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欲借東風
三天後,陳老帶來了廠方的談判代表:一名三十多歲,名片上的職務是廠長助理的年青人,姓劉,看模樣倒是挺精明的,只是態度有些傲慢。
進門后相互介紹,又客套了幾句,雙方便言歸正傳。這位劉助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打量著杜兵,一開口就是滿嘴的官話。
「關於杜先生的要求,陳老已經跟我們說過了。說實話,雖然您的這項產品的確有些新意,但是,現在我們誰也不知道它的市場前景到底如何,而您一開口就是上百萬的設備,這對於我們來說,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杜兵臉色平靜:「這麼說,你們拒絕這項交易?」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會來了。」哼了哼,劉助理淡淡說道:「我們的意思是:關於交易的價格……」
打斷了他的話,杜兵斬釘截鐵說道:「價格沒得商量!我要的不是錢,是設備。大家都是內行,我們都知道:那些設備分工不同,少了哪一樣都玩不轉。與其拿著一堆開不了工的機床,我寧可不換。」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劉助理臉色一變,站起身來似乎就要拂袖而去。而杜兵卻無動於衷,竟沒有一絲挽留的表示,倒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陳老一把拉住了劉助理:「小劉,別衝動嘛,談生意談生意,這生意本來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有什麼不能商量?」
「可是他這樣根本就沒有談的誠意嘛!」劉助理顯得余怒未消,卻順著陳老的拉扯半推半就的又坐了下來,暗自打量著杜兵,目光閃爍不定,顯然對杜兵表現出的冷淡十分意外。
陳老繼續勸道:「其實小杜說得也沒錯,那些設備本來就是成套的,拆開了誰都不好使,咱們真要扣下一兩台讓他怎麼開工?雖說是要價高了些,可那些設備放在廠子里反正也沒什麼用,還得花錢保養,真要能換來一條財路,咱們也未必就吃虧了。」
劉助理似乎有些動搖:「可是,您老也知道,這些設備可都是國家財產,要不是被逼得沒辦法,誰敢賣它們?真要能賣些錢回來救急倒也罷了,可用來交換這麼一項還不知能不能賺錢的技術,將來要出了事,這責任誰擔得起?」
杜兵暗自好笑……陳老的技術那是沒得說,老成了精的高手就是說的他這號人,可要說到演戲,顯然還差了點火候。這麼明顯的雙簧如果都看不出來,他杜兵的眼珠真是可以挖下來喂狗了。
見倆人表演得也差不多了,杜兵這才不急不慢的說道:「行了,我是個粗人,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那幾台設備就是我的底線,少一台都沒得談,而且我還要全套的夾具和刀具,如果你們真的覺得不能接受,那我就只能再另找買家,或許換夠了錢再來找你們吧……當然,你們也可以說出你們的條件,我說過,我只要設備,其他的一切都好說。」
沉呤了數秒,劉助理淡淡一笑,滿腔的怒氣和傲慢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完美的演示了什麼叫『翻臉比翻書還快』。只是一瞬間,他就從一個傲慢的國企官僚完成了到一個透著幾分精明的商人的轉換。這種變臉的本事,倒是讓杜兵一陣汗顏,自愧不如。
「好吧,既然話都已經說到了這份上,我也就直說了:你的要求我們可以考慮,但是,前題是你必須放棄專利的所有權力,包括署名權,並且對這項交易要絕對保密,一旦向外泄露,你將要以十倍的金額賠償我們的損失並承擔法律責任。」
杜兵對這個要求似乎並不意外:「也就是說,一旦我答應了這個條件,從今往後這支槍就再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了,就算你們說它是一隻貓發明的,我也不能作出任何分辯,對嗎?」
劉助理點頭:「可以這麼理解。」
「還有別的條件嗎?」
「在五年之內,除非得到我方同意,你不能再向任何人提供類似模擬槍模的相關技術……簡單的說,在短時間內,我們不想看到市場上出現類似的產品!」
「沒問題,這兩條我都答應。」
劉助理臉上透出笑意,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合同遞給杜兵:「那好,如果沒有別的問題,就請在這上面簽字吧。」
仔細的看了一遍,確認合同沒有什麼問題后,杜兵爽快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什麼時候能拿到設備?」
