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報復

177.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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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硯在一旁說了一句:「味道比樣子更好。」

畢竟才五歲,方瑾枝終究是沒忍住美味誘惑,閉著眼睛,狠心咬下去。裡面的餡兒是紅豆泥,甜甜的味道可誘人。方瑾枝吃了一個,忍不住又抓了一個吃,這一個兔包子裡面竟是肉羹餡兒的,汁香味濃。

大遼服喪三年,三年內不許婚娶、生子與為官。吃穿上也很有講究,頭三個月是一滴油水不可入的。方瑾枝也是在家中守了三月才被接到陸家,是以,剛開始可以用肉食。

「入烹姐姐的手藝真好!」方瑾枝彎著眼睛,望向入烹。

入烹彎了彎膝,恭敬地說:「您能喜歡奴婢做的糕點,是奴婢的榮幸。」

倘若別人聽了入烹這話,恐怕要詫異了。入烹和入茶雖然都是奴僕,可整個府中,也只認陸無硯一個主子。這隻因入烹與入茶跟隨陸無硯多年,鮮少有人被他帶回垂鞘院招待。

方瑾枝望著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目光滯了一瞬。她很快抬起頭望著陸無硯,可憐巴巴地說:「三哥哥,這個太好吃啦!可是我吃不下了,可不可以把剩下的這兩個帶回去……」

她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還不忘又偷偷看了一眼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發現陸無硯正看著她,她急忙低下頭,再不敢抬頭了。

陸無硯心思複雜。

想到她還這麼小就守著那個秘密,陸無硯望著方瑾枝的目光就有些疼惜。他不由放柔了語氣,說:「當然可以。你若喜歡,改日再來,讓入烹還給你做。」

「嗯!」方瑾枝彎著眼睛笑起來。一時把四表姐叮囑的話都給忘記了。

陸無硯便跟著她一起揚起嘴角。

方瑾枝擔心衛媽媽見不到她要慌神,不敢在這裡停留太久。又過了一會兒,就提出告辭。陸無硯讓入烹伺候她穿上已經弄乾凈的鞋子,又讓入烹送她回去。

方瑾枝由入烹抱著沿原路回去,果然見到衛媽媽正在她們分別的地方四處張望。衛媽媽遠遠望見方瑾枝,頓時鬆了口氣,疾步迎上去。

「吳媽媽回去又摔東西了嗎?」方瑾枝被衛媽媽抱著往回走的路上問道。

「聽鹽寶兒說她把自己關屋子裡不許人進去。我擔心姑娘著了涼,急忙趕回來,也沒注意。」衛媽媽隨口說著,並沒怎麼當回事。

方瑾枝年紀太小,原先在家裡的時候也從來沒管過事情。所以就算吳媽媽今日犯了錯,衛媽媽也不認為她們的小主子會責罰她。

可她這次倒是真的猜錯了。

這幾日,方瑾枝見識了國公府里的規矩,知道不能再像以前家中那樣做派了。否則不僅被這府里的人瞧不上,還會惹出禍事。

等回了院子,方瑾枝從衛媽媽懷裡跳下來,讓她去喊吳媽媽過來。

「啊?現在去?姑娘要是有什麼事兒,吩咐我也成!」衛媽媽揪著個眉頭,實在不願意這個時候去瞧吳媽媽的黑臉。

「對,就是現在。我是要罰她,難道你要替她受罰?」方瑾枝上眼皮微微下垂,黑黑的眸子在眼眶裡輕輕滑到一側看向衛媽媽。

——她這是在學陸無硯睥入茶的那一眼。

「姑娘眼睛怎麼了?是不是進了沙子?」衛媽媽急忙蹲下來查看。

方瑾枝有些泄氣,她推開衛媽媽,有些不高興地說:「我沒事,讓你去喊人呢!」

衛媽媽瞧著方瑾枝的臉色,雖心裡疑惑,可仍舊去了。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過頭來,關切地問:「姑娘的眼睛真沒事兒?」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這下衛媽媽不說話了,趕緊硬著頭皮去找人。

「哎呀!」方瑾枝看了一眼懷裡的食盒,心道怎麼把這事兒忘了。她轉身衝進自己的屋子,又將門閂上,才放心地跑進拔步床里。

她掀開遮掩的幔帳,在枕頭下面摸了又摸,摸出一把鑰匙來。然後將床邊的一個大箱子開了鎖。箱子被她費力掀開,露出兩張一模一樣的稚嫩臉龐。那是一對兩歲多的雙生女孩,臉上帶著怯意。而這種怯意在見到方瑾枝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成了一種欣喜。

