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口角
既然是大封皇子,當然不只是前頭這幾個排排升郡王,拿老十來說,他直接跳過貝子這一級,得了個貝勒頭銜。雖然比前頭的哥哥們差一些,只要想到這爵位是喝茶喝出來的,他整個就痛快了。
胤誐高高興興在家中擺了兩桌酒,想請兄弟們過府來樂一樂,忽而想起各家各院都在炸爆竹慶祝,同兄弟們比起來,他升成貝勒委實不算大喜……就臨時改了想法,招待表兄們吃酒好了。
鈕鈷祿家說不幸是真不幸。
他們家祖輩顯赫,往上能數到后金開國時期,祖先額亦都位列開國五大臣。不說那麼遠,就說胤誐他外祖父遏必隆好了。遏必隆在順治十八年與索尼、鰲拜等人共同授命輔佐新帝,是先皇欽點的輔政大臣。
事實證明,手上權力太大也不是好事。
康熙八年鰲拜被擒,康熙九年遏必隆就被康親王傑書彈劾了,當時羅列有十二項罪名,其實說得簡單點,鰲拜橫行霸道能限制他的不多,而同為輔政大臣,遏必隆誰也不得罪,明哲保身。
選擇當牆頭草,其實就是把兩邊人都得罪了,還不如明裡站隊呢。他的態度使年輕氣盛的小皇帝大為不快,前腳除了鰲拜,後腳就收拾了遏必隆。
他被彈劾之後就讓康熙削了太師之職,又被奪了爵,直接投下大獄。關了一段時間,皇帝感念舊情,又把人放了出來,還補了他一個爵位,不過逢此大難,遏必隆折了不少壽元,沒幾年就撒手去了。
還不只是遏必隆,他有兩個閨女在宮裡做娘娘,一個是康熙十七年沒的,一個是康熙三十三年沒的,命都不長。
康熙三十三年沒的那個就是胤誐他親娘,等於說,奪嫡之爭還沒揭開序幕,鈕鈷祿家就提前退場了。倒是有個老十立在這兒,可你要是指望他還不如直接造反呢,康熙瘋了才會授意他繼位。
鈕鈷祿家的兒郎早打消了那些不該有的想法,老爺子都沒斗過萬歲爺,他們還能比老爺子能耐?
選哪個兒子繼承皇位原也得看主子高興,還能讓做奴才的左右了?
這麼想,鈕鈷祿家一個比一個安分,老十齣宮建府之前,同表兄都沒太多往來,如今方便了隔一陣子倒是會聚一聚喝兩杯,也只談家事不論朝政。
任誰來看,鈕鈷祿家都有夠倒霉。
胤誐倒不這麼覺得,他也很心痛額娘走得早,操心那麼多年,沒享過兒子一天福……他遺憾的就只是這樣,別人感嘆鈕鈷祿家早不早元氣大傷,連左右奪嫡之爭的能耐也沒有……胤誐反倒慶幸母族早早被皇阿瑪削了,否則說不准他就會變成第二個大哥或者八哥,被母族妻族那群野心家推著往前,由不得你不爭。
這麼看來,鈕鈷祿家也是幸運的,雖然勢力削了,好歹闔家得以保全,不用去走鋼索拼那個從龍之功。
沒事就不能去想八哥,最近這段時間,頻繁上演的戲碼是這樣的:
胤禩羨慕嫉妒胤禟,恭喜他得了瑞這麼好的封號,明裡暗裡撩火,大意是說皇阿瑪真疼老九,讓他一塊加封不說,那封號誰也比不得。
一年前,胤禩還抱有幻想,覺得他有機會和老九修復關係。
眼下他明悟了,老九老十壓根瞧不起他,不屑於同他往來。
既然怎麼賣力都是用熱臉去貼冷屁股,還不如楚河漢界划個明白。
胤禩撩得含蓄,就是話里藏著話,老十不當心還聽不懂,經常要事後聽他九哥分析。
至於胤禟,頭一回被暗諷他理也沒理,老八以為他沒聽懂,又接了個含蓄的補充說明,胤禟就笑眯眯回了一嘴——
「我看八哥挺喜歡瑞之一字,不然我們換換?我這麼個不上檯面的哪配得上瑞字?配廉正好,做人就得知羞識廉!切不可毀廉蔑恥寡廉鮮恥!……這封號多好?處處暗含人生大道理,聽人家叫一聲廉郡王順便就反思以及共勉了。瑞就不大襯我,聽著容易飄飄然,做人哪能飄?做人要腳踏實地!」
胤禟說這話的時候,兄弟幾個正在小聚呢,不止八、九、十,還有好些個人在。
一來是雪災的善後工作也徹底做完了,他們想著出去鬆快鬆快。
二來又是新的一年,聚一聚聊聊來年的奮鬥目標這不挺勵志的?