「隨時可以。」
將合同收好,劉助理站起身來:「很好,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您什麼時候去拉設備,事先給我打個電話就行。」
「好的,再見。」
「再見。」
送走了劉助理,陳老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眼中透出一絲愧意望著杜兵。
「小杜,今天這事……」
杜兵搶著笑道:「今天這事還真是多謝您老了,要不是您,這事肯定沒戲。我還真想不出怎麼謝您呢!」
陳老搖頭:「你不用裝著沒事似的來哄我,我也是個搞技術的,我知道,對我們這種人來說,自己的發明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那是多少錢都不會賣的,可是,我卻……」
杜兵勸道:「哪有這麼嚴重,這支槍說破了天也就是一玩具,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我從一開始就沒把它放在心上,說白了,它就是用來圈錢買設備的。而且退一萬步說,這件事跟您又有什麼關係?您不過就是從中牽線,漫天要價的可是他們。」
「不是這樣……」陳老猶豫了一下,澀然說道:「其實,這個條件是我幫他們出的……一開始,他們是一口回絕,可我實在太想把這件事辦成,沒辦法,就想出了這麼個餿主意……你怪我也好,罵我也好,我都認了,總之,是我對不起你。」
說罷,整個人好像頓時輕鬆了下來,平靜的看著杜兵,準備承受他的怒火。
可是杜兵卻依然面帶微笑,絲毫沒有驚訝。
「其實你就算不說,我也能猜到。」面對陳老不解的目光,杜兵緩緩說道:「對於那些廠長經理來說,用廠里的設備換來一項能夠贏利的產品專利,干好了是應該的,萬一出了問題他們卻要承擔責任,這樣的事他們怎麼會答應?可是,如果換一個說法:比如,他們經過多年的研究,終於自力更生,開發出了一項能夠適應市場需要,扭轉虧損局面的民用產品,從而給工廠帶來了生機,這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賺錢救活工廠倒是其次,弄不好被上級樹成典型,屁股再往上挪一挪也不是沒可能,這樣的好事他們怎麼會拒絕?我知道,您老這麼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工廠和那些工人,希望能給他們找到一條出路,其實這也正是我想做的,我又怎麼會怪您?」
陳老愣了。
杜笑又笑道:「我雖然不是生意人,但也知道做生意講的是雙贏。現在,我得到了設備,工廠得到了新的產品和技術,廠長經理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政跡,大家都各取所需,這可是三贏,這樣的好事我還能有什麼不滿意?您老就別多想了……說不得,我以後還得有不少技術上的事得求您幫忙呢!」
從杜兵的眼中看到了他的真誠,陳老才算是放下心中的包袱,笑道:「好啊,只要有用得著我這把老骨頭的地方,你只管開口。」
「那我就不客氣了,眼下就有件要緊的事:那些設備的安裝和調試一般人可拿不下來,弄不好就毀了這些好不容易弄來的寶貝,這件事還得您老出馬才行。」
「沒問題,你先把地方找好,其他的事就全交給我!」
「地方已經有了,是郊外一間廢棄的小廠房,租金便宜,而且地基和水電都是現成的。」
「那就好,別的都好說,這地基可是最重要的,一點也馬虎不得……這樣吧,反正今天還有時間,你先帶我去看一看,不然我還真放心不下。」
「也好,那就辛苦您了。」
杜兵並沒有介意自己的能力被質疑,因為他明白:真正的高手,在他們自己的領域永遠只會相信自己!就如同他曾經還是一名狙擊手時,同樣也不會相信任何一支沒有經過自己親手調試的槍一樣,哪怕這支槍是最親密的戰友交給他的。
……
接下來的幾天里,有了一名八級鉗工的老軍工親自把關,機床的安裝進行得非常順利。經過了兩天辛苦的安裝調試,機器安好后陳老又不辭辛勞的對機床進行了一次大保養,所有的重要零件全部拆開,清洗,上油,主軸也重新調整了精度,這麼一來,雖然工作量成倍的增加了,可兩台機器的性能卻也達到了最佳狀態,跟全新的機器也沒多大差別了。
「這下可好了,有了這兩台寶貝,再加上兵哥的技術,咱們還有什麼東西造不出來的?」
一臉的油污也懶得去擦,王少秋穿著一件幾十塊的工作服,一臉淘醉的撫摸著兩台機床,那表情就像是在撫摸一個脫光了衣服的美女。
幾天前,當他知道杜兵用那支水槍的專利換取了兩台大型機床后,立刻就猜到了自己敬佩的這位老大想幹什麼:數控銑床就不去說了,那台深孔鑽機可是國家管制的特種設備,是專門用來造高標準的無縫鋼管的,杜兵拿著它總不成是車水管吧?