「給你們帶回來的,可好吃啦。」就算在自己的院子,方瑾枝也習慣性地壓低了聲音。

她將食盒裡的兩隻兔包子遞給她們,兩個小姑娘沒有說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吃。

方瑾枝坐在箱子邊兒,望著她們兩個吃東西的樣子,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噙著寵溺的笑意。

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門,方瑾枝和兩個正在吃著兔包子的小姑娘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兩個小姑娘的臉色瞬間慘白,哆哆嗦嗦的,嘴裡含著的東西都忘了咽。

「姑娘,吳媽媽過來了。」原來是衛媽媽將人領了來。

聽見熟悉的聲音,屋子裡的三個人才齊齊鬆了口氣。

「慢慢吃,不急。」方瑾枝低聲囑咐了一句,從箱子邊兒跳下來。她仔細擋好拔步床的幔帳,才繞過屏風去開門。

「姑娘,您找我?」吳媽媽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了一場。

方瑾枝轉過頭不去看吳媽媽的眼睛,卯足了底氣,說:「我身邊用不著那麼多人伺候,你明兒個就去母親生前的茶莊幫忙吧。」

吳媽媽愣住了。一旁的衛媽媽也吃了一驚,她之前聽方瑾枝說要罰吳媽媽,原以為會埋怨幾句,這怎麼直接趕人?

「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你身邊才幾個人?當初從方家跟過來的不過我、衛媽媽,還有米寶兒、鹽寶兒那倆小丫鬟。衛媽媽就那麼個軟乎乎的性子向來沒什麼主意,米寶兒和鹽寶兒才多大?一個八歲,一個七歲。這裡可是國公府,要是沒有我出主意……」

「吳媽媽也知道這裡是國公府,」方瑾枝直接打斷她的話,「我怎麼不知道國公府里的哪個媽媽會在主子面前自稱『我』?」

吳媽媽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接話。

一旁的衛媽媽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說:「咱們姑娘長大了,快給姑娘認個錯……」

吳媽媽甩開衛媽媽的手,又是委屈又是心酸地說:「以前在家裡可從來沒這麼多講究。姑娘來了國公府果真拿出這裡的做派來,竟挑起這樣的小毛病。而且還學會了用趕人走來嚇唬人……」

方瑾枝抬起頭,十分認真地說:「我沒有嚇唬你。你要是不肯走,我就去舅母那裡借幾個家丁送你走。」

吳媽媽獃獃望著方瑾枝的臉色好一會兒,見她臉上一片堅定。她心裡這才明白方瑾枝不是故意嚇唬她,更不是開玩笑。

「姑娘?」吳媽媽有點哽咽,「老奴知道自己這脾氣不對,都是老奴的錯。改!都改!您別趕人吶!」

她顫顫巍巍地跪在方瑾枝面前,雙手捏著她的肩膀。

「我……不、不、不……老奴上數三代都在方家伺候著。老奴生在方家,連兒子也生在方家。老爺、夫人,還有大少爺都不在了,方家如今只剩下您一個人了。您就是老奴的命根子啊!」

吳媽媽提到已經故去的父母及兄長,方瑾枝不由紅了眼圈。她把眼淚憋回去,說:「我知道吳媽媽對我好,媽媽發脾氣也是為了我,為了方家。」

吳媽媽心裡剛鬆了口氣,就看見方瑾枝搖頭。

「媽媽不是很氣憤家裡的鋪子被舅舅們代為打點嗎?」方瑾枝嘆了口氣,「因為我是女孩,因為我小,舅舅們才能拿走鋪子、莊子、府邸。等我長大了,他們就得還回來。」

「姑娘說的在理,陸家哪能落一個霸佔出嫁女兒家產的惡名。」衛媽媽在一旁連連點頭。

方瑾枝又搖頭,「可是等還回來的時候就未必是收走時這些了。」

「這……」衛媽媽皺了眉。

「哼,一群沒好心的!」吳媽媽心裡的憤懣又爬了出來。

「所以,」方瑾枝小小的手使勁兒抓住了吳媽媽的手,「你是方家的老人,去莊子上料理生意也是應該的。」

吳媽媽望著方瑾枝明亮的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

「媽媽可要幫我把鋪子、莊子都守好了!」方瑾枝握著吳媽媽的手越發用力。

吳媽媽迷茫的眼睛逐漸堅定起來,她重重點頭,立誓一般說:「姑娘放心!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陸家的人動您的東西!」

