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求情
自打胤禟封郡王,來送賀禮的就沒斷過,寶珠一開始還會逐個掌眼,因為東西實在多,同時還有各府的年禮送來,她就沒再細看,吩咐天冬配合馮全去做這件事,她只需要最後登記好的冊子。
就這冊子,她看了足足半日,吃的用的賞玩的樣樣都有,奇珍異寶名貴藥材也多,古玩字畫堆一塊兒能把胤禟平日里看書習字的桌案擺個滿當,還有什麼佛像啊佛珠啊,更厲害的是一斛珠一匣金這種……寶珠看的眼皮直跳,胤禟還豎起大拇指夸人家有誠意,會投其所好。
別人也不知道你到底好哪口,就算給他知道他能送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就算再好,他能好過皇阿瑪賜的?
比起費老多心思結果馬屁拍在馬腿上,還不如真誠一點。
像胤禟,但凡這回一道晉封的兄弟,他全給人送銀票了,郡王一個標準,貝勒貝子又是另外的標準。甭管你是喜歡古玩字畫還是旁的什麼,自個兒買去,這年頭,你想當官都能花錢捐一個,普天之下還有拿錢辦不成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銀票面額不夠。
胤禟前腳給人送完票子,後腳就讓康熙訓了一頓。大概是說你自己已經是棵救不回來的歪脖子樹,你自甘墮落不打緊,別把三個小的帶壞。
「本來就不見得有多好,還用我帶?」
他嘴上一禿嚕就蹦出這麼句,同時迎面飛來一支兔毫筆,胤禟閃避不及,筆尖就戳他臉上,順便勾出一道墨跡。胤禟順手一抹,抹完滿手黑。
親眼目睹了全過程的梁九功低垂著頭,儘可能忍住不笑,看他這鳥樣康熙也樂了:「往後還敢不敢胡說八道?那可是你親兒子!怎麼就不好了?」
胤禟撇撇嘴:「皇阿瑪您哪來的自信嫌棄我呢?我不也是您的親兒子?」
……
面對胤禟的質疑,康熙只想說一句:
沒愛過,不稀罕,不想承認。
得這麼個兒子,別說稀罕,能忍住不嫌棄都是氣性好的,看看他整天乾的什麼事?
康熙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趕緊吩咐底下打熱水拿香胰子給九爺梳洗。熱水送來之後,胤禟移步去外間收拾一番,將臉上的墨跡洗乾淨了,又搓了一遍手,擦乾水珠他才回去裡頭。他蟒袍上也滾了一筆,不過無妨,御筆賜的端得叫一個好意境。
他去梳洗這會兒,康熙接著寫了幾筆,聽見有腳步聲,抬眼一看——
是胤禟收拾妥帖進來了。
康熙遂問:「準備何時回工部?」
「急什麼?先等寶珠生下這胎。」
聽得這話,康熙又想扔筆,他艱難的忍住了:「堂堂八尺男兒你有臉說這種話?」
胤禟滿是無辜朝他爹看去:「我也不全是為自己,這不是為了大清朝?不把寶珠照看好,天老爺鬧氣脾氣來您別宣我進宮。」
真別說,胤禟一句話就抄了他爹的後路,康熙胸悶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你學學老十,去工部待著喝茶也好,打瞌睡朕也不管你!」
「不然你上午去中午回來,這樣總行?」
胤禟真想說何必自欺欺人?
兒子太能耐當爹的頭疼,我都願意放縱自己自甘墮落您還揪著不放呢?
就讓我不務正業去吧!
我寧可花時間陪福晉吃飯睡覺,也不想去工部同老十一道喝茶。
胤禟在心裡一番吶喊,話到嘴邊變成了:「您要是頂不住壓力我有個主意,我這會兒就拂袖而去,您趕緊寫一道聖旨發我府上去,說『吾之第九子胤禟素日偷奸耍滑驕/奢/淫/逸……』就比照當初削大哥那樣,好好削兒子一頓,先撤掉這個郡王爵,再禁足一年半載的,這樣我就能光明正大在府上陪福晉,您不用聽那些流言蜚語,八哥心裡也能舒坦些,省得每回見面聽那些陰陽怪氣的!」
康熙嘆一口氣:「老八不明各中真相,心中惱火也情有可原。」
「皇阿瑪所言極是,可咱也沒法同八哥解釋清楚,還不如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照兒子看來使八哥不平的就是我這郡王爵,撤了一了百了。」
說著他還倒起苦水來:「自打月初聖旨發下,我府上門檻讓登門送禮的磨平了幾寸,人家誠心誠意備了賀禮送來,不收也不是,收吧福晉就受累了。哪怕負責登記入庫的是府中奴才,她這女主人能不掌眼?前些時候好不容易養出點肉,這才多久?又給清減回去了,我這個做相公的看了可真心疼。」
……
心疼是吧?