真鐵啊……多少槍迷夢寐以求,為了它甚至不惜以身試法,現在這機會就擺在面前,作為一個愛槍成痴的鐵杆槍迷,王少秋怎麼可能沒有想法?不止是有想法,而且,還得有行動!有了杜兵作為榜樣,單純的收藏和把玩已經無法讓他滿足了,他現在有了更高的追求。
DIY槍!
什麼是DIY?
DIY也分很多種:找根水管上個木把在裡面裝點火藥插根引線是DIY;給自己的愛槍換個喜歡的木托或槍柄貼片也是DIY;用價值數千萬的高精密機床對全新的軍用槍械進行專業的改裝那更是DIY中之DIY;不過,既便是在槍械開放的發達國家,以他們那龐大的槍械發燒友的群體基數,能將槍玩到第三種境界的牛人也是屈指可數的,相比之下,雖然國內的槍迷們也在DIY,但他們大多都還在為了得到一支能勉強稱得上是『槍』的物體而奮鬥不息,雖然精神可嘉,但對於一個連勉強能用的膛線管都造不出來的人來說,顯然是無法體會到DIY的真正樂趣的。
說到這裡,或許很多人都無法理解:咱們是國內買不到槍,沒辦法才去自己DIY,可那些死老外,他們明明可以合法的收藏那些正規軍火公司出產的正品槍械,為啥還要自己找罪受?難不成,他們的技術還能超過軍工廠那些專家?
要不,怎麼說人跟人的差距就這麼大呢?
要知道:所有的制式槍械都是從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一支槍就算設計得再完美,也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需求和喜好。M92是一支好槍吧?不好美軍也不可能會選它作為制式武器,可它塞進了雙排彈夾的手柄對於手型較小的亞洲人來說,卻就顯得有些過於『豐滿』了。1911是毫無爭議的百年槍王,它的性能無可挑剔,但六磅的板機力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很好適應的;因為手型的區別,對於扳機行程也有著不同的需求;8發的彈夾更是無法滿足某些火力狂人的需要,所以便出現了數以百計的改進型,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威爾遜·戰鬥,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就是一支完全被個人化的升級版1911。
所以說:對於一個槍迷來說,能夠利用自己對槍的了解,按照自己的意願對槍進行一定程度的改造,讓它能達到自己所需要的最理想,最完美的狀態,這無疑是一件既富有挑戰性,又充滿樂趣的工作。也只有將槍玩到這種程度,才能真正體會到這冰冷的槍身中所蘊涵的,只屬於男人的浪漫。
品味,什麼是品味?這才是品味!抱著把土鷹就喊槍王那是最沒品的小白才會幹的,男人,要玩就一定要玩出名堂,否則還不如回家抱孩子!
打定了主意,王少秋就找上門來,死乞白賴的非要拜杜兵為師。不答應?沒關係,他也不哭不鬧,不知上哪找了這麼套工作服,跟著陳老一干就是七八天,那股吃苦耐勞的認真勁,怕是連一般剛進工廠的學徒工都有所不如,搞得人家陳老倒是差點動了收徒的心思……
幾天下來,王大少那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幹得比牛多,吃得比……哦,伙食倒是不錯,連著杜兵和陳老的份,全都是他從四星酒店叫的外賣……總之,累就一個字!不過這樣的辛苦倒也不是沒有回報,幾天下來,杜兵雖然還是沒有鬆口,卻總是在言語之間有意無意的透露的一些關於槍械的知識和技巧,雖然只是隻言片語,但對於他來說卻已是受用無窮了,這無形中又更加深了他拜師學藝的決心。
看著裝好的機器,開心的當然不止王少秋一個。作為最大功臣的陳老伸了伸腰,疲憊的臉上既有欣慰,又透出一絲淡淡的遺憾。
「機器是調好了,不過,這台深孔鑽機只能加工高精度的無縫鋼管,對膛線就沒辦法了。勉強要做也不是不行,不過那樣加工出的槍管精度最多只能用在手槍上,肯定達不到你的要求。」
經過了這幾天親自手把手的調試,這間只有兩台機床和一個簡陋的工作台的地下小作坊里,可以說每一寸泥土都滲透著這位老軍工的汗水和心血,加上杜兵這位意氣相投的忘年交,陳老幾乎已經將這裡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如果有可能,他還真想幫杜兵把廠里那十幾台德國進口,專門用來加工膛線的三錘外鍛機給弄一台回來呢。
當然,這種事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且不說那種機床的價格都在數百萬以上,而且它的敏感程度比深孔鑽機還要高,沒有國家部級批文,私下交易那可是殺頭的大罪,誰敢造次?