今天的事情,方瑾枝並不怪吳媽媽。

方瑾枝明白,她原本的家中本來就沒什麼規矩。猛地來到規矩森嚴的國公府,下人們一時不適應也是情理之中。吳媽媽如今一把年紀,忽然間要她改習慣也不容易。可是她這性子留在國公府,是遲早要出亂子的。

但是將她放在莊子上就不同了。方瑾枝相信憑著吳媽媽那潑辣起來毫不講理的性子,一定有大用處。

一切都如她母親臨終前所料。

想起母親故去時拉著她的手恨不得將這輩子的話吩咐完的情景,方瑾枝垂著眼睛,心中微苦。那個時候她的母親怕她在溫國公府里吃虧,教了她太多。她當時還不懂,只是背下來,如今到了用時卻也明白了。

「姑娘!姑娘!」米寶兒一路小跑進來。

方瑾枝握起小拳頭敲了一下頭,吳媽媽年紀大了習慣不好改。可米寶兒和鹽寶兒年紀還小,從現在開始改規矩應該不難吧?

「宋媽媽來了,說是三奶奶請您過去呢!」米寶兒氣喘吁吁地說。

方瑾枝又敲了一下自己的頭,頓時苦惱起來。看來今日吳媽媽摔綢緞的事兒還是傳了出去。她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院子里有辣椒嗎?」

她故意把「我們姑娘」四個字咬得很重,明顯將她們四個丫鬟排除在外。

阿雲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又因為上次被米寶兒推了一把。此時聽了她這番話,一下子就委屈地哭了出來。她哭得很隱忍,怕不合規格擾了主子,只是低著頭,不停抽動著雙肩。

阿星說話了。

她先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阿雲,才對方瑾枝說:「表姑娘,奴婢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兒,在我們這些丫鬟中,您肯定是相信從方家帶過來的。她們跟了您很多年,是方家的忠僕。可是奴婢和阿月、阿雲還有阿霧都是國公府里簽了死契的丫鬟。奴婢幾個也是忠心耿耿的呀!說句不太好意思的話,三奶奶將奴婢幾個派過來也是認可了咱們的忠心、能力。」

一旁的阿月接過話,說:「奴婢們對國公府忠心耿耿,您也是國公府的主子啊!自從奴婢幾個被分派過來,就真心實意把您當成一輩子的主子!阿雲和阿霧也是因為過年的緣故,特意採摘了新鮮的臘梅送過來,想讓表姑娘瞧了花心情更好一些。」

之前一直低著頭的阿霧小聲說:「表姑娘,昨天我和阿雲進屋的時候,米寶兒一直在屋子裡的。防賊似地盯著我們,我們又怎麼可能偷東西呢?倒是……倒是米寶兒和阿雲一直不合……」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偷了姑娘的東西冤枉她?」米寶兒狠狠一跺腳。

這四個丫鬟,軟的,硬的,暗示的,還有個哭得梨花帶雨。真是什麼都讓她們說了。反觀自己這邊的人,米寶兒只會大喊大嚷……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有些驚慌地說:「我、我不知道……」

阿星垂了垂眉眼,原本準備繼續說下去的話也打住了。

「阿雲,你別哭了。」方瑾枝從鼓凳上跳下來,走到阿雲面前,有些猶豫地說:「我又沒說是你偷的。」

「姑娘!難道您真信了她的話,以為是我拿了您的東西?」聽了方瑾枝的話,米寶兒也哭了。她哭起來不像阿雲那麼隱忍,「嗚嗚嗚」地出聲哭,沒幾聲呢,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了。

「別哭了,別哭了……」還在梳張台上翻翻找找的鹽寶兒急忙趕過來安慰她。

方瑾枝不高興了。她摔了手中的空盒子,十分生氣地說:「好哇!明明是我丟了東西,你們兩個還在給我添煩!我都沒哭,你們就哭哭哭!」

她說完,直接轉身爬上鼓凳,伏在梳妝台上啼哭。

「哎呀呀,姑娘別哭,別哭!」衛媽媽急忙過去拍著方瑾枝的脊背安慰她。

阿雲先不哭了,可是那樣子還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米寶兒也在鹽寶兒的拉扯下停了哭,可是那豆大的眼淚還是一顆一顆從眼眶裡掉出來。