你咋不心疼心疼你爹呢?
膝下有這麼個兒子已經很讓人懷疑人生,還不安分,還見天搞事。
給你做福晉是上輩子修來的,給你當爹是八輩子欠下的債!
康熙捂著胸口緩了好一會兒:「你說升就升,你說降就降,封賞的聖旨是兒戲嗎?」
「那就禁足好了,先禁八個月怎麼樣?」
康熙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
「見了你五臟六腑都疼!」
「滾!趕緊滾!」
胤禟多聽話呢,領皇命說滾就滾,眨眼之間就從殿內退出去了。
他這一路走得瀟瀟洒灑,回府之後果然有聖旨追出來。康熙也沒辦法,他不想採納胤禟的建議,卻沒有更好的法子,總不能就用福晉懷孕這個理由讓他在府里陪富察氏半年一年吧?你要是不讓他陪,他不搞事?他搞那點事做皇帝的還可以不放在眼裡,老天爺跟著鬧起來可咋辦呢?
這兩年已經夠難了,不能再承受一次打擊。
胤禟高高興興接了旨,倒是寶珠,聽說爺讓皇阿瑪削了一頓,還要禁足半年……她冷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她在屋裡來回踱步,等見著胤禟才趕緊迎上前去問他怎麼回事。
胤禟擺手將房裡伺候的丫鬟全打發出去,使了個眼色讓天冬候在外頭,扶寶珠到炕上坐下,才說沒什麼事讓她別擔心。
哪能不擔心呢?
前次直郡王結黨營私給太子潑下那麼一瓢髒水,也才禁足三個月呢,胤禟被罰禁足半年,他犯的事得多嚴重?寶珠強壓下心裡的慌亂,捧著他的俊臉,直視胤禟:「你只管照實說,我還能受不住?」
胤禟嘆口氣,看她跟著皺眉就伸手將她眉心揉開:「我就是擔心你,想多陪陪你,皇阿瑪說這是不好辦,我們父子商議之後就想出這麼個法子,讓他老人家佯怒斥責我一番,順勢禁足,我就在府上陪你過點舒坦日子,咱們吟詩作畫垂釣賞花,多有意趣?」
兩個將享樂作為人生目標的傢伙湊一起是什麼結果?
結果就像現在這樣,寶珠偏頭想了想,這樣的日子是挺美的。
她整個窩進胤禟懷裡,嫩白的手指把玩著胤禟常服上的盤扣,仰頭問:「這種荒唐事,我阿瑪都干不出,皇阿瑪如何肯任由你胡鬧?」
胤禟低頭在她朱唇上啄了啄,說:「大概是覺得我能認清本分挺好的,要是我也像隔壁八哥那麼上進,皇阿瑪得多頭疼呢。」
寶珠就抿唇偷笑,前兩日五嫂登門還說起,廉郡王府日日都是大戲。
可不是么?