結果說著說著,老八老九就互相吹捧起來,還是含著玻璃渣子往對方臉上吹……直郡王剛吃了口紅豆糕,感覺有點太甜了,又灌下一口熱茶解膩,便當此時聽到老九那一席話,他一下沒兜住,「噗哧」一聲全噴出來,把自個兒衣襟沾濕就算了,坐對面的老三也沒能倖免,衣擺上還沾著茶葉呢。
胤祉臉都綠了:「沒人同你搶,老大你就不能慢點喝?」
同老三的滿臉嫌惡不同,胤褆渾不在意,只不過掏出手帕隨便擦了擦,收視妥帖之後還甩鍋:「你也別怪我,要怪就怪九弟去,看兄弟嘴裡含著熱茶他講啥笑話?明擺著坑人么!」
這鍋胤禟不背,他嘴皮子輕輕一碰,回說:「我哪個字兒說錯了?嫌我說得不好老大你來解釋!也讓咱開開眼!」
「八弟這個廉啊……」
胤褆剛起了個頭,胤誐這二傻子就問說,「不就是知羞識廉的廉?除此之外還有何解?」
作為饕餮府的大東家,胤禟順口回了一嘴:「還可以物美價廉。」
……
胤禩自尊心本來就強,比其他兄弟都強,不甘落於人后也是他拚命往上爬的動力。眼下被明晃晃嘲了一臉,還是二人轉那種嘲法,明裡拉踩他,暗諷皇阿瑪給這個封號不走心,嫌這個廉字不上檯面!
不止如此,他覺得老九話裡有話,老九彷彿是在說你怎麼拼都沒用,你永遠就是個不上檯面的便宜貨,比不得其他兄弟,就你這樣還想奪位呢?
假使讓胤禟聽到他的心音,非得喊一聲冤枉。
八哥這是自己胡思亂想了一通,轉身給他扣個屎盆子。
胤禟何時說過皇阿瑪給封號不走心?
從「瑞」這個字就能看出,他真的非常走心,特別為皇子們挑了最適合的……他給的封號,不是對個性的總結,就是對品格的讚賞,還有給兒子的期許。
要說最不走心就是這個瑞。
——命好,吃軟飯的。
他這麼撿個封號都沒玻璃心炸裂,八哥竟然炸了。
不僅炸了,還覺得皇阿瑪偏心!甚至腦補出一大堆內容!
胤禟摸著良心說,他的確覺得老八怎麼折騰都不好使,最後篤定是白搭。可得他這句評價的也不止老八一個,準確的說,除了太子之外所有人都不用折騰,付出越多到頭來就越絕望,何必呢?
這麼看來,胤禟覺得他還是很公平很厚道的,方才那幾句是不大中聽,那也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要不是你想在兄弟之間撩火,讓他們都敵視我……我能這麼懟你?結果你還不高興了,當場拂袖而去!
有多遠走多遠,且看看有沒有人留你!
