苦啊~!
「陸家最近在幹什麼?」晴嵐敏銳的嗅到一絲不對勁,總覺得肅王兩口子不是那省油的燈。
「聽說陸家的商隊在一年之間路過西北邊塞二十多趟。」十三在京城留了人,但送來的消息都比較滯后。
陸家的商隊一直是販馬和西域的藥材,一年來回這麼多趟,確實是誇張了點兒。
晴嵐不禁陷入沉思,陸家到底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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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三惴惴不安的抱著葯匣,怕驚動房中人,小心的在走廊上溜著邊兒。這身形和走勢真像個賊,但領路的卻是皇上身邊的第一暗衛,這合理么?
秦三背後呼呼冒汗,他此刻已經顧不得合理不合理,只想快點兒到達目的地。
今晚的月色皎白如新,但貓悄前進的兩人卻無暇欣賞。
穿過空無一人的甬道,繞過高高的宮牆,二人來到一處院落,秦三被吳七領到一個井檯子前。
要不是秦三有自知之明,都要以為這位暗衛大人打算將自個兒棄屍枯井了。
「下去。」
井檯子被吳七輕鬆的搬開,露出半截石階。
秦三有些嫌棄的撇了撇嘴,好在是黑天,吳七並沒有看見。但秦三心中有鬼,差點兒被濕黏的苔蘚滑到。
「小心。」吳七扶了他一把,緊跟在秦三身後,下來時還不忘將井檯子還原。
「吧嗒,吧嗒...」
秦三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地道中霉味兒夾雜著腐臭,空氣濕漉漉的,帶著一絲銹腥。
「嘩——」
吳七點燃了火摺子,秦三在回頭的一瞬間看到了他手上的火把。這是...要去哪兒啊?
大概走了一個時辰,也許更久,兩人終於到了一個隱秘的地下宮殿。陰風吹過,房間的光線忽明忽暗,秦三發誓自己剛才邁進門檻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了偏殿里擺放著的牌位。
我天,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秦三心裡毛毛的,像有幾萬隻蟑螂同時爬過。
吳七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跟上自己。
穿過主殿,秦三這才發現原來後面還有一個小院兒,雖然大晚上的看不出什麼,但從腳下整潔的青磚就不難發現,此地甚是清雅,無一不精緻。
「噹噹噹」,吳七輕輕的叩了幾下門,秦三屏氣凝神,一個輕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吱呀~」
門開了,那人手中舉著一截蠟燭,秦三可以清楚地看到來人的長相。
(⊙o⊙)!
怎,怎麼會...
明明是夏日的午夜,秦三卻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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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現在?」
來瓊州之前,晴嵐以為怎麼著也會在這兒呆個五六年,可現在...這也忒早了點兒吧,沒這麼折騰人的!
十三沉默了幾秒鐘,「現在就收拾,輕裝簡行,咱們坐瓊州號回去。」
晴嵐愕然,「這麼急?」京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十三提眉,「不知道,皇兄...(傳來的消息)只說速速歸京。」
晴嵐默然,「是只要你回去還是...咱們一家人一起?」
十三堅定的瞅著媳婦兒,「爺不能把你和孩子留在外面,抱歉...」就算龍潭虎穴,我也要帶著你們一起闖。
晴嵐重重的嘆了一聲鼻息,「咱們什麼時候走?」再過幾天就是中元節了,這時候趕路...不大吉利吧?
「三天,三天後一早就出發。」
第二天,晴嵐頂著熊貓眼,跟下人們交代了回京的行程。
最開心的是一幫丫鬟,尤其是土生土長的京城妹兒,一聽說要回京了,歡喜得眼淚汪汪的。
在晴嵐眼裡,瓊州風光秀美,比京城的人文氣息單薄的多,自然天成。而在這幫丫鬟們眼中,就成了窮鄉僻壤,邊陲孤島,遺世而獨立。
「姐,我就不跟你們回去了。」明壯喜歡這裡,不知是因著這裡的人,還是因著這裡的風景,亦或者...是之前不曾有過的自由。
「你...」作為堂姐,晴嵐深知明壯內心的敏感,在遇到問題的時候,她會給堂弟建議,但絕對不會幹涉他的決定。「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明壯沖晴嵐感激的一笑,「嗌~!姐你放心吧,幫我跟二大爺和二大娘帶好。」
晴嵐嘴上應著,心裡卻泛起嘀咕,不知道爹娘會不會跟著明宇回京,畢竟姥爺和三姥爺...都上了歲數,尤其是三姥爺,這幾年一直在養病,身子時好時壞。
也許是兩位主子的命令太合眾人的心意,東西打包的很快,到了第二天下午,晴嵐竟發現不少僕從在外頭溜溜達達,儼然只等著自己一聲令下,大軍開拔。
第三天上午,當地的一眾官員送來程儀,大部分都是當地的土特產。
說實在的,晴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喜歡瓊州,這裡民風相當淳樸,官員們的心思也相對單純。想想也是,一出門兒,街上的人大部分都認識,官員和百姓打斷骨頭連著筋,這便是「小國寡民」的好處。
這幫當官兒的打心眼兒里也捨不得端王和舒晴嵐,有端王在,水師就在,哪怕什麼都不做,這人心也安穩;至於舒大人,確實為瓊州做了不少好事實事,什麼修路搭橋,蓋房建廠,養殖種植,增設學堂...瓊州人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足,衙門裡的賬面兒也一天比一天好看。
當然,令瓊州官民最忐忑的還是未來,誰會成為下一任瓊州地界上的「土皇帝」,這樣的好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沒有人能給他們答案。
終於,到了離別的那日,晴嵐又一次臉濕了。
不知是空中的水汽太過沉重還是百姓聚眾歡送的場面太過深刻,總之,在很多年之後,晴嵐仍記得那個微雨的清晨,那一張張黝黑的笑臉和一把把高大的萬民傘。
「叮鈴~」
傘上清脆的銅鈴聲和水手們的號子響成一片,晴嵐一手牽一個,十三抱著次子,一家人立在船頭,迎風揮手。
別了,瓊州。
「你是個好官。」十三抽出左手握住妻子,看著岸邊和碼頭上那群哭喊著「青天大老爺」的百姓,不禁有感而發。
「你知道么,」晴嵐用力攥了攥十三的指間,「我一直認為,我們的愛,不該局限於家人和朋友。我和你有能力,也有責任,去愛護更多的生命。」
這話如同一記看不見的猛拳,重重鎚在十三心上。他目光悠長,久久的望著海天之際,直到瓊州在視線中漸漸變小。
「是啊,你說的對。」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