郭絡羅氏蠢,赫舍里氏又聰明過頭,胤禩如今可春風得意了,眾皇子之中,他算得上頂頂風光的一個,就連索額圖也明裡誇他,索額圖這樣的動作,赫舍里家的立場越發讓人捉摸不透……太子倒是沉得住氣,彷彿不在乎門人倒戈,任由他們同廉郡王往來。
近來發生的事讓朝上局勢變得詭譎,隔壁府上這位也算正式參與到奪嫡之爭。
有他一個就夠亂了,要是胤禟也像這麼上進,的確挺讓人頭疼。
這麼想,覺得事情也說得通,寶珠就不再追問……比起這個,她想起可能會直接關係到的另一件事:「從頭年選秀,我娘家那頭就在給庶兄堂兄族兄們相看福晉,有兩個已下過聘,還有幾個正在挑,但凡還沒定下來的,恐怕都要讓咱給拖累了。」
想到這裡,寶珠又把笑臉收了回去,還拿食指在胤禟胸膛上戳了戳。
胤禟卻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非但不覺得慚愧,還說這是好事:「讓他們以為我惹皇阿瑪不快了,正好能看看誰是真心實意想結親,誰是奔榮華富貴來的,丁點風吹草動也受不住,這種福晉大難臨頭只會自己飛,要她何用?」
這麼說也沒錯,寶珠想了想:「我還是得修書一封送額娘手裡去,總得把事情說個明白,省得雙親為我憂心。」
她想到這裡,就要下炕去,胤禟趕緊搭把手:「慢點我的祖宗,你可是雙身子。」
他一邊提醒一邊扶寶珠去東暖閣,讓她坐在鋪著柔軟兔毛墊的椅子上,親自為她鋪開信紙,然後慢條斯理研起墨來。邊做這些事他還咕噥說:「別人家是紅/袖/添/香,到咱家就反過來了。」
……
一封家書也就百餘字,只是道明了禁足事件的內情,順帶關心雙親身體以及問候兄嫂,旁的就沒有了。胤禟使親信跑了一趟,將它親手遞到馬斯喀福晉手中。
還別說,那頭正在猜測胤禟幹了什麼惹得君心大怒,索綽羅氏草草看過,將信紙往邊上一遞,馬斯喀跟著掃了兩眼,好傢夥!原來是這樣的!
倒是早說啊!
那還商量什麼?各回各家該幹嘛幹嘛去!
方才太緊繃,他正準備去演武場鬆快鬆快,就被福晉攔了一手。
「眼下可不是放鬆的時候,做戲做全套,您趕緊進宮去求皇上開恩。」
對對對!既然女婿是和皇上合演了一齣戲,作為關鍵配角的他不能掉鏈子,馬斯喀趕緊想找回方才的狀態,擠出個三五天沒吃蔬菜拉不出翔的表情,趕緊進宮去了。
他這一路陣仗大啊,到乾清宮發現有其他人在還當場來了個五體投地。
「皇上!瑞郡王要是幹了啥荒唐事您可得多多包容他!要是實在不能包容,您倒是先讓我閨女同他和離了!」
不幸撞見這一幕的太子懵逼半天。
他還是頭一回看馬斯喀大人進宮求情,原來是這種畫風?
太子還感慨呢,不知道讓九弟聽到這段扎不扎心。
康熙隔三岔五讓他搞一回,早就把他的套路摸熟了,一看這樣就不是當真來求情的,做戲做得忒假了。他擺擺手讓老傢伙起來:「行了,別在這兒乾嚎,這事保成知道。」
馬斯喀:……是這樣嗎?
他拍拍膝蓋利索的爬起來,說這麼大的事女婿也沒早知會一聲,搞得他一點兒準備也沒有。
康熙先讓胤禟氣了一場,這會兒對著馬斯喀也忍不住想吹鬍子瞪眼。
他倆真不愧是親岳父和親女婿,臭脾氣一模一樣。
馬斯喀在乾清宮杵了好一會兒,他還問康熙討了杯水喝,喝高興了才準備出宮,出去之前還沾著茶葉水往兩邊眼角抹了抹,並且快速找回當初嫁閨女的心情……用四個字來形容:如喪考妣。
他來時走得飛快,回去像是老了好幾歲,腳步那叫一個沉重,有人上前來關心他也沒丁點反應,就這麼生無可戀的回了府。
回去之後馬斯喀琢磨著趕明早朝再來一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他得好好為那混賬「求情」。
求完之後再看看,先前給兒子相看的姑娘都有誰退縮了。
當晚他還和索綽羅氏嘀咕,說女婿難得做了件好事,這回當真能看清不少人的嘴臉。
誠如他們預想的,當天就有風言風語傳出,說瑞郡王惹得龍顏大怒,這回當真要倒霉了。又有人說他岳父急急吼吼進宮去求情也不成,看看他回來時候那張臉就跟死了媽似的。還有人說這回絕對不忽悠,不信你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