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中）

「南雲長官不知道有沒有考慮過，萬一海戰打輸了，我們應該怎麼辦以及這場海戰的勝負對日本、對這場戰爭、對全世界有什麼樣的影響……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這些！」黑田脫下戴在頭上的軍帽，狠狠地一把甩在地上。「雖然有必須作戰的理由，可如何進行作戰也應該謹慎一點吧。如此貿然決定海戰的方式，根本就是在為個人前途拿日本的國運作賭博！」

黑田之所以這樣氣憤，感覺除了南雲所下的決定太過於冒險之外，被草鹿駁倒也是一個原因：他一直都不怎麼看得起這位南雲艦隊的參謀長。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駁得無話可說，這對於黑田來說簡直就是人生莫大的恥辱。年輕氣盛，有的時候是一件好事，但有的時候卻不是什麼好事。

「源田大佐，您說，草鹿那個混蛋這麼著急慫恿南雲長官與明軍決戰是不是有什麼其它原因在內？」發泄了一通之後，黑田的火氣小了許多，加上又是對自己最為尊敬的源田參謀說話，語氣委婉了不少。

源田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彎下腰，然後頓住了——他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他微微閉上眼睛定了一下神，把軍帽撿了起來，拍去上面的灰塵，遞給黑田。

黑田一愣，接過自己的軍帽。他傻傻地看著源田：大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嘆了口氣之後在椅子上坐下。

源田撫著自己的額頭，他感覺到腦中是一陣接著一陣眩暈……難道自己生病了嗎？源田不想讓黑田看出自己身體不適，他掩飾著仰頭看著艙室的頂部，仔細斟酌了一下后，說道：「近藤將軍的艦隊在馬里亞納群島受到重創之後，我們艦隊就成為了聯合艦隊唯一的海上機動作戰兵力。萬一海戰打輸了，那我們從不名譽地不宣而戰突襲舟山中所得到的海上優勢將會一去不復返。過去這幾年的戰例都表明了，航空母艦才是海上最強大的作戰力量，戰列艦主宰海洋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可笑的是，明明知道美利堅人和明國都在縮減甚至取消戰列艦的建造計劃，轉而大量建造航空母艦，也知道過去幾年中那幾次大海戰是航空母艦在唱主角，可上面的那些頭頭們卻還是認為戰列艦才是艦隊的核心力量。直到提安尼島海戰之後，那些人才真正注意到航母的作用，取消了大和級戰列艦後續發展計劃，匆匆增加了雲龍級航空母艦的計劃建造數量……可是，這已經是來不及了！如果在戰爭剛開始的1940年就注意到這一點，讓整個日本海軍的戰略觀念轉變，及時大量建造航空母艦，那也許我們還來得及。現在造的航母，至少在明年開春之前我們是沒有太大的希望用上的。黑田君，如果我沒有判斷失誤的話，不管是哪邊獲勝，我們日本都將會是這場戰爭的失敗者！」（筆者按：兩艘翔鶴級航母於1941年服役之後，日本海軍後續航母的建造計劃中只有兩艘防禦大大加強的大鳳級，但在戰爭中接受了明美兩國的經驗，認為航母與戰列艦一樣，都是海上決戰的主力，因而緊急追加了3艘大鳳級，並計劃大批量建造飛龍級的簡化版——雲龍級航母，該級航母為了加快建造速度，主要部位的裝甲厚度都減少，水下防禦根本就當不住魚雷攻擊。不過，正因為這樣，該級航母的建造速度相當的快，即使是在明軍轟炸的干擾下，各艦基本上都是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就服役了。雲龍級航母原計劃建造6艘，后追加計劃建造9艘，共計劃建造15艘，但實際開工6艘，僅建成3艘。大鳳級開工了兩艘，但只有一艘建成。）

黑田一驚，說道：「大佐，您這話就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源田擺擺手，打斷了黑田的話，他繼續說道：「沒有人願意看見自己的祖國在戰爭中失敗。黑田君，你說，我們日本為什麼要與明國為敵？」

黑田一愣，心裡嘀咕道：這個問題還有什麼好問的，明擺著這是因為明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死敵嘛。不過，源田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肯定是有另外的原因的。黑田略微思考了一下，有些猶豫地說道：「應該是為了改善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生存環境吧？」黑田這話相當地模糊，也很籠統，從字面上的意思來說幾乎能解釋全部的開戰理由。

沒想到黑田會這樣回答，源田似乎有些意外。咳嗽了一下，源田說道：「黑田君，我們與明為敵的真正原因就是要讓日本擺脫一切外來束縛，成為一個真正的、能完全獨立自主的世界性強國。如果這場戰爭明國勝利了，我們日本的結局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而如果是盟國獲勝了，那且不說我們日本在戰爭中時候會元氣大傷，即便是沒有，在戰後我們要麼因為戰略資源供應問題被美利堅人為首的西洋諸強控制，要麼成為他們新的敵人，因為我們想要控制的南洋，同樣令西洋人垂涎三尺……」

