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手工黑芝麻糊(四)
初夏的陽光熾烈,幾乎晃得簡宓睜不開眼來。
然而,這帶著惡意的話,卻彷彿寒冰,幾乎凍得人說不出話來。
陳年足足愣了有兩秒鐘才回過神來,憤怒地道:「霍南邶,你放什麼屁,什麼遺傳?你當你是小宓的爸爸嗎?」
霍南邶冷笑著沒有說話,簡宓慌忙拉住了陳年:「你別理他,他胡說八道呢。」
陳年不疑有他,嘲諷地笑了起來:「面具掉了,終於不裝什麼好男人了?霍南邶我告訴你,小宓這樣的女孩你現在不珍惜,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霍南邶的眼神陰沉,好一會兒才開口:「有夫之婦公然在外面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還振振有詞,這倒是挺少見的。陳年,你再口出狂言,可別怪我不客氣。」
簡宓咬住了唇,屈辱之色在眼中一閃而過:「你別血口噴人,我和陳年哥是好朋友。」
「是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股邪火從身體里竄了出來,在胸口亂竄,霍南邶冷冷地道,「要不是我橫插一杠子,說不定成為夫妻的是你們倆了。不過,我看現在你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吧,難道還真的想穿——」
「霍南邶!」簡宓的臉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中盈然欲墜,「你能不能不要在這種地方胡說八道?」
霍南邶倏地閉了口。
簡宓定了定神,轉向陳年,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陳年哥,我沒事的,天塌不下來,放心吧,這事總能過去的。」
陳年看著她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了過來:「別哭了,越哭越傻。」
他看向霍南邶,剛才的憤怒已經一點點地從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從前意氣風發、彬彬有禮的精英青年,甚至很淡然地沖著霍南邶微笑了一下:「剛才小宓說你是黑芝麻糊,還真是挺形象的。行吧,我不和你置氣,坦白說,我一直堅信你不是小宓的良人,你原形畢露,我很高興。至於耍嘴皮子,我沒你擅長,可我現在要告訴你,你還真猜錯了,我喜歡小宓,和她結沒結過婚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倆什麼時候離婚,我就什麼時候和小宓求婚,你滿意嗎?」
霍南邶被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臉色陰沉地朝著他走了一步:「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試試。」
霍南邶的身形高挺,健碩的肌肉包裹在襯衫中呼之欲出,簡宓領教過他的力量,下意識地就擋在了陳年跟前:「霍南邶你幹什麼!陳年,你先回去上班吧,我以後再和你細說。」
「好,小宓,有什麼地方需要我的,你儘管說,」陳年也不堅持,後退了一步,朝著霍南邶冷笑了一聲,「我等著看你後悔的樣子。」
霍南邶的臉色鐵青,看著陳年的背影消失在綠蔭叢中,冷笑了一聲:「簡宓,你倒是挺向著他。」
「隨你怎麼想,」簡宓忍耐地說,「不過,你一定要在外面這樣讓人看笑話嗎?」
霍南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猝然掉頭往車子走去。
簡宓疾步追了上去:「你等等,我有事情和你商量,霍南邶……」
車子已經啟動了,簡宓心急之下拉住了車門的把手,只是車門鎖著,她拉不開,身體隨著下台階的車子踉蹌了一步差點被帶倒。
霍南邶猛地一下踩住了剎車,口中詛咒了一句,開了車門鎖。
簡宓喘息了一聲,揉了揉被蹭到的小腿,飛快地拉開車門坐在了後車廂里。
「撞到哪了?」霍南邶冷冷地從後視鏡里看著她,「別搞得好像小媳婦似的,我可不想背上一個撞人行兇的罪名。」
簡宓沒吭聲,而是朝著後視鏡看了一眼,兩個人四目交接,忽然一下都避了開去。
「這就是你想離婚的目的嗎?」霍南邶冷冷地問,「急著從我身旁逃開去找第二春?」
簡宓愕然:「你這是什麼意思?」
霍南邶聳了聳肩,心中快意:「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費了這麼大的勁,可不會這麼輕易就讓你離開,我還等著看簡沉安怎麼為了他的寶貝女兒來求我呢。」
簡宓的臉色白了白:「如果我堅持要離婚,法院會支持判離的,你沒法只手通天吧。」
「是啊,調解、開庭、再調解、再開庭,估計能有個一兩年吧,夠了。」霍南邶一臉的無所謂,「我耗得起。」
簡宓沉默了片刻,忽然放柔了聲調:「其實我也明白,你心裡的怨氣還沒出夠呢,我可以配合你,你愛怎麼在我身上撒氣都行,離不離婚,什麼時候離婚,都可以你說了算,你看怎麼樣?」
霍南邶定了定神,回頭看著她,目光中帶著審視:「你打算幹什麼?」
簡宓的眼神懇切,語聲祈求:「我爸出軌那事,別公開行嗎?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答應你。」
「你在說笑話嗎?」霍南邶冷笑了一聲,「我費盡心機是為了什麼?」