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老八走後,餘下這幾個兄弟吃茶的吃茶吃酒的吃酒,太子不疾不徐點了一句:「同在工部,老八這個冬比你倆加起來還辛苦,他心裡不痛快也實屬尋常,九弟多包容,十弟也少說兩句。」
胤禟頷首:「二哥說得是,下回再提我絕不接茬。」
胤誐托著頭嘆了口氣:「我倒寧可拿這爵位換一個冬的大假,皇阿瑪可別鞭策我了,就讓我墮落下去吧。紅花還得有綠葉襯呢,咱們兄弟十幾二十個哪能人人都能耐?……」他說著就感覺後背一涼,我勒個天老爺!二哥四哥全盯過來了!老十還想再叨叨兩句,話到嘴邊給他咽了回去,「我就是想說人各有志,他稀罕的別人不見得稀罕,我九哥又不是他的對手,敵視我九哥幹啥?這怨氣來得忒沒道理!」
……
這表達能力,讓他在工部喝茶是對的,他能幹啥啊?
胤禟聽的頭疼,夾了個雞腿直接塞進老十嘴裡,看那蠢貨拿著雞腿啃起來,還感慨道:「虧八哥走得快,否則聽了你這話還能再拂袖一回!不會說話就閉嘴吧!」
他們兄弟的口角當天就傳到康熙耳中,康熙也就是笑罵了胤禟一聲,沒論是非。
過完年上頭給胤禩安排了幾件重要工作,胤禩忙得腳不沾地壓根沒工夫同老九鬧,他得閑了想起先前的事還在心裡告訴自己說,皇阿瑪還是看重他的。
可不是么?
他如今可比頭年這時候舒心多了。
雖然去求籤還是下下,胤禩已經不信了。
真那麼衰他能從索額圖那裡得到支持?能讓側室能懷孕?能快速的積攢起威望得到那麼多朝臣信賴?……
是的沒錯,廉郡王府那位側福晉診出有孕了,哪怕懷著身孕,她還是力壓福晉一頭,她得到胤禩全力支持,完全架空郭絡羅氏,等於說成了郡王府實際的女主人。
郭絡羅氏想見她一面也不容易,想對她做什麼才發現上上下下全投靠了那邊,做什麼都束手束腳,她砸瓷器聽響,將房裡一全套砸乾淨之後再送來的全是銅器,再沒一樣易碎品。
自打赫舍里氏進門,吃虧的永遠只有郭絡羅氏,旁的皇子福晉將老八後院的鬧劇看在眼裡,紛紛搖頭。
誠然,赫舍里氏是有手腕是能耐,老八由著她折騰嫡妻也夠狠的。
郭絡羅氏可是他親自求娶的,當初海誓山盟說得好聽,如今翻臉比翻書還快,說難聽點簡直薄情寡恩。郭絡羅氏她再不好,那也是你自己求回來的,她蠢歸蠢,蠢得實在,沒犯過什麼大奸大惡,鬧成這樣實在過了。
沒聽說嫡妻讓側室涮著玩兒的。
胤禩還覺得赫舍里氏好,一來聰敏,二來安分,三來溫柔恭順,四來能生……他如今可算不用為內宅之事費心,可以踏踏實實幹大事了。
殊不知,凡是過猶不及。
康熙給他挖了個深坑,讓他抬個體面的側福晉制衡郭絡羅氏,可這側福晉太體面,制衡就變成了打壓。凡事有個度,超過了就是寵妾滅妻。
你要是夠狠,直接弄死嫡妻,挑個繼室進門,這樣還像是個干大事的。
如今這做派,委實讓人看不上眼。
康熙從來沒屬意過老八,故而他對這樣的局面還挺滿意的,正好幾個目的都達到了,第一老八膝下很快就能有子,第二他後院終於安寧了,第三他看似風光,實際沒幾個死心塌地跟他干,費盡心思求來的嫡妻都落得這地步,他要是上位了,誰敢說支持者一定有好下場?這人看似儒雅高潔,實則急功近利刻薄寡恩,真不是上上之選!
康熙指這個側福晉去就是想收拾索額圖,眼下索額圖還沒倒,老八被坑出血了。
挺好的,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