杜兵扶著陳老坐下。
「膛線的加工的確是個麻煩,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想想那些阿富汗的地下兵工廠吧,那些村民們可是連一台像樣的機床都沒有,就憑著一塊螺旋鋼板和幾塊角鐵做成的手工拉削機,照樣能拉出各種型號的膛線管,而且性能並不比正規的軍品差多少。我現在的條件比起他們來可是強了百倍,要是還干不好,那也只能怨自己無能了。」
陳老沉呤道:「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用手工拉削的方法做膛線了。這種手工拉削機我也見過,那可是最原始的加工方法了。用這種方法加工不僅效率極低,而且加工出的膛線也很難保證精度……不過,我倒也聽說歐洲還有一些頂級的槍匠一直都保留著這種傳統的手藝,他們用手工拉削出的槍管精度甚至遠遠超過了最精密的機械加工出的軍品,而且價格都賣得很貴,就連一般的特種部隊都裝備不起。」
王少秋興奮的插言:「這我知道,『狼群』里的主角就是用的這種手工槍管,據說連材料都是用的X合金,用了這樣的槍管和強化彈藥后,他的PSG-1射程甚至可以達到一千五百米,絕對是極品中的極品!」
杜兵和陳老頓時樂了。
「這種小說中的東西你也信?拋開槍械的結構原理不談吧,單就槍管的材料而言就無異於天方夜譚。你知道槍管的材料都有哪些要求嗎?它並不是越硬越好,那都是跟據實際的性能需要專門研發的特種合金,幾乎可以代表人類冶金技術的最高體現。它們或許不是最好最貴的金屬,但作為槍管,卻無疑是最合適的。要達到小說中的那種效果也不是不可能,但至少得有超過這些合金各項性能指標五倍以上的超級金屬才行,否則根本承受不了那劇增的膛壓。火藥也是一樣,你以為全世界那麼多化學家都是在吃白飯?隨便改一下配方就能將火藥的性能提升一倍?要是這麼簡單他們早幹了!你知道發射葯跟一般的火藥有什麼不同嗎?它的燃燒溫度,燃燒速度,膨脹係數……每一項都是經過最嚴密的計算和實驗才最終確定的,要是把這些性能一股腦的都提升一倍,那就不是發射葯,而是炸藥了。使用這樣的子彈別說什麼提升威力,你就等著炸膛吧!」
王少秋目瞪口呆:「不會吧……那這麼說,那些所謂的手工特製的槍,豈不是根本沒什麼意義?」
陳老笑道:「也不能這麼說。槍管的材料除了要考慮性能需求,成本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理論上,如果有人不惜工本,要找到比現有槍管更好的材料也不是不可能,但既便這樣,提升的空間也極為有限,根本不可能做到像小說中那種程度,更多的,只是提升槍械的使用壽命和有限的精度。」
杜兵接著說道:「現實中如果要狙擊千米以外的目標,最好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挑選一支合適的槍,而不是拿一支不合適的槍去改造。PSG-1雖然是一支好槍,但它設計的目的只是針對800米以內的目標,就算經過極限的改裝再使用強裝彈藥,最大射程也不會超過一千米,而且精度必然會下降。但是,任何一支反器材狙,比如美國的巴雷特和M99,既便不經任何改裝有效射程也能輕鬆達到一千五百米……打個比方,如果你需要一輛跑車去參賽,你是會選擇一輛法拉利,還是一台改裝了法拉利發動機的奧笛?」
這還用問嗎?只要腦子沒進水的人都知道怎麼選吧?
「現實……還真是殘酷啊!」被擊碎了幻想的王少秋愣了半晌,不無鬱悶的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