源田意識到話有些扯遠了，他頓了頓，說道：「從眼前的海戰來講，由於弗萊徹艦隊的覆滅，美利堅人在今年年內是肯定無法對明軍構成什麼威脅的，甚至還要擔心明是否會在這段時間內發動大規模的反撲。所以，他們才會這麼需要我們艦隊幫他們對付明軍。就象我前面說的，我們艦隊的實力雖然是很強大，可我們的缺點也相當明顯，那就是在一年半之內我們是無法得到任何的航母補充我們艦隊的，這也就是說，在這一期間內我們的航母只要出了問題，不管是被擊沉還是被擊傷，我們艦隊的作戰能力都會大大降低。還有一點，或許之前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那就是艦載機飛行員的補充問題。黑田君，你是知道的，我們培養一個合格的日本海軍飛行員所需要花費的時間是多少，成材率有多高。我一點都不懷疑我們日本海軍飛行員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但問題是我們的飛行員基數太少了，直到去年年底，我們只有一個土埔海軍航空學校能培養海軍飛行員，每年只培養出一百名左右的飛行員……我研究過明國和美利堅兩國這三年來海軍艦載機飛行員的損失率，大概是每次海戰損失參戰飛行員人數的10%到60%之間。我不認為我們艦隊的艦載機就不會被擊落，更不會認為我們的飛行員永遠不會損失。突襲舟山的時候，我們都損失了270名飛行員，在未來的海戰中損失的也許會更多。我們飛行員的補充能力遠遠跟不上戰鬥損失的數量。如果沒有了飛行員，我們擁有的航母再多也沒用。就象是阿基里斯的後腳踝一樣，我們艦隊的航母不能出任何問題——不能被擊沉，擊傷也不行，也不能損失過多的艦載機飛行員，否則的話會來不及補充而使得航母成為一堆最昂貴的、沒有任何作戰能力的廢鐵！」

「相對的，明國和美利堅海軍的飛行員培訓機制就相當成熟。雖然他們的飛行員素質可能不如我們，但他們就勝在數量眾多，新飛行員能得到比較完整的訓練機會，損失能及時得到完全的補充。突襲舟山之後，軍部的那些混蛋注意到了飛行員損失大於補充能力這一點，籌備了數量眾多的飛行學校，但這樣匆匆忙忙訓練出來的飛行員能有多少戰鬥力，我是不抱有什麼信心的。即便這次海戰我們能獲勝，可是在海戰中損失的優秀飛行員是我們來不及補充的——即使能補充也是補充一些二流人員，這也就是說我們艦隊的作戰能力將會大大削弱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一個以航空母艦為核心的艦隊的全體高層指揮參謀人員必須對現代化的海戰要有充分的了解，這一點我們也做得不夠好。黑田君，你知道嗎？從1932年起，明海軍中就有這麼一條規定：凡是年輕的軍官都會被要求去學習駕駛飛機，並熟悉飛行技術。現在的明海軍中大部分軍官都會開飛機，都熟悉飛行技術。之所以他們以航母為核心的海軍會在技術和數量不佔有優勢的情況下有著優異的發揮，其根本原因就是他們的航母編隊的指揮參謀人員都了解如何讓航母上搭載的那些飛機去發揮最大的作用……」

黑田獃獃地聽著源田所說的話，這些都是他所沒有考慮到的，他只考慮應該如何作戰才能獲勝，戰鬥之外的事情他就不去管了。黑田結結巴巴地問道：「源田大佐，按照您說的，那我們大和民族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如果真的這樣，那我們當初就不應該與明國開戰的，保持中立不是更好嗎？」

「我們日本的先天太過於薄弱，又夾在兩大國之間，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明與我們日本已經在過去結下了極端深刻的民族仇恨，這種仇恨遲早是要以戰爭的方式來解決的，與明開戰是不得已的，至少現在我們有一個強大的盟友幫助我們一起對付明國。」源田看了看黑田，發現少佐的情緒相當低落，源田笑著拍了拍少佐的肩膀，鼓勵他道：「黑田君，這些事情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自然有東條首相、山本司令長官他們去頭疼。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盡自己的能力，幫助艦隊打一場痛快的大勝仗！如果我們能一直贏下去，說不定那些困難就不是什麼問題了。還有，黑田君，我希望你能對草鹿參謀長尊重一些——不是說表面上的，是真心的。你也看到了，草鹿參謀長擁有與其地位相當的能力。我們日本的實力有限，不能再把寶貴的力量浪費在自己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上了……這些你都明白嗎？」源田感覺四周的一切都在晃悠，眼前直冒金星

「……哈伊！」黑田大聲回應道，精神也好了許多，只是眼中卻多了一份憂慮。明白了日本在戰略上的劣勢之後，這個年輕人似乎在這一瞬間成熟了許多。

他，黑田，決心和源田大佐一起，為了日本、為了大和民族的未來，做一個堂吉柯德式的人物，為了那個幾乎不可能達成的目標而奮鬥。

「來吧！明國海軍！我們堂堂正正決一勝負！讓你們見識一下大日本帝國海軍將士們真正的厲害！」不知道怎麼的，黑田心中的感覺就好象是明國歷史上那個著名的刺客去刺殺暴君秦始皇一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好一會，黑田才將自己那澎湃的心緒重新平復下來，回頭對源田說道：「源田大佐……大佐！喂！您怎麼啦？您快醒醒啊……來人吶！快來人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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