「他已經很慘了,你這件事情讓他要丟掉奮鬥了一輩子的工作,沒了一大半的積蓄,我的事情也讓他在親朋好友面前顏面盡掃,」簡宓強忍著眼淚道,「霍南邶,我知道你很厲害,可報復到這裡是不是也差不多了?再不濟我給你出氣,你別傷害我媽了好嗎?她會受不了的!」
「我這是在幫她,看清她虛偽的丈夫,」霍南邶慢條斯理地說,「她不會受不了的,我姐都挺過去了,她當然也能挺過去,頂多就是和你爸離婚,讓你爸妻離子散了而已。」
「你……」簡宓從後面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臉色煞白,「你到底要怎麼樣?要逼得我爸也和你姐一樣自殺嗎?霍南邶,算我求你了,你行行好,放過我爸媽吧,我媽一直很看重你,就算到了現在也不相信你是那種亂搞的男人,你怎麼忍心讓她面對我爸出軌的事情……」
簡宓的聲音帶著哭腔,到了最後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她的身體湊到了椅背後,一股淺淺的木質清香不知不覺中鑽入了霍南邶的鼻翼,低下頭,就能看到纖細的指尖泛白地停留在自己的肩膀,肌膚相觸的地方,帶來一陣涼意。
霍南邶有一瞬間的失神,好一會兒才困難地開口:「再說吧……」
這語氣如此緩和,好像有了那麼一絲鬆動的可能。簡宓驚愕地抬起眼,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霍南邶有些惱怒,一抬肩膀,把她的手抖落了,車子發出了轟鳴聲,朝前竄去。
「沒聽見就算了。」引擎聲中,他冷冷地道。
「聽到了,我聽到了,」簡宓被甩在了椅背上,一疊聲地喊,「我等你慢慢考慮。」
車子拐了一個彎,開上了貫通黃羅江的中安大橋,這是連接新區和老城區的交通要道,顯然不是開往簡家的路。簡宓等了一會兒,弱弱地開口:「你忙的話,把我在這裡放下吧,我自己回家就好了。」
「回哪個家?」霍南邶煩躁地問。
簡宓咬著唇沒出聲。
「回去讓你和那個陳年眉來眼去嗎?」霍南邶冷哼了一聲,嘲諷著道,「我可不想頭上綠油油的。」
簡宓張了張嘴,本能地想反唇相譏,可一想到那句「再說吧」,硬生生地吞了下來。
霍南邶不說話了,一路開車到了倪山花園,打開車門:「你先回家去,我還有事。」
看著車子在眼前呼嘯著消失,簡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打起了精神朝家裡走去。
出事以後,這還是簡宓第一次踏進家門。推開厚重的鑄鐵門,碩大的水晶燈被帶進來的風一吹,發出了悅耳的「叮噹」聲,潔白的紗簾輕舞,茶几上的香水百合靜靜綻放著,看上去都和平常一模一樣。
可是,簡宓明白,所有的一切不同了。
提拉米蘇歡快地從樓梯上跑了下來,朝著她撲了過來,興奮地叫著:它已經有兩天沒瞧見女主人了。簡宓把它抱了起來,揉著它後背柔軟的毛髮。
提拉米蘇發出舒服的呼嚕聲,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臂。
簡宓的眼底有些濕潤,光著腳緩緩地走在地板上:精心澆灌的寶石花依然肉墩墩的,親手貼上去的喜字還紅艷艷的,卧室里的涼被鋪得整整齊齊,上面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還是那麼溫暖好看……
這個家,雖然她沒有花上很多金錢,卻花了了她無數的心血,承載了她最美好的期盼。
打開畫室,裡面和她出去的時候一樣,沒人進來過,陳阿姨知道她喜歡親手收拾畫室。畢業作品已經完成了大半,就剩最後細節的修飾了。精心準備的手辦孤零零地躺在桌上,獵豹的神情和霍南邶幾乎一模一樣,好像在傲慢地嘲笑她。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想去拿,卻在最後一刻觸電般地縮了回來,快步離開了畫室。
陳阿姨見到她回來很高興,絮絮叨叨地拉著她開解,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女人度量要大,以後學聰明點,把男人的錢抓住,睜隻眼閉隻眼,就翻不出什麼大浪花來。
簡宓微笑著聽著,等陳阿姨走了才和家裡通了個電話,秦蘊告訴她,簡鐸安沒找到,簡沉安去了酒店,據說晚上有個晚宴,新收購酒店的總裁也會來,他去見一見。
晚上霍南邶回家的時候快九點了,他喝了點酒,步履有點不穩,看上去卻心情很好,倒在沙發上微閉著眼睛。
簡宓替他倒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剛要無聲地退開去,手腕卻被拉住了。她打了個冷顫,剛想抽出手去,卻被用力一拉,倒在了霍南邶的身前。
「躲什麼?」霍南邶啞聲問,「你不是說要聽我話嗎?」
他的手摸了上來,在簡宓的脖頸上流連了片刻,又朝著她的臉龐撫去。
「黑芝麻糊……這是在罵我……還是在嘲笑我……」他喃喃地道,指尖在她耳垂上捻了捻。
簡宓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只覺得雞皮疙瘩一顆顆順著他的手爬了上來。
手指一頓,霍南邶迷離的目光一下子冷厲了起來,鬆開了手。
簡宓長出了一口氣,忙不迭地站了起來:「我去畫畫。」
「等一下,」霍南邶手下重新一用勁,把她拽了下來,心裡的一把火在酒精的蒸騰下越來越旺,他掏出了手機晃了晃,「知道我今天去幹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