阿星站起來,對著幾個小丫鬟說:「真是沒規矩的,大年初一就這麼惹表姑娘不痛快,還不都退下!」

阿雲和阿霧先出了屋。米寶兒也被鹽寶兒拽出了屋。阿星和阿月留在屋子裡,一邊安慰著方瑾枝,一邊又在梳妝台上翻找。

「出去!都出去!」方瑾枝哭著摔了梳妝台上的幾件首飾,精緻的素色珠花嘩啦啦落了一地。她還嫌不夠,順手將一套茶壺打翻,瓷器碎了一地。

方瑾枝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悶了一天,等到半下午的時候衛媽媽急匆匆趕過來,有些驚訝地說:「姑娘,剛剛來了個婆子把阿雲和阿霧都領走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嗯。」方瑾枝應了一聲,有些失神地望著窗口花瓶里的臘梅。臘梅放了一夜又大半日,有些蔫了。

晚膳后,方瑾枝被三奶奶留了下來。

「本來見你身邊伺候的丫鬟不夠用,才指派了幾個過去給你使喚。但是聽說阿雲和阿霧這兩個小的不太懂事,居然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這樣的丫鬟留在你身邊也沒什麼用處,我把她們指派到別處了。」三奶奶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至於方瑾枝丟了東西的事兒,她隻字沒提——等著方瑾枝自己告狀呢。

她不提,方瑾枝也不提。

方瑾枝嘆了口氣,有些為難地說:「其實我很喜歡阿雲和阿霧的。她們是從三舅母這兒出來的,一言一行都比我身邊的那倆丫鬟合規矩。」

「唉!」方瑾枝苦著臉嘆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阿雲、阿霧和我身邊那兩個丫鬟相處不好。暗地裡沒少鬥嘴,這回還吵到我面前來了。三舅母不知道,我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鬟,鹽寶兒是衛媽媽的女兒,米寶兒是喬媽媽的女兒。喬媽媽和衛媽媽一樣都是我的奶娘,可是她去世了……」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小聲說:「米寶兒和我一樣都是沒有娘親的孩子……」

說著說著,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她哭得時候不像別的小孩子整張臉皺巴巴的,反而五官更有伸展開來的意思。尤其是那一對大眼睛,整得格外大,就那麼望著你。讓你清楚看見淚珠兒是怎麼在她的眼底氤氳、醞釀、凝聚,再滾落下來。

縱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瞧著也忍不住把她摟在懷裡心疼。

「哎呦,這好好的怎麼哭了。」三奶奶急忙把方瑾枝摟在懷裡,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後背。畢竟是為人母的,瞧著她還這麼小就沒有母親,三奶奶不由動了那麼一絲惻隱之心。

方瑾枝努力忍了哭腔,用一雙淚眼望著三奶奶,說:「三舅母,您別罰阿雲和阿霧行嗎?瑾枝喜歡她們呢。」

「好好好,不罰不罰!她們兩個好命,有咱們心善的瑾枝求情。」三奶奶從丫鬟手中接過錦帕,小心翼翼地給方瑾枝擦著眼淚。

她微笑著說:「咱們瑾枝是好孩子,不哭了。至於你身邊的那個丫鬟,既然也那麼可憐。咱們瑾枝也不罰她了好不好?」

「好!」方瑾枝笑著重重點頭。

站在三奶奶身後的丫鬟眉眼不變,心裡卻是明白。倘若是四姑娘或者六姑娘身邊的丫鬟闖了禍,三奶奶是一定會教導她們獎罰分明,更會強調主僕有別。她有些憐憫地瞟了一眼正開開心心吃甜品的方瑾枝。畢竟不是親生的女兒,三奶奶怎麼可能好好教她。

方瑾枝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見了陸子坤,他一臉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的神情悶頭往前走。

「坤哥兒,您慢點!可別摔了!」他身後的奶娘在後面追著。

奶娘畢竟是大人,總算是追上了陸子坤。她忙摟住他,心疼地說:「奶娘知道咱們坤哥兒受委屈了……」

「哼!」陸子坤紅著眼睛,「憑什麼說是我拉著十一哥幹壞事!換酒明明是他的主意……」

「奶娘知道,奶娘知道……」奶娘將他摟在懷裡細細安慰著。陸子坤不過剛六歲,十一少爺陸無磯還要比他年長兩歲。平時也都是陸無磯拉著這個小弟弟橫行霸道。可是一出了事兒,就都是陸子坤的不是了。誰叫他是庶出呢……

可這實話,奶娘不能跟他說啊。

陸子坤甩開奶娘的手,一轉身就看見不遠處的方瑾枝站在那兒。他明顯愣了一下,臉上有些不自在。輕輕「哼」了一聲,從她身旁跑開。

剛剛他與奶娘說的話,方瑾枝也都聽見了。方瑾枝偏過頭望著跟在身後的衛媽媽,問道:「媽媽是不是說過十二表哥的生母不在了?」

「是,在生他的時候難產去了。聽說身前頗得姑娘的五舅舅寵愛,為人也不錯。所以坤哥兒自小被當成嫡出的哥兒養著。可惜啊,庶出終究是庶出。」衛媽媽嘆了口氣,把方瑾枝抱起來,「姑娘管他怎麼樣。咱們回去,別讓風吹著了。」

方瑾枝點點頭,任由衛媽媽抱著回去。她一路上沉默不語,直到回去了還在想著陸子坤的事情。米寶兒站在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姑娘,您要是嫌棄米寶兒了,那奴婢還是回家吧。奴婢也想娘和弟弟妹妹了!」米寶兒鼓著腮幫子,滿臉的不捨得,可還故意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真要走?」方瑾枝偏著頭,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打量著她。

米寶兒低著頭不吭聲。

「那行吧,」方瑾枝故意說,「回家以後替我跟喬媽媽問好。」

米寶兒睜大了眼睛,驚慌地說:「姑娘,您真趕我走啊?」

躲在門外偷聽的鹽寶兒衝進來,擰了一把米寶兒,貼著她耳朵小聲說:「能不能懂點事,別給姑娘添亂了!」

方瑾枝忍不住笑,說:「回去幫我問問喬媽媽休養好了沒,吳媽媽那裡指不定還要她幫忙呢。」

米寶兒的確是喬媽媽的女兒,可喬媽媽並沒有去世,而是去年回家生兒子去了。方瑾枝在三奶奶那裡又撒謊了,就連那些眼淚也是假的。

「奴婢知道了!姑娘您渴不渴?餓不餓?奴婢去給你拿糕點、茶水!」米寶兒高興地拉著鹽寶兒跑出去。只要知道她的姑娘沒懷疑她,她心裡就開心。

其實吧,對於身邊這幾個伺候的人。方瑾枝一個也不滿意。不是笨就是莽撞,也就鹽寶兒勉強機靈了點,卻不太懂大家庭的規矩。可是沒有辦法呀,如果連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人都趕走。她可真的孤立無援啦!

方瑾枝早就想著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學一學規矩。要是能像三哥哥身邊的入茶和入烹那麼得體就好了!要不然……明天去求求三哥哥將入茶或入烹借來教一教米寶兒、鹽寶兒?

怎麼求呢?

方瑾枝冥思苦想討好陸無硯的法子,驀然抬頭,不經意間看見窗口擺著的那瓶臘梅。方瑾枝大大的眼睛垂下來,劃過一抹愧疚。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從鼓凳上跳下來,走進拔步床里,從枕頭下面取出塊錦帕。將錦帕打開,裡面包著的赫然就是老太太賞給她的那個綠翡翠鐲子。

「希望阿雲和阿霧不要受太大的責罰,也換個好主子吧……」方瑾枝喃喃自語。

直到出了闔遠堂,方瑾枝還是獃獃的。

牽著她的陸無硯停下來,問:「瑾枝怎麼了?」

「三哥哥,你在幫我出氣嗎?」方瑾枝怔怔望著陸無硯,清澈的大眼睛里浮現一層很濃的疑惑和迷茫。

「你說呢?」陸無硯在她面前蹲下來,將她牙色斗篷後面的兜帽給她戴好。免得冬日裡的風吹紅了她嬌嫩的臉頰。

方瑾枝不說話了。

當她得知自己的茶被換成了酒,就猜到是兩位小表哥做的。畢竟他們兩個早就戲弄她成性了。方瑾枝沒有想過報復,甚至還在挖空心思想著如何和兩位小表哥處好關係。可是三哥哥已經替她出面教訓了兩位小表哥,還是以這樣一種明目張胆的高調方式。

她從未想過三哥哥會為她出面。

或許,討好兩位小表哥緩和關係還不如討好面前的三哥哥?

不……

方瑾枝在心裡否定了這個想法。萬一哪一天三哥哥不護著她了呢?三哥哥是要討好的,其他人也是要討好的。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

她瞬間彎起一對月牙眼,緊緊抱著陸無硯的胳膊,又將小臉貼在他的小臂上。「謝謝三哥哥幫我,三哥哥簡直是天下最最好的人啦!三哥哥剛剛好威風!好了不起!瑾枝可喜歡可喜歡三哥哥啦!恨不得天天黏在三哥哥身上!」

方瑾枝一口一個「三哥哥」,溫婉甜糯。

陸無硯:……

若不是重生一次,當真要被她真誠的樣子騙到。不過就算是知道她故意討好,陸無硯聽了這話,心裡也是分外享受!

——自欺欺人地當真罷!

「那瑾枝要不要去瞧瞧陸無磯和陸子坤?」

方瑾枝搖了搖頭,甜甜地說:「三哥哥,我想回去了。一晚上沒回去,衛媽媽要擔心了。」

她還想著以後和兩位小表哥和解,哪裡會去落井下石看笑話?再說了,她心裡記掛著兩個妹妹,又對三奶奶送去的人很不放心。

陸無硯心中瞭然,便讓跟在遠處的入茶送她回去。

至於為什麼不親自送她回去?等到方瑾枝走了以後,陸無硯有些無奈地走向遠處假山旁的觀松亭——他父親已經在那裡盯了他大半天了。

「給父親請安。」陸無硯微微彎了彎腰,語氣雖仍隨意,神態已比在闔遠堂時恭敬了許多。

「哈!」陸申機氣極反笑,「原來還肯認爹啊?」

陸無硯悠悠道:「一日為爹終生為爹,一日為夫未必終生為夫。父親大人這問題毫無意義,倒不如問問我母親還認不認您這個丈夫。」

陸申機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本就是個馳騁疆場的將軍,此時朗目中威嚴驟現,周身徒然增了幾許強勢的壓迫感。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要不是我兒子我一刀劈了你!」

「我要真不是您兒子,父親大人豈不氣死?」陸無硯勾唇,難得好心情。

「你!」

陸無硯再一彎腰,道:「父親大人息怒,兒子先行告退了。」

言罷,他已走出觀松亭,緩步離去。

看著他走遠的悠然背影,陸申機猛地站起來,朝他喊:「陸無硯,你給我站住!」

陸無硯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道:「那些應酬別拉著我,沒興趣。」

可是陸無硯又走了幾步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只因他聽見了陸申機拔刀的聲音。陸無硯無奈轉身,望著觀松亭裏手握刀柄,盛怒中的父親。他攤了攤手,無奈道:「依兒子之見,父親大人還是先消消氣,免得母親回來看見你這張黑臉。」

「什麼?」陸申機明顯愣住了。

回來?

長公主已經五年不曾回陸家。這五年中,他見了她五次,每一次都在朝堂上,公事公辦地議事。他站在文武朝臣之中,高高在上的她竟是連一個目光都不格外給予!

恍神間,陸無硯已經走遠了。

陸申機收了刀,忽然笑著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這性子,跟他母親一個樣子……」

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莫過於公主,多少男子希望得到公主的青睞。可是世間有抱負的男子又不願意做駙馬。駙馬向來處在尷尬的位置上,甚至不可擔任朝中重臣。更是脫不了仰仗女人照拂的形象。

當初陸申機也不想做駙馬。

他曾拿刀架在長公主的脖子上威脅:「換人,要不然我殺了你!」

長公主明明答應了,可第二日角色兌換。她竟拿著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脅:「不娶我?那就閹了你,在我身邊當一輩子的太監!」

明晃晃的刀鋒上映出她明艷的容顏。陸申機竟脫口而出:「天下第一傾城色。」

方瑾枝回去以後,匆匆進了自己的屋。她將衛媽媽叫進屋子,又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頭守著,然後忙問衛媽媽:「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時候,沒發生什麼事兒吧?」

「昨天晚上阿雲和阿霧兩個小丫鬟進屋了。」

方瑾枝立刻緊張起來。

衛媽媽急忙說:「兩個小丫鬟采了臘梅放在窗邊兒,當時米寶兒在屋子裡呢。她們什麼都沒發現。」

方瑾枝這才鬆了口氣。她將大箱子打開,讓衛媽媽幫著把兩個妹妹抱到大床上。然後她脫了斗篷和鞋子爬上床,和兩個妹妹玩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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